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坐下来吃些东西,苏宛菱想到白天李曙说的话,想开口告知谭玉书,但她才说了两个字,便忽然被谭玉书握住了手:“你手受伤了。”
她掌心有些细痕,是昨晚在迁移山洞的时候被路上的植物割伤的。
“不过是小伤。”
她要收回手去继续说事,却发现谭玉书的拇指在她掌心轻轻划过,在上面写了东西。
「有人监视。」
苏宛菱一怔,她抬起头想朝四周去看,却被谭玉书一把拉住。她这才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平静。虽然大部分村民不识铁矿,但村里自然有知道它是什么的人,开采铁矿又是掉脑袋的事,一旦被上报,要牵连一大批人,朝中勾结此事的人,中间串联的官员,以及在隐藏在最高处牵头这件事的人……
眼下大水淹没村落,众人为了活命暂且能相安无事,但一旦大水退去,他们怎么可能轻易让谭玉书活着离开!
苏宛菱整个身子僵直起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虽是小伤,也要医治。”谭玉书故意岔开话题,“回头我去替你寻些草药来把。”
“嗯。”
暮色彻底暗了下来,大部分人都重新回了山洞里。这些人都堆坐着,通常是各个村的坐在一块。苏宛菱和谭玉书坐在角落,此时有一个青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玉书哥,七叔公找你过去一趟。”
谭玉书儿时也曾在村里住过一阵,认识一些村里的孩子,如今大家都长大了,虽然变得陌生,但称呼仍在。
“好。”谭玉书点了点头,他起身时,身边的苏宛菱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夫君,我同你一起去。”
那青年奇怪的看了苏宛菱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领着他们穿过人群,进到了山洞更深处。
这个矿洞应该已经挖掘了很久,有许多单独的矿口在洞内延伸,苏宛菱担心他们现在就要灭口,一直紧张的牵着谭玉书的手。
二人到了一处更隐秘的内层山洞里,发现里面点了火把,已经坐了一个人——就是苏宛菱之前见到的穿着天青色绸袍,五十出头的中年者。
他坐在一张木椅上,身后还站着两个壮青年,手中拿着一杆长烟杆,朝边上的椅把手上敲了敲:“玉书,你父亲离开咱们村多久了?”
谭玉书恭敬垂身立在那儿:“十几年了。”
“你救了其他村的村民上山来,这是功德,不过七叔公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山洞的?”中年者缓缓睁开了眼帘,锐利的盯了过来。
谭玉书面色平静道:“我儿时曾来过,只知道这里有一条通往上山的路。”
“你儿时来过?”
“是的,只是现在变了模样,以前这里没有山洞。”
他回答听起来并无破绽。
中年者手中敲椅把手的烟杆稍微用了力,只听到“啪嗒、啪嗒”几声,响彻山洞:“那你觉得现在这里为什么有了山洞。”
“这还能看不出来,外头那么多挖石工具,必然是有人在这里挖山石。”苏宛菱忽然开了口,她一把握住谭玉书的手,紧紧收紧,只是脸上满是富家小姐的那种不屑,“我早就听说乡下人住的房子都不是用砖,而是用山石堆砌的,昨日进村的时候瞧见有些还是住的木屋,又破又烂。怕是屋子太破住不下去了,所以都来挖山石盖新房了。”
那中年者听到她这样说,眉头皱了皱,眼神不太好的朝她看了过来:“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我是谭玉书的娘子,专门来寻他的。”苏宛菱道,“你们村里来了一个叫什么洪的人,说村里发了大水,缺粮食来借粮,我夫君心地善良,买了不知道多少粮食千里迢迢送过来。”
“既送了粮,为何还不离开?”
“哎,你这老头说话挺有趣的,你怎么不问问那个洪什么的为何骗人说这里发了大水?我夫君送粮来的时候这里可是没有半点像是发大水的样子,你们村里的人是不是穷过头了故意来骗我们粮财?而且我们水库大坝就坍塌了,怕不是被你们炸的,故意来陷害我们吧?”
