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伯云:“楚绍和酒酒见过世面,买的自然都是好东西,一分钱一分货,家具使用时间长,在这上面花钱不亏。”
李艳戳着碗里的肉丝,幽幽道:“那也要看家里情况吧,楚绍,昨天才到手的钱,你今天就这么大手大脚的挥霍,小心以后缺钱,都没人敢借给你。”
楚绍对她扯了一下嘴角,笑的相当敷衍,“没关系,我今天只花了一百五,手里还有余钱。”
知青们:“……”
这下连俞建青都抬起了头,用看傻子的目光注视楚绍。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楚绍才当家一天,他们家就快完蛋了!
楚酒酒双手捧着水煎包,她看看目瞪口呆的知青,又看看淡定夹菜的楚绍,最后还是默默低下了头。
爷爷说什么都是对的,他说花了一百五,那就是一百五,说破大天来,今天这个一百二,也要读作一百五!
……
众人也就惊讶了几秒,很快,他们就平静了,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花多花少跟他们又没关系。吃完饭以后,大家就准备回去了,马文娟提出想蹭车,其他人很快响应,楚绍拎着用油纸包好的水煎包和土豆炒肉,带大家回到了木料厂。
木匠已经把楚绍的东西全都搬上了车,他弟弟驾着车,他坐在一旁抽烟,看见楚绍来了,他连忙站起,对他们挥了挥手。
看见这辆车以后,楚酒酒才察觉到,自己幻想坐着四轮小卡车回家的画面实在是奢望。
这是一辆驴车,而有头驴在看见她之后,还拉了一坨热乎乎。
楚酒酒:……
知青们则是看着眼前不堪重负的驴车震惊。
粗壮的圆木、摞的比人都高的竹子,还有崭新的陶缸,沉甸甸的粮食,以及大包小包堆在一起的副食品们,包装太严实,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不过楚绍在把楚酒酒搬上车以后,从一个小包里,给她抠了一块酥糖出来。
知青:……
现在他们相信楚绍真的花了一百五了。
驴车不大,前面除了楚绍,还能再坐俩人,后面塞下一个楚酒酒以后,就一个人都塞不进去了。丁伯云看着驴车为难,心里想,要不就让马文娟和李艳上车,他跟俞建青走回去,可逛了一上午,他也很累了,有车坐,谁还愿意走回去呢。
正犹豫的时候,楚绍在前面探出头来,“丁知青,我下午要去公社领农具,你知道跟谁领吗?”
丁伯云一听,连忙走过去,借着这个机会坐到了楚绍身边,“知道,我经常去公社送东西,一会儿我带你去。”
马文娟一看,也跳上了驴车,她说道:“我今天下午就要去公社呢,咱们一起啊。”
李艳左看右看,发现没她的地方了,她不禁气道:“我坐哪?”
楚酒酒坐在新买的布上,她对李艳笑笑:“没办法啦,这车就这么大,总不能让我下去,换李知青你上来吧。走回去也不远,我看李知青你体力不太好,走路比我还容易累,你是来青竹村学习劳动的,这样怎么行呢,走着回去,正好锻炼一下嘛。”
丁伯云也在前面说:“是啊,李艳你总是干不动农活,应该就是体力太差,把力气锻炼上来,以后干活就轻松了。建青,这车上没地方了,麻烦你和李艳搭个伴,等回去以后,我请你吃点心。”
知青男女分开住宿,丁伯云经常带着俞建青开小灶。俞建青本就不在乎怎么回去,听到这话以后,更是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放心吧。”
李艳:“你、你们……”
木匠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是按效率赚钱,又不是按时间赚钱,见他们终于商量好,立刻喊道:“都坐稳了,走了啊——”
啪!
一鞭子下去,两头驴开始慢腾腾的往前走,没一会儿,李艳就看不到驴车的身影了。
李艳气的直跺脚,这破地方,她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都是些粗俗的人,连丁伯云这么绅士的,都跟着他们学坏了,她要回城,她要回家!
李艳气呼呼的往前走,俞建青似乎已经习惯了她令人头疼的性格,只安静的在后面跟着。
下午一点,太阳正烈,楚酒酒用新布顶着脑袋,这才没被晒晕过去,怀里的水煎包热度就没下降过,楚酒酒真怕还没等拆开包装,它们就馊了。
满当当的驴车一进村,就吸引了全村人的目光,不少人过来问怎么回事,楚绍都回答了,很快,一传十十传百,等传到张家人耳朵里的时候,就是楚绍把昨天刚到手的一百八十多块全部花的一干二净,一分都没留下。
张婆子坐在院子里骂,“当初娟子生下来,我就该把她扔河里去,没得养出一群讨债鬼!哎呦,心疼死我了,一百八十二块,就被这个白眼狼造干净了啊!”
