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酒酒听了,立刻插嘴进来,“不行,韩奶奶,演员上班跟别人不一样,时间都不是固定的,有时候她会回来的特别晚,只有她一个人,不安全。”
韩奶奶:“那就让小林,或者生义去接。”
韩生义没意见,他刚要答应,这边的楚家二人同时开口。
楚酒酒:“让楚绍去呗!”楚绍:“我去吧。”
楚酒酒愣了一下,她看向楚绍,后者顿了顿,放下手里的改锥,“别麻烦林秘书了,我去就行。”
在韩奶奶眼里,韩生义和楚绍都是她的孙子,谁去都一样,反正有人去就行,她回厨房了,温秀薇看着客厅里的大家,语气有些羞赧,“八字都没一撇呢,我去帮韩奶奶做饭,酒酒,你不许再说这件事了。”
说完,她也走了,楚酒酒跪在地上,这地上铺了一张深红色的地毯,是韩家很早以前从国外买回来的。楚酒酒喜欢坐在地毯上,不过不能让韩奶奶看见,韩奶奶一看见,就作势要拍她的屁股,说她不听话,非要作践自己的身子。
左右韩奶奶不在,楚酒酒蹭到楚绍身旁,他正在修电扇,这台电扇也是韩爷爷下放前家里就有的,本来没什么问题,可还回来以后,韩生义打开试了试,发现总是转一会儿就停,家里没人会修,韩奶奶说过几天找人来修,楚绍看着电扇蠢蠢欲动了一天,最终还是没忍住,自己上手了。
他把电扇拆成了一堆零件,韩奶奶看见的时候,眼角一抽,深深怀疑自己要买一个新电扇了。好在手里有钱,韩奶奶财大气粗的想,再买一个算什么,等夏天到了,她要一个屋子买一个。
多年下放,让韩奶奶知道存钱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在有钱的时候好好享受,这样孩子们过的也能舒服点。
楚绍垂头,正在把零件往回拼,楚酒酒看了一眼旁边,韩生义捧着书本,没注意他们,楚酒酒这才把头转回来,小声的问楚绍:“你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楚绍听了,皱起眉头,他看着楚酒酒:“什么主动?”
楚酒酒:“接薇薇回家的事情啊。”
楚绍:“这算哪门子的主动,温秀薇是咱们家人,韩奶奶肯定不让你去,那不就只能让我去了。”
楚绍自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他觉得楚家和韩家是一个大家庭,内部还有小家庭,韩家三口,楚家三口,温秀薇自然是被规划到楚家的。
楚酒酒听了,轻哼一声:“你把薇薇当家人,薇薇可没把你当回事。”
楚绍:“……”
再次抬起头,他想问楚酒酒这句话什么意思,但楚酒酒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跑出去看大黄二黄了。
拿着改锥,楚绍沉默片刻,然后才再次把改锥的尖端,对准在螺丝上。
导演的一句考虑考虑,直接把温秀薇放在火上烤了一个月,本来马上要过年了,大家都挺开心的,可制片厂迟迟没有消息,温秀薇心里着急,却不会说出来,唯一的表现就是,她吃的比以前少,身体更瘦了。
韩奶奶心疼她,变着法的给她做好吃的,楚酒酒也一直开解她,说就算没入选也没关系,以后她们多打听着,总有机会的。
韩爷爷彻底忙起来了,有时候晚上都不回来,楚绍和韩生义一半的时间在家里,另外一半的时间都在外面,他们在首都都有各自认识的熟人,楚绍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韩生义,韩生义也把他小时候的朋友介绍给楚绍。成长的威力在这一刻体现,韩生义以前最好的朋友是楚酒酒,除了楚酒酒,他跟别人都无话可说,但现在,他跟这些同龄的少年们关系越来越紧密,跟楚酒酒,倒是没有那么多话题可聊了。
楚酒酒感觉到了,心里有点小失落,她不是小孩子,不能霸道的跟韩生义说,你不许跟别人玩,只能跟我玩。
……
除夕马上就到,以前没有社交活动的韩家,迅速的热闹起来,楚酒酒觉得自己身份尴尬,一般都是躲在楼上不出来,这天,听说楚绍打算带年节礼物去看汪爷爷,楚酒酒想了想,戴上她好多年没再戴过的项链,把厨房门关上,自己一个人做了一道驴打滚,然后装到了空盒子里。
这种老式小点心是韩奶奶教她做的,在青竹村时,她们就经常一起做,这次没有韩奶奶帮忙,也没有温秀薇看着,楚酒酒做完才发现,她的驴打滚,卖相可能不太好。