苏宛菱声音尖锐,一副看不起乡下人的模样。她是为了给谭玉书摆脱嫌疑,因为村里的人都知道谭玉书的父亲谭丛是京都城里做官的,倘若谭玉书在调查铁矿石一事被他们知晓,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坐在椅子上的中年者伸手拿过椅后的一根拐杖,缓缓站了起来,他走到一片岩墙旁,伸手支撑着墙面突起的岩石,看向谭玉书:“你父亲当年进京科考,村中不少村民支出了钱两相助,你能替你父亲回来报恩,也是有心。”
他的话听起来缓和了不少,但谭玉书知道他仍旧在试探。谭玉书上前半步道:“父亲说,他是老百姓出身,他在朝中为官,求得是百姓安康。只有百姓安康,国家昌盛,才不愧对脚下土地所养育的恩情。”
“嗯。”中年者缓缓点头,“如今大坝坍塌,水患四起,各个村庄所种田粮毁于一旦,村里又将存粮发放了下去,却不知道以后能否温饱……”
“七叔公不必担心,朝廷必然不会看着百姓流离失所,每年朝中都有固定的赈灾款下拨,如今安山县水患,朝中必定会派人前来。”谭玉书这句话的意思实则有提醒之意。
即便不是他,朝廷若是派人来赈灾和调查大坝的情况,自然也极有可能会发现这个山洞的。
那中年者的脸色果然沉了沉。他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一直站着没有说话。
苏宛菱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谭玉书,谭玉书握住了她的手,给她传来柔软的温度。
洞内安静的可怕,墙上悬挂的火把所燃烧的火焰发出“噼啪”的声响,在空中颤动着。
过了片刻后,外头有人进来禀报,又有一批村民游上了山,想要来避难,他们来请求指示。中年者这才抬起头,他朝谭玉书摆了摆手:“你先去吧。”
“是,七叔公。”谭玉书牵着苏宛菱缓缓离开了这个里层的山洞,离开前还听到里面在谈论是否要接收这批村民。
回到了人群中,因为天色已暗,大部分人都已经蜷缩着睡下了,只隐隐有一些说话声和咳嗽声。
苏宛菱在黑暗中查看周围的情况,这才注意到确实有几个人一直盯着他们这一边,当他们从里层的山洞里走出来后,他们的身影就立刻动了起来,三三两两分开,有些站在山洞外,有些则站在距离他们一段距离的位置,脸的方向都是朝着他们这边,应该就是监视了。
“先睡吧,等明天天亮后,再看看水势情况。”谭玉书环住她的肩,轻轻拍了拍。
苏宛菱开口:“外面的雨停了,只要水库的水不再外泄,水势应该能退下去。”
“白天我们派人去看了水坝那边的情况,有一个坍塌的缺口,像是人为破坏的。”谭玉书说道,“那个缺口一直在派人修堵,但至少还要四五天的时间。”
“四五天?”苏宛菱一惊,“外面的水势现在蔓延到哪里了?能撑得过四五天吗?”
“以现在的情形看,必是撑不过。”谭玉书回答。
苏宛菱面色凝重:“那怎么办?这山坡本来也不高,所有人也爬不上山顶,路到这里就是头了。”
“明日天亮后,我再去大坝那看看,想办法尽快将缺口堵上。”
第76章 水势退去 苏宛菱给谭玉书端了一碗水,……
磐寿村的情形很不好, 大水漫到了山洞外几丈远的地方,每隔半个时辰水位还在涨。
山洞里的人别无他法,只能不断加固阻隔带, 将砂土和石块垒积起来,阻挡那些水涌入山洞。
谭玉书白天时会随着其他人去大坝那边修补漏洞, 洞内所留下的都是一些妇孺, 前期还能听到一些哭泣声, 到后面只有隐隐咳嗽,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这里所驻留的村民太多了,不只磐寿村, 还有许多外村的村民,但所存的粮食本身原本都是磐寿村的存粮,若只是自己村的人吃也就罢了,但还要分给外村的那么多人,明显就不够用了。
第一天时还好,到了第二天、第三天,粮食已经见底,分发到手里的已经被稀释成了米汤水,一天就喝这么一晚, 根本不够吃。
一开始那些村民都还好,到了后面实在饿的不行了, 磐寿村的村民便开始闹了起来,觉得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山头, 粮食也是他们村的存粮, 凭什么要给外村的人。
外村的人起初也确实没什么底气,但人要活命,为了活命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便有人说“要是我们饿了,连米汤都喝不上,那就只能吃人了”。这话一出,磐寿村的人立刻鸦雀无声。
现在是其他村的人占多数,一旦起了争执,磐寿村也讨不到好。
苏宛菱这几日只担心谭玉书,她虽然也觉得疲惫和饥饿,但更害怕村里的人对谭玉书不利。
所以每天她都强撑着在山洞口等谭玉书归来,连续几日后,在一次谭玉书跟随外出去大坝的队伍回来时,得知了一个好消息:水位已经开始下降了,水库里的水已经到了缺口下方,水不再外泄,水势也已经开始下降。
山洞里的人们开始欢呼起来,他们最怕的是看不到一个结束的尽头,现如今水库的水被止住了,大水必然会慢慢褪去,到时候他们就能得救了!