张庆收刚吃完饭,他跟他的大哥不一样,他有主见,而且他很烦只重视老大的张婆子,比起死了的张凤娟,他觉得张婆子更丢人,所以时常配合赵石榴,来逃避家里的问题和麻烦。
他拿着脏碗走进屋子,把脏碗放到赵石榴手边,他抱怨道:“在这里骂有什么用,有本事到楚绍跟前骂去,居然被一个兔崽子吓的尿裤子,娘也太胆小了。”
赵石榴摔下手里正在洗的碗,“可不是的,要不是她被吓破了胆,那些钱何至于被楚绍拿走,大哥不在家,那钱不就是咱们的?现在可好,煮熟的鸭子飞了。”
张庆收听他娘骂已经很烦了,听到媳妇也骂,更烦,“都成这样了,说这些还有啥用?左右咱们不是一点东西都没到手。”
“我呸!”赵石榴啐道,“那点破东西,能值几个钱?”
张庆收从锅刷上掰下一根细枝,一边剔牙,一边满不在乎的说:“不是还有汇款嘛。”
赵石榴瞪大双眼,猛地站起身,也不管手上有多脏,直接捂住张庆收的嘴,她往外面看了看,发现张婆子一直在骂,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动静,春夏秋冬四个小女孩也在外面干活,她才转回身,狠狠的抽了张庆收一下。
“傻啊你!被别人听见怎么办,现在房子没了,要是连汇款都没了,我就跟你玩命!”
张庆收也注意到自己的不妥之处,他连忙点头,见赵石榴脸色好看一点了,他压低声音,“这个月你去取吧,我出去的话太显眼了。”
赵石榴白他一眼,“还用你说,放心吧,提前五天我就去等,肯定不会错过。”
“用不着,每个月都是二十八号到,你二十九号去就赶得上。”
“万一不是二十八号呢?那不就毁了,行了行了,你不用管这个,赶紧出去,别挡着我干活。”
张庆收耸了耸肩,出去了,另一边,楚绍他们回到村里,丁伯云跟马文娟蹭了回来的车,就帮楚绍他们把东西都搬了下来。木匠们今天下午就动工,楚绍拍了拍手上的土,把楚酒酒叫到身边:“一会儿我去公社领东西,你在家陪师傅们干活。”
然后,他就领着楚酒酒,以及两位木匠师傅说要的尺寸和东西。
“两张放屋里的桌子,一张放大房间的墙角,这么长,这么宽,”楚绍对楚酒酒比划了一下,“一张放堂屋,正方形,这么长就可以了。”
木匠笑,“娃子,你跟我说就行了,让你妹妹自己玩去吧。”
楚绍:“没关系,我要的东西太多,说给她听,她记得住。”
楚酒酒点头,“嗯嗯,师傅,我来记就行了,您歇着去吧。”
木匠:“……”
木匠还以为楚绍是不放心自己,心里挺不高兴的,等楚绍走了,木匠开始干活,才发现楚绍真是未雨绸缪。
他要的东西也太多太杂了!而且说得特别快,说完就走,都不给人记的时间,木匠就记住了前面的两张桌子,幸好有楚酒酒,不管他问什么,她都能立刻答出来。
“楚绍说放在墙角嘛,还要做一把配套的椅子,方桌要这么长哦,再做两个长条凳,边角料楚绍说要做甑子,但是师傅,什么是甑子啊?”
“不对不对,你听我数啊,楚绍要的是两个大簸箕、一个小簸箕,一个窝头筐,两个枕头,三个篮子,大中小号各一个,锅刷也是三个,蒸笼、鱼篓、蒸架、菜罩,这些都要俩,竹筒杯要四个,竹筒罐要八个,火笼一个,饭勺一个,锅铲一个,编的漏勺也要一个,至于竹扇子、竹筷子,这些就用边角料做,能做多少做多少。”
木匠的弟弟做木工活不行,倒是削竹子的一把好手,两个大男人坐在地上,一脸呆滞的看着楚酒酒唇瓣不断张合,叭叭的说出楚绍要的东西,而且一个都不带漏的,过了好一会儿,木匠抹了抹脸:“娃子,上学没?”
