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都一样,自从知道汇款人不姓楚,楚酒酒就一直觉得很失望。
但她又不敢说,她怕把楚绍的情绪也勾起来,沉默一会儿,楚酒酒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打起精神,“不猜了不猜了,爷爷,咱们明天一大早就去邮局,补办一张收据,到时候就能看到他的名字了。”
笑了笑,楚酒酒凑近一点,试探的问道:“爷爷,看见名字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楚绍刚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见她说的话,慢了半拍,他才抬起头,想了想,楚绍说出那句口头禅:“再说吧。”
楚酒酒:“……”
行吧,那就再说吧。
……
昨天楚绍没上工,也没跟任何人说一声,是因为他怕打草惊蛇,今天就没这个顾虑了,离开村子之前,他去大队长家里请了个假,大队长知道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很爽快的同意了。
左右楚绍还是个孩子,少他一个人,栽种的进度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再说了,楚绍现在可是有钱人,就算拿不到工分,他和楚酒酒也不用怕饿肚子了。
楚绍在大队长家里逗留的时候,楚酒酒也没闲着,她跑到韩家,轻轻敲了敲门,本来离门最近的人是韩爷爷,他刚要把门打开,一个身影咻的窜过来,把他挤到一边,门开了一条缝,那个身影又迅速钻了出去,等韩爷爷稳住身体的时候,大门已经关上了。
韩爷爷:“……”
韩生义刚起床,站在门外,他问楚酒酒:“怎么了,怎么来的这么早?”
楚酒酒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楚绍要带我去镇上的邮局,我们打算补办一张汇款的收据。”
说到这,她的话就说完了。
韩生义反应一秒,明白过来。
他温和的笑了笑,“知道了,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这次让楚绍给你多带点水。”
上回刚刚约好,以后进城就要一起去,结果这么快,楚酒酒就爽约了,她感觉挺不好意思的,来的一路上,连韩生义问她为什么,她该怎么回答,都想了好几个版本,谁知道韩生义这么体贴,根本不问。
脚尖对了对,楚酒酒扭着手说道:“生义哥,谢谢你呀。”
她的道谢没头没尾,韩生义却听懂了,再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韩生义叫住她,“先等一下。”
说完,他回到屋子里,过了几秒,他拿着一个全新的淡黄色圆锥型斗笠走了出来,拿在手里鼓捣了一下,他把这顶竹篾编成的帽子轻轻扣在了楚酒酒的头上,“我爷爷做的斗笠,戴着这个去,就不怕晒了。”
斗笠稍微有点大,楚酒酒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来托着它,把斗笠摆正,露出前面的视野,楚酒酒受宠若惊道:“真的呀,韩爷爷给我做的?”
其实是给韩生义做的,只是韩生义看到以后,想起楚酒酒没有斗笠,而她细皮嫩肉的,特别怕晒,他就让韩爷爷改了一下尺寸。
他没解释这些,只是问她:“你喜欢吗?”
楚酒酒连忙说:“喜欢喜欢,楚绍也说要帮我做一个呢,但是一直没抽出空来,还是你的爷爷更好~”
韩生义歪了歪头。
什么叫你的爷爷更好,难不成这里还有别人的爷爷?
楚酒酒没注意他,她往前跑了两步,隔着门,对里面甜甜的说道:“谢谢韩爷爷!有了这个斗笠,以后我再也不怕变成黑小孩啦!”
说完,她一手撑着斗笠,一手对韩生义摆了摆,看到韩生义也对自己摆手,她才转身,往大队长家跑去。
屋子里的韩爷爷听着一连串越来越远的跑步声,忍不住扯起了嘴角:“小孩嘴真甜,才一个斗笠,看把她高兴的,哎,生义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
有个妹妹能怎么,还不是跟着我们一起受苦?
这句话条件反射的就要从韩奶奶嘴里说出来,但是想起自己昨天报复性的说了一句话,惹得韩爷爷安静了一晚上,她就把这句话又咽了回去,换了一句更温和的,“生义有妹妹,半天不就是。”
韩爷爷害了一声,“那怎么一样,堂妹,又不是亲妹妹。”
“更何况……”韩爷爷一边扭动僵硬的腰腿,一边慢吞吞的感慨,“现在连堂妹都算不上啦……”
——
楚绍在大队长家门口等了有一会儿,楚酒酒才冒冒失失的跑过来,看着她脑袋顶上的新物件,楚绍明明知道,却还是要问一句:“韩生义给你的?”
