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陆星华很淡定, 看大姐欲言又止的模样,笑笑说:“还好,题目比我想象的更简单些, 侧重基础, 难题不多。”
陆桂枝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赶紧夹了一筷子小炒肉放进他碗里:“多吃点补补营养。”
陆星华加快了扒饭的速度,飞快吃完饭放下筷子, 他起身的时候嘴里还含着饭粒:“大姐, 我等下看一下政治,把要背诵的点再过一遍, 你们慢慢吃啊。”
盛子越挥舞着小拳头, 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笑容灿烂如花。
陆星华透过她的小脸, 似乎看到她一直以来的陪伴、鼓励与支持。这个外甥女秀外慧中,胸有丘壑,小小年纪颇有让人安稳、信任的气质。
他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嗯,加油!”
接下来的考试, 对陆星华而言并没有难度。政治, 语文,历史与地理。因为没有报考外语类专业,13号上午的外语考试他没有参加。
12号下午四点半, 他将准考证郑重收入口袋,挺胸走出考场。一道斜阳洒在他身上,给他勾勒上一道金边。原本就美得如希腊美男雕塑的陆星华, 这一刻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盛同裕、陆桂枝、盛子越、盛子楚,一家四口全来了,守在考场之外等待着陆星华出来。远远望见那个挺拔的身影,盛子越双手高举,大叫:“三舅!”
陆星华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三步并成两步,一路小跑奔过来,弯腰一把抱起盛子越,冲盛同裕、陆桂枝打招呼:“姐、姐夫。”
他的笑容充满自信,落在陆桂枝眼里便是成功的信号。她点了点头,道:“走!回家去。姐做一顿好吃的给你,这段时间辛苦了。”
陆星华感觉浑身上下都是劲儿,他抱着盛子越往空中一抛,再展臂接住,欢呼一声:“不辛苦,我回家帮姐搬家去!”
凌空、坠落所带来的失重感让盛子越的心跳刹那间漏跳了一拍,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是一个凌空抛。舅甥二人视线在空中接触,一齐哈哈笑了起来。
陆桂枝抿嘴一笑,对盛同裕说:“他们舅甥两个关系真好。”
盛同裕道:“娘亲舅大,越越在陆家坪长大,自然和舅舅们关系好。”
一家人说说笑笑回到水利局,陆桂枝将盛子楚往盛同裕怀里一塞,就进厨房忙碌了。下午出门之前已经在煤炉上煨了一罐鸡汤,此刻揭开盖子一股浓香就散了出来。
陆星华道:“姐,又炖鸡汤了?这段时间你光给我补身体都杀了七、八只鸡,宰了十几条鱼了,把你家都吃穷了吧?现在考完了,你就别搞好吃的,搞点酸豆角、泡萝卜就行。”
陆桂枝转过头,与盛子越交换了一个眼色,突然警醒。对啊,自己家这样天天吃荤菜,如果落在有心人眼里总会发现不对劲,这可不行。她笑了笑:“也就今天最后一只鸡,你再想吃也没有了。在姐家住着,肯定得用最好的招待你呀。”
盛同裕浑然不自觉,抱着盛子楚坐下,道:“桂枝,咱们家以后是要节约一点,别老吃鱼呀肉呀,等过年咱们家买台缝纫机,你做衣服就轻松多了。”
陆桂枝眼睛一亮,最近她也在琢磨着要不要买台缝纫机。越越、楚楚的衣服要求不高,自己裁剪缝制就行,找裁缝师傅做太难等,现在大家手里有了些钱都想做新衣服穿呢。
她想了想,说:“好啊,那就买。”她现在手头有钱,底气就足,一台蝴蝶牌缝纫机127块似乎也不算太贵。一边麻利地将鸡汤从煤炉上端下来,一边想着到哪里去找人搞缝纫机购物票。
“滋——啦——”热油下锅,豆豉煸香,再放入晒干的白辣椒、新鲜大蒜叶、酸豆角末同炒,一盘美味又下饭的湘味杂炒就出锅了。再来一盘青椒炒鸡蛋、一盘白菜,三菜一汤上桌,一家人围在桌边边吃边聊。
为了修建水利工程,陆桂枝下乡时经常挽起裤腿站在水里,日子久了关节受凉。医生给她开了几味药,嘱咐她泡酒常喝,因此家中柜子上有一大玻璃瓶药酒。
星华高考结束,陆桂枝为了庆贺特地倒了两杯药酒,放在自己和星华跟前,道:“有欢喜事,自然要有酒,来!”