楚酒酒摇头,“没呢。”
木匠站起身来,沧桑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赶紧跟你哥说,让你上学吧,别在家干活了,糟践啊。”
木匠的弟弟也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楚酒酒:“……”
她才不去上学呢。
两个师傅都忙活起来了,大件的家具需要力气,小件的零碎则需要巧劲,现在没有电锯,师傅的汗水跟落下的木屑一样多,楚酒酒看着看着,就不再心疼他家的五块钱了。
竹筒杯最容易做,顺着竹节锯下来就可以了,楚酒酒看竹筒杯做好了,先给两位师傅倒了两杯水。
师傅心里熨帖,干活也就更卖力气。
楚绍下午三点的时候回来了,拿回两把农具,还有一把菜刀、一把剪刀,这也是用张凤娟的凭证买的,把农具放在杂物间里,楚绍走进屋,打开大柜子的门,他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五十多块钱,看了一眼,然后塞进了楚酒酒外套的夹缝里。
一百八十块实在招眼,楚绍很有自知之明,以现在的他,根本守不住这些钱,还不如都花了,这样酒酒跟自己也能住的舒服一点。
听着外面刺啦刺啦锯木头的声音,楚绍又无声的叹了口气。
拿竹子做家什,也是无奈之举,谁让他没有票,买不了上好的搪瓷缸子和搪瓷盆,只能拿竹子凑数。
放好钱,楚绍马不停蹄的又出去了,他要去捡柴火。
家里终于有锅了,楚绍还买了二十盒火柴,足够烧到明年冬天。楚酒酒对做饭跃跃欲试,等楚绍把柴火抱回来,她立刻舀了一瓢水,倒进大铁锅里。
楚绍怕她不会做,全程都在一旁盯着。
事实证明,熬粥这种事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只要没事搅一搅,别让锅糊底就行了。
看着锅里冒起粘稠的泡,楚酒酒盛了一点在新碗中,楚绍尝了尝,甜丝丝的,还有红枣的清香,确实比以前好喝很多。
楚绍对她笑了笑,“味道不错。”
楚酒酒这叫一个高兴啊,终于看见楚绍笑了,这比用嘴夸她还好使,楚酒酒连忙盛了一整碗出来,本想给外面的两位师傅也盛点,只是师傅在跟他们的攀谈中,已经知道这俩孩子是自己生活的,今天拿回来的粮食,就是他们在下一次分粮之前的所有粮食。
两位师傅不敢喝,生怕自己喝了人家的救命粮,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就放下干了一半的活,架着驴车回去了。
城里人不种地,农忙农闲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所以他俩明天还会过来,楚绍就不能在家待着了,他得去地里割稻子,今天看着师傅品性不错,让楚酒酒跟他们在一起,楚绍也放心。
中午吃太多,晚上楚酒酒就喝了半碗加蜜枣的粗粮粥,等到天终于黑了,楚酒酒抱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对楚绍说:“我去啦?”
楚绍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编菜罩,他下午看着师傅做,现在就学了七八成,他抬头看楚酒酒,发现后者一脸的兴高采烈。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纳闷道:“你怎么就这么喜欢他们家?”
楚酒酒愣住,双脚忍不住内八了一下,“也不是很喜欢啦……”
“打傍晚开始,你隔一会儿就看看天,不就是在等天黑吗?”
更别提今天去镇上,楚酒酒唯一一次主动开口,还是为了给他们家打包一份水煎包。
楚酒酒为自己解释:“因为生义哥对我很好啊。”
恕楚绍直言,他没看出来韩生义对楚酒酒哪里很好。
一开始的时候还不让她靠近,后来默认了她找过去的行为,两人也是你来我往,并没有出现过韩生义一门心思对楚酒酒好的情况。
至于昨天救了楚酒酒的事,楚绍也觉得韩生义纯粹是见义勇为,换了别人,他照样会这么做,楚绍感激他,却不会过分感激。
但这些话,楚绍不会说出口,要是说了,楚酒酒就该伤心了,所以,他换了一种问法,“三婶对你也很好,你怎么就没想过,给三婶也带一份吃的?”
楚酒酒心虚的看着地面:“那不一样……”
楚绍疑惑的就是这里,“哪里不一样?”
停顿半晌,楚酒酒抬起头,理直气壮道:“三婶没有生义哥好看嘛!”
楚绍:“……”
夏夜晚风温热,在知了声嘶力竭的叫喊中,楚绍缓缓低下头,继续编自己的菜罩。
他开口:“你走吧。”
别回来了。
我们老楚家丢不起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