楚酒酒一点头,斗笠就跟着上下翻动,“嗯嗯,是生义哥的爷爷给我编的。”
韩爷爷给编斗笠,韩奶奶给送腌菜,如果不是他们一家住在牛棚里,楚绍能把这两位老人当自己的爷爷奶奶来孝敬。
然而,他们住在牛棚,哪怕知道他们都是好人,楚绍心里也忍不住的犯嘀咕。
沉默两秒,楚绍开口:“算了,走吧。”
楚酒酒:“……”
一听就知道,楚绍肯定又想让她离牛棚远一点了,不过现在两家之间的往来越来越多,他就是想开这口,也是有心无力,等再过一段时间,楚绍迈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到那时候,估计让他去牛棚做客,他都不会有意见。
这就叫温水煮爷爷,嘿嘿。
……
两人心里都记挂着汇款人的事情,不禁都加快了脚程,楚酒酒再也没有之前走三步歇两步的时候了,一路健步如飞,偶尔还会催楚绍两句,让他快一点。
来到解放大街,楚酒酒拉着楚绍的手,径直向邮局走来,然而到了邮局门口,楚酒酒却停了下来。
轻咳一声,楚酒酒解释道:“爷爷,还是你自己进去吧,前天我来的时候,全邮局都看见我了,他们以为我是张凤娟的外甥女,要是被认出来,再解释一遍,多丢脸啊。”
楚绍:“……”
“那你在门口等我,别乱跑。”
“知道啦,”楚酒酒连忙催促他,“你快去,拿到收据了也让我看一眼。”
确定她真的乖乖待在原地以后,楚绍才走进了邮局。现在是早上八点过十分,邮局刚开门没多久,来办业务的人还比较少,楚绍张望了一会儿,发现这些窗口前面都没写业务范围,他只好找了一个工作人员,听到他的问题以后,工作人员指了指最里面的窗口,楚绍走过去,才发现整个邮局,就数这个窗口最清净。
现在还没出现打工热,大家都待在自己的家里,除了军人和学生,鲜少有人离家千里,哪怕真的有,也必然是拖家带口,恨不得把一大家子都带进城里去,孤身在外,按时往家中寄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了。
楚绍过去以后,把张凤娟的介绍信,还有自己家开户以后办下来的户口本,以及张凤娟的大学生证明、在校获得的荣誉证书等等,全都一股脑塞了过去。
此时的邮局还不像几十年后那样,工作人员和客户之间隔着一整面巨大的玻璃,工作人员侧坐,他在做什么,客户全都看得清。这间邮局的工作人员是正对着客户的,两人中间隔着的,也不是整面玻璃,而是老式电影里当铺柜台一般的格栅,格栅密度小,中间也没有镶嵌玻璃,平时大家递东西,就从格栅的缝里递过去,根本不用底下专门的小窗口。
然而楚绍递的东西太多,他一下子塞不过去,尝试了两遍以后,他微微弯下一点腰,通过小窗口,把这些证件送过去,楚绍说道:“您看一下,这是我妈妈张凤娟的介绍信,这是我们家的户口本,还有这些,都是能证明我妈妈身份的东西。前两天有人给我妈妈汇过款,劳驾您补办一张汇款的收据。”
工作人员正纳闷呢,怎么还有一上来就递这么多文件的,听到张凤娟这个名字,她收拾文件的动作一顿,“张凤娟?青竹村的张凤娟?”
楚绍点了点头,“对,我妈妈今年一月份已经过世了,她没法来,所以我来替她领了。”
工作人员反应一秒,然后猛地撑着桌子站起来,“啥?!张凤娟已经过世了?”
这位工作人员年纪不大,可能也就是二十出头,她反应这么大,把她周围的同事都吓了一跳,有个年长的训斥了她一句,她一脸惊悚的回头,“不是啊,师傅,你听这小孩说的,他、他他说张凤娟同志早就过世了,那咱们前两天看见的、的……”
嘴唇哆嗦半天,她还是不敢说出下一个字来,被她称为师傅的女人站起身,她走过来,看了一眼外面的楚绍,“好好说话,小于同志,封建迷信要不得,你这个年轻人的思想怎么比我还落后,大白天的,净自己吓唬自己,先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小于同志吓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还怎么问清楚,幸好楚绍善解人意,他率先解释道:“你们误会了,前两天,还有之前几个月来的人不是我妈妈,是我舅娘,她想私吞这笔钱,就一直冒充我妈妈,直到昨天才被我们发现。”
原来是这样啊。
小于同志不哆嗦了,没了吓人的鬼故事,她的胆量又占领高地了。
听楚绍简略的说完来龙去脉,小于同志气愤的一拍桌子,“岂有此理!怎么还有这种人呢,她之前来的时候一口一个同志,对谁都笑,原来是一只笑面虎!她可真给咱们妇女同志和农民兄弟丢脸!”
一边说,小于同志一边撕下刚刚写好的汇款单,举起印章,她用力的在汇款单上砸了两下,砰砰的声音从里面传到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拆桌子了。
冯如意是小于同志的师傅,要是平时看她这么咋呼,早就开始说教了,但是今天她也很震惊,一时之间,就忘了自己作为师傅的职责。自从小于同志嚷出张凤娟这个名字,除了正在忙的工作人员,后面那些处理文件的、打电话的、喝茶的,就全都凑过来了。一开始他们还安静的旁听,过了一会儿,他们忍不住提问起来。
“张凤娟同志是怎么过世的?”
“汇款一直都是我收的,我记得张凤娟这个名字,从西南来的汇款不多嘛,她家还是固定的,看几回我就记住了,这汇款来了总共也没几个月,幸亏发现得早,对了,你们把钱都要回去没有?”