苏宛菱给谭玉书端了一碗水,他饮下后,慢慢靠到了身后的岩壁上。
这几日连续的劳作,让谭玉书一双手都磨破了血肉,苏宛菱看着心疼不已,用巾帕细细包扎着:“不知道大水什么时候才能褪净,我们早些回都城吧。”
“安山县是丘陵之地,树林稻田较多,土壤能承载大的水量,水势应该能很快下去。”谭玉书低头看着苏宛菱,缓缓说道。
“我们能早些回去吗?”苏宛菱实在不想留在这里了,既危险又可怕。
“嗯。”谭玉书轻声应下,他知道苏宛菱两世都未曾吃过这般苦,就算从前她被下了牢狱,至少也不会每天只能喝如此薄的米汤。
他看着蹲坐在自己面前,乖巧为他包扎伤口的少女,忍不住伸出手臂将她揽在了怀里:“辛苦你了。”
山洞内的火把散发着微光,将谭玉书那清秀俊美的脸勾勒出温柔弧度。苏宛菱有些面红,她自然觉得自己是吃了不少苦头,但她已经下了决心嫁给谭玉书,便会一直守护在他身边:“那是当然,你能娶到我是你三生有幸。”
谭玉书喉间轻动,声音低哑应和:“夫人说的对。”
“坐着别动,你手都流血了。”苏宛菱看着谭玉书这双原本握笔的手如今全是伤痕,忍不住鼻酸,“何必趟这浑水。”
“若连我们谭家都不管,便无人能管了。”谭玉书温和道,“父亲当年也是考了村中的人才得以进京科考,所以无论如何,我也应该来的。”
“可是如今……”苏宛菱说到这里,抬头扫了一眼四周,之前监视他们的那些人似乎也因为这几日吃食太少而又累又饿,加上他们也没有旁的什么动静,基本上也就不认真盯着了,只是蹲坐在地上。
苏宛菱压低声音:“你若是揭开这件事,村里的人怕只会怨恨你。”
“若没有我,日后也会有别人来查,若是别人来查,未必是真正的结果。”谭玉书所说的,是日后太子高巍奕牵扯入安山县克扣赈灾款一案。
那时高巍奕已登基为帝,洪康胜所在磐寿村连年闹水灾,朝廷所拨到安山县的款项却并没有用在磐寿村上,高巍奕立即彻查了这些赈灾款的去向,凭此抓了一连串的贪官,将他们全部抄家下狱,震惊朝野。
当时这件事是由高巍奕亲自督办,其中派去安山县调查的官员也全部都是他的亲信,等事情全部结束后过了三年,他因事路过安山县,得知当年高巍奕调查时磐寿村正好发了大水,一夜之间整个村庄被大水覆灭,死伤无数……安山县确实经常发大水,那时他并未多想,也未去核对当时死伤者的名单。
但如今看来,这大坝坍塌,倒是大水肆虐,若当时高巍奕安排督办调查时也发生了这样的事,会不会目的就在掩盖铁矿一案?
只可惜谭玉书并未调查到实质性的证据与高巍奕相关,在大水来之前,他所查到的只有几个点:一是磐寿村村民私下挖矿,其中有安山县县衙授意,只是具体到县衙里的哪一个官员,他还未知;二是矿车运输能顺利通过县山关卡运输出去,并且一路畅通无阻,说明此事连州府中都有人串联。
如此密谋,恐怕已不再是小小一个磐寿村这样简单了。
苏宛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她这几日都十分低调,尽量不冒头,只愿大水尽快退去,她和谭玉书可以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接下来的数日,众人都在艰难的等待着水势退去。
那个被称为七叔公的人一直是村里的领头者,村长年岁已大,基本不管事,七叔公安排了许多青壮年去寻找村里各个农户家中的存粮,他将食物分配给所有人,因此许多外村的人也十分信服他。
但也有一些孩子嘴馋又容易饿,食物不够就会溜出去摸点野草野果吃。
这一日,那个从苏宛菱讨得过蜜饯的男孩悄咪咪凑了过来,对她道:“姐姐,我家露出水面了,等会儿我要去拿些吃的,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因过了好几天,水退到了村中央,有些村民已经散去,但外村的大部分村民仍躲在山洞里。
苏宛菱只笑了笑,并没有同意与他同去:“我可不嘴馋,你自己去吧。”
那男孩又道:“我嘴巴都要淡出鸟了,姐姐难道一点都不想吃好吃的?”
“等水退了,我可以带你去县城吃。”苏宛菱安慰他。
男孩瘪瘪嘴:“好吧,那我自己去,姐姐要不要带什么东西?有需要的话,我瞧见了替你捎过来。”
说到这里,苏宛菱倒是有些心动,谭玉书的伤包扎了许久,但一直都未好,若是村里有药的话……她想到这里,便问道:“能找到金疮药吗?”
“我去找找看,金疮药长什么样?”
见男孩一脸茫然,苏宛菱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他出去一趟,一是找找药,二是看看现在水势的情况:“那还是我同你一起去吧。”
“好呀!”男孩十分高兴,他对苏宛菱印象很好,觉得跟一个大人走在一起,总有些底气。
二人很快出了山洞,退去大水的山地十分泥泞且滑,往下走时需十分小心。
两个人走了半个多时辰,看见村庄的全貌,还有一大半水淹没着,剩余一大半已经露出在水面上,有些已经完全从水里出来了,只是全部被泥浆包裹。
“那里是我家,我还藏着许多好东西呢,都在瓦罐封着,咱们去瞧瞧。”
苏宛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不远处的一片田埂尽头有一座石屋农房,一大半已经露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