皮厚馅儿少,看起来胖胖的。
……
不管了,味道没问题就行,楚酒酒把自己做的点心交给楚绍,楚绍也没看里面是什么东西,拎着就去了。
最近楚绍和汪鸿业走动挺频繁的,韩生义也喜欢汪鸿业这种没心机的人,愿意跟他们一块出门,如今三人关系都不错,楚绍在汪家也不用顾忌什么,他坐在汪爷爷床边,直接就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都拆开了。
“您尝尝这个,这是我妹妹做的,她让我看着您吃一块,然后再回去告诉她,好不好吃。”
汪爷爷第一次听到楚绍说妹妹,他问了一句:“你说楚月?”
楚绍古怪的抬起头,“不是她,我跟她都多少年没见了,我说的是酒酒,楚酒酒。”
楚立强不回来,他们也不能永远把楚酒酒藏起来,所以,早在第三次看见汪鸿业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家里还有个妹妹的事情说了,汪鸿业听完,忘了告诉汪爷爷,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如今很多家庭都是人丁兴旺,有个远房表妹堂妹的,实在太常见了,汪爷爷也没多问,就是乐呵呵的抬起手,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块点心。
刚拿出来,皮就裂了,里面的豆沙馅啪嗒一下,掉在了床上。
汪爷爷:“……”
从来只知道建筑有豆腐渣工程,原来点心也有。
不过,这好歹是人家小姑娘的心意,汪爷爷也不嫌弃,就这么继续往嘴里塞,皮太干,馅儿的水又太大,味道只能算还可以,跟好吃两字沾不上边。
汪爷爷把一整个都吃下去了,他慈眉善目的说道:“特别好吃,回去告诉你妹妹,她的手艺比稻香村大师傅都厉害了。”
楚酒酒什么水平,楚绍还不知道么,每次都随机发挥,有时候特别好吃,有时候特别难吃,今天这个,看卖相就是随机的不太好,他又拿起一个,递给在旁边陪着的汪鸿业,“你尝尝。”
汪鸿业接过来,咬了一口,嚼了半天,好不容易咽下去,他沉默了两秒,然后才开口:“没错,爷爷说的对,就是特别好吃。”
楚绍:“……”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楚兴华那边,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楚绍的信到达了楚兴华这里,可他坐不起来,信是厂里人给他读的,听完以后,他沉默了好长时间。
这么久了,联系过他的只有楚立强和楚绍,楚月是知道未来的人,她却从没想过,和未来会平反的亲爷爷刷个好感,因为她知道,楚兴华熬不过这个年关,而作为已经去世的人,直到1976年,他才终于被平反,那时候,楚家就剩下他们三房一家了,但因为他们登报发过声明,楚家的东西,只归还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充公了。
楚月觉得,和楚兴华套近乎没有任何用,反正他再也回不来了,不如多刷其他人的好感度,自己的口碑上去了,那到时候卖卖惨,说自己是不得已,那样的话,她还能争取把家里的那套四合院也收回来。
楚月算盘打得挺好,她以为这个时候,楚立强已经死了,楚绍也待在乡下种地。她怎么都想不到,楚立强不仅没死,他还到了西北。
从基地出来的时候,楚立强收到好几封信,最新的两封,一封来自聂白,告诉他楚绍等人已经跟着被平反的韩部长回到了首都,准备在那里上学,一封来自服装厂,他们发现形势出现变化,而楚兴华的情况又极度不好,所以,他们赶紧给楚立强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楚兴华已经病危了。
基地和西北并不远,楚立强风尘仆仆的来到服装厂,大门被推开,他快步走到楚兴华身边,低低的叫了一声爸。
楚兴华费力睁开眼睛,看到楚立强肩章上的四颗星星,他不禁流下泪来。
第88章
楚兴华已经是强弩之末,早些年他受过重伤,后来又一直亏空着,到这边以后,不仅没有调理过,还总是受累,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他这都不算是得病,即使送去医院,大夫也没法诊治,毕竟到了这种程度,吃药打针都是折磨,不如就这么待着,还能让他舒服一些。