星华端起酒杯问:“姐夫不喝?”
盛同裕慌忙摆手:“我不喝,我不喝。”
陆桂枝歪歪脑袋,笑了:“你姐夫酒量太浅,不敢喝,莫管他,我们喝。”
“叮——”地一声悦耳轻响,姐弟俩手执酒杯碰了碰,放到唇边咂摸了一口。
陆桂枝道:“心想事成。”
陆星华一挑眉:“好!”
盛子越专心吃饭,那盆湘味杂炒深得她心。虽然前世她是西北人,但这一世却极爱湘省的辣味。即使辣得哇哇叫狂喝水,也要坚持吃下去。
12月13日上午考外语,盛同裕到一中送考。陆星华与陆桂枝两人忙乎了一天,顺利将家搬完。陆星华力气大,大衣柜一个人就扛上了楼,看得旁边人都咋舌:“桂枝,你这弟弟好体格啊。”
陆桂枝抱着盛子楚笑得有些得意:“我弟小时候练过。”有人就动了心思:“桂枝,你弟弟有没有对象?”
陆桂枝摇头:“他还在读书呢,不急不急。”
盛同裕一直到下午才到家,习惯性地走进西边走廊尽头的宿舍,忽然看到人去楼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站在门边发了半天的愣。
秦简从屋里走出,抬眼看到盛同裕,笑着说:“盛老师,陆工今天搬家了。”
盛同裕“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昨晚陆桂枝说过这件事。他原本就清瘦,病过一场之后也没多养出几两肉,陆桂枝心疼他,不让他参与搬家这体力活,趁他上班一口气搞定。
谢过秦简之后,盛同裕爬上三楼,来到自己的新家。
房门敞开着,陆桂枝正在厨房忙碌,一边摆煤炉子、碗筷,一边对盛子越说:“赶紧把菜洗洗,你爸等下就该回来了。”
她又大声指挥正在卧室里摆放家俱、整理日用品的陆星华:“星华,先把你姐夫的衣服拿出来,别的都先放放。”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盛同裕走进屋,大声唤了一句:“桂枝,我回来了。”站在宽敞明亮的新居里,看着迎上来的妻子和女儿,盛同裕觉得自己这一生真的很幸运。
第二天一早,陆星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返回陆家坪。盛子越要上学,没办法同行,只得依依不舍与三舅告别。
盛子越一人一间屋、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屋子虽不大,但胜在自在。
小窗朝南,冬天阳光正好。透过透明玻璃射进屋子,在地面画下一个斜斜的、不规则的格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从书桌缓缓移到床上、地板、墙面……
盛子越的空间里一片繁荣景象,迎来新一波的收获时节。
原本只有篮球场大小的空间,因为沿边界种下一圈茶树,豁然向外推开一米,扩大了几十个平方米的范围。茶树嫩芽泛着绿宝石一般的光泽,散发着独有的草木清香。
回忆一下曾经了解的绿茶制作工艺,盛子越在琢磨有没有办法自己做茶。这么多茶树采摘嫩芽得有几大箩筐,太过显眼。
因为陆春林是蔑匠,家中用来晾晒物品的竹编笸箩有两个。盛子越右手拿笸箩边沿,意念一动,空间的中央空地上多出一个圆圆的、扁扁的竹编笸箩。
空间物品任由操控。盛子越手一扬,片片嫩芽如雨点一般飞向笸箩,瞬间就铺上浅浅的一层。这里阳光充足,还有些微风,晒茶正好。
盛子越退出空间,从厨房找来一口平日炒干货的铁锅。湘岳县人爱喝豆子芝麻姜盐茶,这锅从不沾油,只炒黄豆、芝麻、花生。
循着脑中在茶厂打工留下的记忆,盛子越清理干净铁锅,确保没有半分杂质、水分之后,将空间晾晒好的芽头取出一些,开始翻炒。