“收据哪是没有啊,肯定是她把收据扔了,这人心思多,当然不会把收据留着,留出事,她以后还怎么偷钱呐!”
“可惜了,竟然把钱都还上了,不然就冲她冒领军属汇款这一点,她以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西南,军属,楚绍越听心里越着急,难不成真是他爸爸的战友寄来的,他想去拿收据,可小于同志捏着收据,正跟里面的工作人员一起言辞激烈的抨击赵石榴,她都忘了楚绍来这是办业务,而不是给他们提供八卦资源的。
大清早的,其他窗口排长龙,汇款的窗口则形众星捧月之势,众工作人员捧楚绍。
……
“哎,我记得前天张凤娟,不对,现在该叫赵石榴了,赵石榴来的时候,有个小孩也在找她,还叫她舅娘,这又是怎么回事,那小孩跟赵石榴一伙的?”
楚绍:“……不是的,她是我妹妹。赵石榴之前就跟我家有仇,她想把我妹妹卖掉换钱,我妹妹聪明,逃过去了,那天也是她发现赵石榴鬼鬼祟祟,想弄清楚赵石榴干了什么,她不敢直接说,就假装自己走丢了,跑进来跟你们套话。”
说到这,楚绍抿了抿唇,“事出突然,对不起,我替我妹妹跟你们道歉。”
一众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所以,他们是被一个小女孩摆了一道?
安静的空气中,冯如意先笑了一声,很快,所有人都笑了,多大点事啊,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是那个小女孩,恐怕也得想出一些不走寻常路的办法才行,不过要是真的换成自己,他们可想不出这么聪明的办法。
楚酒酒站在邮局的大门口,她不停的来回踱步,隔一会儿就往里看看,只见楚绍一直站在办业务的窗口前,都没怎么动过。
说什么呢,不就补办个收据吗,怎么还不出来?
第34章
楚酒酒伸长了脖子,有心进去看看,但纠结半天,还是收回了迈出去的脚丫,在她把邮局台阶上上下下走了五六遍的时候,里面走出一个戴着红袖标的阿姨。
“进来吧,楚酒酒,外面这么晒,里面多凉快。”
楚酒酒站在最下面的台阶上,仰头呆呆的看着这位熟悉的阿姨。
她呆了好半天,才问道:“你……你查我户口去了?”
冯如意:“……”
身为现代人,这就是楚酒酒的第一反应,后来她才想起来,这个时代没有电脑,查人户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疑虑重重的走进邮局,在一众慈爱和同情的目光洗礼下,楚酒酒逐渐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楚酒酒的爸爸曾经教导楚酒酒,人活一世,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前有父母庇佑,楚酒酒没怎么深思过这句话,现在只有她和爷爷相依为命了,以前爸爸妈妈对她说过的生存法则,就全都被她翻了出来。
知道是楚绍把自己卖了以后,楚酒酒一扫脸上的警惕和怀疑,换上她的招牌甜美笑容,“冯阿姨,谢谢你呀,我那天说谎了,你都没有怪我,我看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特别善良,而且特别有正义感,你就跟墙上画的那些穿蓝色工装的阿姨一样,是为人民服务、为社会做贡献的好阿姨!”
冯如意不怎么爱笑,听到楚酒酒的话,心里觉得高兴,可还没到高兴的可以在脸上表现出来的地步,只是看着楚酒酒的眼神温柔了一些。见状,楚酒酒趁热打铁。
“是真的是真的!冯阿姨你不知道,我昨天和赵石榴吵起来了,她骂我,污蔑我,我快被气死了,都没法对付她,可是我只提了你一句,我说邮局有个戴着红袖标的阿姨,她认真工作,对每个来到邮局的人都很友好,她是邮局的好同志、人民的好帮手,不会错怪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要她跟我一起来邮局找你,让你来判,到底我们两个谁说真的谁说假的,她立刻就不敢再说话了,我看的清楚着呢,就是提到冯阿姨你的时候,她害怕了,冯阿姨你帮了我,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冯如意静静的听着,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她身边的同事看了,都觉得冯如意这样有点不近人情,看人家小孩说的多好呀,这年头,能被夸一句人民的好帮手,那就是最高级别的赞扬了,唉,偏偏冯科长是这种性格,不吓着小孩就不错了……
同事心里刚说到这,一扭头,她发现冯如意不见了,看了一会儿,才看见冯如意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没一会儿,她又快步走了出来,然后塞给楚酒酒一袋黄油饼干。
“回去的路上跟哥哥一起吃,一次别吃太多,这东西噎人。”
同事:“……”
这袋饼干她见过,是冯如意的丈夫去上海出差带回来的。整个邮局好多人都眼馋,她徒弟小于同志活泼爱撒娇,找冯如意要了好几次,冯如意都没给,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看来不管是谁,都没法对拍马屁说不啊……
同事端着茶杯,一脸深思的走了,楚酒酒则看着手里这袋在她看来十分粗制滥造的饼干,捧场的跳了两下,“这个饼干超级好吃的!冯阿姨,太谢谢你了,下回我和哥哥一起来领汇款的时候,我也给你带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