生老病死实在是太普通了,楚兴华年纪本身就大了,楚立强也有心理准备。他放下了一切的事务,向上级打了报告,上级也体谅他,说实话,他还算是幸运的,多少军人都是出来后只能看见一个冰冰凉的墓碑,楚立强还能见自己父亲最后一面,也算是老天照顾他。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窗外的雪花就没停过,屋子里点着煤炉,却只能给方寸之间带来温热,墙壁和地面,仍然在源源不断的渗透进冷意来。楚立强脱掉军装,守在楚兴华的床边,他守了三天,而这三天里,楚兴华对他说过的话,比过去三十年都多。
林林总总,楚兴华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所以他尽可能的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楚立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儿子的人生才刚刚过半。他想让自己的儿子爬得更高,也想让自己的儿子别再走弯路。
他的老部下、老朋友有哪些,这些人的脾性又如何,谁的身上有把柄,谁的私生活不检点,楚兴华说的事无巨细,后来,这些事情都说完了,他就变得沉默了。
看着透过光的窗户,楚兴华沉默了好长时间,又突然开口:“我对不起你妈。”
楚立强的妈妈是过去的大地主家的女儿,一辈子锦衣玉食,偶然见到楚兴华,为他的器宇轩昂所折服,便求着爹娘,把自己嫁给了他。那时候的天下仍旧不太平,动乱时期走南闯北,哪是简单的事情。她是吃不了苦的身子,却执意要跟着他,有一年,他们到了条件恶劣的高原上,她一个没注意,得了感冒,就这样,人没了。
小小的感冒而已,但在那个时候,那个条件,就是要人命的事情。
生命如此脆弱,楚立强那时候才四岁,没人照顾的他就像个野草,楚兴华怕他也跟发妻一样轻而易举的死掉,于是,他又找了一个女人。
他没有随便找,高老太太是楚兴华老连长的亲妹妹,老连长年纪轻轻就牺牲了,而且他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另外几个战士牺牲的,本来楚兴华就准备替他照顾家人。自己妻子去世以后,他来到老连长的老家,看见当时才十七岁的高彩霞,发现她和她弟弟过得非常艰难,于是,他就问了她一句,愿不愿意嫁给他。
在那个年代,爱情是最高级的奢侈品,只有不愁吃穿的文人们才会哀叹着写下风花雪月,更多的人们,都在血和泥里摸爬滚打。楚兴华一直认为,自己当年的决定是对的,直到在他失势的那一天,高彩霞瞬间变脸,他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误。
楚兴华眼神浑浊,却仍然定定的看着窗外,楚立强坐在他身边,听到他说的这句话,他心里没有什么波动,过了两秒,他平静又中肯的说道:“我妈命薄,你没有对不起她。”
说到这,他就不说了,但就算他不说,楚兴华也能明白他后面的未尽之语。
他没有对不起发妻,他对不起的,只有他自己。
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楚兴华又说道:“等你回去,多跟楚绍说说话,他马上就十七岁了,你们父子相离了那么多年,身子离开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不能心离。可惜啊,我看不到楚绍娶妻生子的那一天了。”
楚立强:“别瞎说,你的身体好着呢,等过了春节,我让楚绍买车票过来,他现在长得跟我一样高了,过两年,兴许还能把我超过去。”
楚立强就是在安慰楚兴华而已,楚兴华也听的出来,所以,他并没有回应,而是眼神逐渐迷离,过了好一会儿,他又突然惊醒,“潇雨留下的遗物,我都带来了。本来是你保管的,你被带走以后,我就想把那些东西都藏起来,高彩霞不让我动,我跟她吵了一架,盒子摔坏了,里面的东西也坏了,楚绍,给你爸拿过去,你们要好好保存,不能再摔了。”
楚兴华说话已经糊涂了,楚立强静静听着,等他说完,才答应了一声。