热锅杀青需要用手不断翻动叶片,确保受热均匀,那一抹嫩绿渐渐变黄。叶片与手掌接触,渐渐有了灼热感,盛子越“嘶——”了一声,将手掌在空中甩了甩,咬牙继续坚持。
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茶香味,引来楼上、楼下居民的好奇:到底是谁家?这是弄的什么?盛子越也闻到了这股异香,索性将炉子与锅都挪到了空间。
在这一片天地里,自己就是女王。再也不需要用手掌翻炒茶叶,只需神识控制即可。估摸着炒得差不多了,再对茶叶进行揉捻。将处理好的茶叶放在笸箩上摊开继续晾晒,看着最后得到的一小撮扁平、黄绿色的芽头,盛子越很有成就感,
耳边听到陆桂枝的声音,盛子越迅速将神识抽离出来,见她站在厨房里惊呼:“天呐,煤炉子到哪里去了?”
盛子越右手一挥,煤炉子、铁炒锅出现在厨房地面上。陆桂枝左右看了看,生怕被人看见,压低了声音问:“越越,你要这个做什么?”
盛子越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空间的存在。张了张嘴,后来一想,何必解释清楚?让母亲糊涂一些反而安心。她摊开手:“我试试能不能把东西变没……”
陆桂枝的眼睛里闪着好奇与兴奋:“你不仅可以变出东西,还能够把东西变不见?”
盛子越淡定点头:“嗯。”她从客厅的饭桌上拿来一个搪瓷茶杯,右手成拳,放在杯口之上,刚刚晾晒干燥、叶片舒展的茶叶落在杯底,放出簌簌声响。
“呶,泡茶试试?”盛子越将茶杯递给母亲。
陆桂枝被动地接过茶杯,拎起暖水瓶,缓缓倒入开水。经水冲泡之后的茶叶瞬间像活了一般,在杯中上下起伏舞蹈,茶香四溢,浓郁扑鼻。
“这茶……好哇!”即使不懂茶,闻到这样的茶香,看到这浅绿的汤色,陆桂枝也知道好歹,不由自主地赞叹了一句。
盛子越抬起手指,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陆桂枝心领神会:“知道知道,要低调,低调。”
“这茶叶要用一个煤炉、一口大铁锅、五个大笸箩换。”
一听是以物换物,陆桂枝欣喜若狂。先前看到女儿拿出来的东西,她认为是“乾坤大挪移”,类似于童话中的“宝葫芦”,将物品从其他地方转移到自己家里。
陆桂枝一直害怕被人发现,也不敢拿多。习惯于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她,这样的“不劳而获”固然让她受惠,但一直心情忐忑。
如果可以用自己有的东西来交换,那就不算偷了对不对?陆桂枝马上表态:“好,我去帮你买。”
有了陆桂枝的帮助,盛子越在空间圈出一块小作坊,专用于制作茶叶。忙碌一周,得了六斤绿茶,累得她神识耗尽,刚从学校回来就爬到床上躺着不肯起来。
可是,不起来不行,因为老师说今晚要来家访。
语文老师黄黎明是非常负责任的班主任,北京人,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她年约三十,性格温柔,对学生极有耐心。教孩子们写字时,反复强调“三个一”——
眼离书本一尺,胸离桌子一拳,手离笔尖一寸。
谁如果做得不够标准,她就会温和地走到他身边,亲自纠正坐姿,直至孩子们都完全掌握为止。半个学期下来,一年级1班的孩子个个腰背挺直,坐姿规范,学风极好。
黄老师见到端正等待她的盛同裕、陆桂枝,寒暄了几句便切入正题。她非常严肃地从包里取出一张纸,放在陆桂枝眼前:
“请你们先看看这幅画……”
第28章 学画画1
一张儿童蜡笔画出现在盛同裕夫妻俩面前。
远处是金色的稻田, 隐隐能看到田梗间星星点点的绿色小草。中间是一栋白墙黛瓦的老屋,屋顶上有炊烟袅袅升起。一个老妇人系着青色围裙站在屋前,笑眯眯地看着一个小女孩欢乐地向她奔跑而来。
用色大胆明艳, 构图层次分明,这是一幅看似随意涂抹,却能直击人心底的画。
盛同裕和陆桂枝对视一眼, 同时看向老师:“黄老师, 这是……”
黄老师的表情有些凝重, 语气里带着股恨铁不成钢的埋怨:“你们做父母的,即使工作忙也要多关心孩子。”
陆桂枝摸头不知脑:“老师, 是盛子越在学校表现不好吗?”
黄老师用手拍了拍这幅画, 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光彩:“这画,你们看不出来吗?这是盛子越画的, 她才六岁半。”
“难道平时你们没有注意到吗?这个孩子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她对色彩、构图的感觉优于常人,她是个绘画天才!这样的天才你们如果不好好培养, 就是不负责任,是浪费!”
黄老师渐渐激动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响,坐在屋里小桌前假装看书的盛子越竖着耳朵听得一清二楚, 感觉有点脸红。她前世热爱绘画是没错, 但从来没有人夸过自己是天才。
盛同裕听老师这么说,内心产生了一丝惶恐。他知道女儿聪明,但并没有意识到她是绘画天才, 最多也就是相对其他孩子而言坐得住、有耐性、能坚持罢了。
他知道《伤仲永》的故事,如果一个天才毁在自己手里,那真是罪过。
盛同裕斟酌着开口:“黄老师, 谢谢你今天来做家访,让我们了解更多孩子在学校里的表现。我们是双职工,六岁之前盛子越主要是在农村由外婆抚养长大的。”
他指着图上的老妇人:“这画,画的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个就是她最爱的外婆。因为有感情,所以画出来能感染人。说她是天才,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
黄老师面色一沉,说话毫不客气:“盛老师是教外语的吧?您可能根本就不懂绘画艺术。这画岂只是因为投入了情感?这是美术课上老师布置的一个作业,名字就叫《房子》。”
显然老师是有备而来,她从包里拿出三张白纸,一字儿摆开。盛同裕和陆桂枝定睛一看,一水的简笔画。三角形的屋顶下面,是一堵四四方方的墙,墙上开着一扇门、一面窗户。最多就是房子旁边画了几颗小草、几朵小花。
黄老师拍着纸面:“你们看看,这是班上大多数同学完成的作品,这是一年级孩子的普遍水平。看一看,你们敢说盛不越不是天才?”
“……”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盛同裕即使再没见识、再不懂艺术,也能一眼看出大女儿这画远超同龄人,甚至比某些成年人都画得好。
没有底稿,直接蜡笔涂抹。背景由大块大块的黄色与白色填充,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金色的稻田。尤其是田间偶尔点上几抹绿色,简直是神来之笔,让人宛如站在平原之上,体会到收获的快乐。
屋子用灰色的边线与阴影勾勒出轮廓,黑色屋顶上烟囱里冒出缕缕浅灰色的炊烟。人物只是简单几笔,却将特征勾画得唯妙唯肖。老妇人的慈祥、小女孩的欢乐,跃然纸上。
盛同裕的喉咙里似乎塞进一团棉花,忽然就卡壳了。
尊师重教的思想深植华人心底,面对这样激动的黄老师,陆桂枝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那,老师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