腊月二十六,楚兴华清醒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
腊月二十七,楚兴华连床边人是谁都认不出来了。
腊月二十八,雪终于停了,耀眼的太阳穿过云层,终于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楚兴华,这位劳碌了一生的老将军,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楚立强的妈妈叫孟潇雨,她死在高原,葬在高原,后来几十年,从没迁过坟,因为那是她的遗愿,她不想在死后还到处奔波,孟家人不必讲究落叶归根,只要还在中国的国土上,不管哪里,都是他们的根。
楚兴华清醒的时候,也说过这句话,于是,楚立强没有把楚兴华的骨灰带回首都,雪停以后,他在附近找了一个风景还算开阔的地方,然后把楚兴华埋在了下面。
别人以为楚兴华死了,楚立强得难过上好长时间,所以都不敢来打扰他,楚立强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警卫员也跟来了,楚立强让他去火车站看看,还能不能买到去首都的火车票,要是买不到,就问问附近的军区,看能不能用飞机把他们送到首都周边。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孤独了那么久,又刚刚送走自己的父亲,这个春节,楚立强十分想跟自己的家人一起度过。
警卫员出去买票了,楚立强则一个人待在楚兴华的屋子里,收拾楚兴华的遗物。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把表面的东西全都收起来,然后,楚立强搬开了屋子里的床。
那天他说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孟潇雨的遗物,这东西确实存在。小时候对妈妈的印象很模糊,但有个东西他一直记得,他妈妈也说过,那是他们家的传家宝,等他长大了,就要传到他手里来。他没长大,孟潇雨就死了,那东西一直由楚兴华保管,后来他娶妻生子,也没想起来这个事,反正东西放在楚兴华那里,挺安全的。
再后来,他们全家妻离子散,楚立强彻底把这个东西忘了,直到楚兴华提起,他才想了起来。
搬开床,底下是一层厚厚的灰,可见楚兴华很久都没动过这里。下放的人是不允许私自带违禁物品的,楚兴华之所以把东西藏在这,也是怕被人发现,那他肯定不会就这么简单的藏在床底下,肯定还是更隐秘的地方。
楚立强找了好长时间,才发现床底下的一块砖是松动的,他把砖拿走,发现里面有一个红布包,吹开上面的灰尘,楚立强把红布包拿出来,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毕竟楚兴华说过,这东西摔坏了,搞不好里面只有几个碎片,可拿到一半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快速把红布包提起来,楚立强展开一看,里面是空的。
楚立强:“……”
本来以为他爸爸是临死才变糊涂的,现在看来,他可能早就已经糊涂了。
——
那天楚绍送完点心回来,楚酒酒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飞奔下楼,问他汪爷爷吃了没,有没有说什么。
楚绍:“吃了,他特别违心的让我告诉你,你做的点心很好吃。”
楚酒酒:“……”
脸上有点挂不住,她给自己解释,“我今天发挥失常,你等我发挥正常的,到时候,你再送一次,让他们尝尝看。”
楚绍脱下外套,闻言,他拒绝道:“要送你自己去送,我去送的话,别人还以为是我做的,我水平可没这么差。”
楚酒酒:“……”
“我去送,我怎么介绍自己啊。”
此时家里没别人,韩奶奶在卧室睡午觉,温秀薇跟韩生义都出去了,他俩说话也不用那么小心。
楚绍:“你平时怎么介绍,现在就怎么介绍。过完年,你就该上学去了,难道那时候你也不准备出门?早晚要见人,你也别担心这么多,不会有人对你刨根究底的。”
楚酒酒搅了搅手,感觉还是不怎么放心,“算了,以后再说吧,再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