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蕊想了半天,嗫嚅着:“我……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盛子越冷笑:“为了获得进城机会,不惜以斩断亲情为代价来讨好坏人;为了获得演出机会,不惜以伤害自己身体为代价来陷害我妹妹。明知奶奶身体有病你不提醒、明知叔叔高考失利你不帮助、明知弟弟没出息你不教育,这就是你重生之后所做的努力?”
宛如天雷在头顶炸开,陆蕊觉得整个脑子里都在轰隆轰隆地响。回想自己重生之后的所做所为,似乎一直都不算“正道”。
奶奶徐云英那双粗糙的大手曾经摸过自己的头,语重心长地说过一句:“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可是,自己却一直不认可这句话呢。到底……还是自己错了么?
盛子越斜了她一眼,声音里带着股凌厉的煞气:“我随时可以杀了你,知道么?”只是血脉相牵,我想护着的人太多,在不明确这个穿书世界的基本规则之前,盛子越不敢轻易动手。
听到这句话,陆蕊紧张地盯着盛子越,“咕咚”吞了一口口水,声音发涩:“对,对不起,求你不和我计较。”
她屈膝弯腰低下头,姿态卑微地哀求着:“我会向楚楚道歉,告诉她是我为了拿第一故意摔倒,是我无耻是我心思歹毒,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我会赔你电子手表,赔你们精神损失费,求你……不要毁了我的前程。”
陆蕊不想让自己的人生沾上一个污点。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执剪刀伤人,这性质比盛子楚推倒她严重得多,如果盛子越坚持报警,严重警告、退学都算是轻的。想到正值严打,“少年犯”这个词涌上她脑海,陆蕊这一刻感觉到无上的恐惧,悔恨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盛子越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盯着陆蕊,那双狭长的凤眼里闪着逼人的光芒。
陆蕊左右看看,四下里无人,高大的灌木丛将她的身影遮掩住。她“扑通”一声跪倒,抱着盛子越的膝盖,眼泪不要钱地向下掉落。
“求你了,盛子越。都是重生者,都是女人,你知道我上一世过得并不好。我爸妈重男轻女,我高中毕业就外出打工,好不容易承包食堂赚了点钱,我爸妈逼着我贴补弟弟,怎么都填不满娘家这个坑。
我……我只是太想证明自己,所以走错了路,我不该嫉妒你和楚楚,我不该怂恿爸妈讨好陆昌寿,更不应该在小学处处和你作对,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盛子越居高临下看着痛哭流涕、努力反省自己的陆蕊,脑中忽然响起一个中年女子尖利的叫声:“不要干涉她的成长线,不然这个世界会崩塌!”
原主的灵魂竟然一直都在?
“陆蕊是这个世界的女主,未来走向由她决定。你如果把她毁了,这个世界就会消失。”
这么严重?盛子越一挑眉,还想继续询问,那个声音却消失不见,再也不肯多说半句。
盛子越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自己这条命是原主给的,她的意愿必须尊重。
她看着陆蕊,抬了抬腿,板着面孔说:“陆蕊,起来。最后一次警告你——离我远点,不要惹我!”
陆蕊被她这一抬腿,整个身体向后仰了仰,她听话地顺势站起,一抬眼正对上盛子越那令人胆战心惊的眼神,哆嗦了一下,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好!我知道了,保证不惹你。”她吞了一口口水,补充了一句,“我爸马上就要调到省城,到时候我们全家都会离开县城,你放心,不会再有交集,我保证和你们离得远远的。”
盛子越面色沉静,转身离开。既然重生女主的成长线不能动,那就各自为政,走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世界线!
最后的事情双方协商,陆良华与杨桃庄赔礼道歉,赔了一块全新的电子手表、三十块钱营养费,陆蕊向盛子楚诚恳道歉,盛子越不追究陆蕊伤人一事,两家自此彻底绝了往来。
盛子楚的表演《蓝孔雀》顺利入选,在端午节的开场表演中惊艳亮相,引来县城文工团的青睐,和钱金凤抢人,却没有抢赢。陆蕊毕业之后文娱大队长一职被盛子楚接手,盛子楚风头盛极一时。
可是,经此一事盛子楚也学了乖。若非盛子越挺身而出,若非姐姐拼死相护,她哪能全身而退?
陆桂枝、盛同裕内心复杂,看着姐妹俩坐在饭桌上,盛子越指着米饭底下藏着的荷包蛋教导妹妹:“好东西我们要藏起来吃,记住了吗?”
盛子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嗯,我记得了。”以后我会收敛坏脾气,我会尊重对手,我会努力修炼得更加强大,任风吹任雨打,我会成为那一杆不惧怕风雨的修竹。
在你长大之前,我会帮你遮挡风雨。盛子越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在心里默默地说了这一句。
1983年7月,高考如期而至,陆成华带着父母的期待上了考场。
已经考上京都师范大学研究生的陆星华暑假回到家,一家人坐在堂屋讨论着陆成华的未来。他对盛同裕说:“姐夫,成华可能存在阅读障碍,他是真的很努力,但根本读不进去书。”
盛同裕没有说话,徐云英在一旁叹了一口气:“不读书怎么办?哪怕是大专也要读一个吧?难道他想回家种田?实在不行就复读吧。”
陆成华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盛子越,鼓起勇气,站在堂屋,说出前世他从来不曾勇敢说出口的话:“我不复读,我喜欢做篾活,我想做篾匠!”
陆春林一向老实寡言,极少发表意见,听到这句话却霍地站了起来,手中篾刀狠狠斩在板凳上,喘着粗气。
“不行!我的儿子绝对不许当篾匠!”
第58章 竹器店1
老实人发脾气非常可怕。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 老实人一般属于内倾型人格。他们虽然说话少,但对外界事物的感知度强烈,内心敏感细腻, 只是因为不善言辞、不轻易表达出内心的真实感受。
陆春林就是这样的人。他常年埋头做篾活,极少与人交谈,家里的所有事务都交给徐云英从不插手。别人和他说什么, 他总是憨憨一笑:“问云英(你妈)吧。”
但是, 他有他的坚持。一旦有人逆他的意, 那瘦小的身体里就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怒火如火山爆发,岩浆喷涌而出, 他头上青筋暴露, 从牙齿缝里迸发出怒吼——
“不许当篾匠!我这辈子这么辛苦就是不让娃儿遭我的罪!”
吼声在堂屋回响,雪亮的篾刀深深地插进板凳, 在阳光下反射出逼人的光芒。
这一辈子受过的苦烙印在身体之内, 陆春林的眉毛眼睛全都皱在一起,脸上的皱纹纵横, 浑浊的眼神里竟泛起一丝泪光。
徐云英心疼地站起身,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道:“老头子,好了好了, 不当就不当, 你莫急莫气,有话好好说。”
徐云英的安慰似春风拂过河岸,陆春林的怒火渐渐平息。他颓然坐回椅子, 一滴老泪顺着眼角滑下:“做篾匠苦哇~在别人家里编竹筐、竹席,一天到晚蹲着,两条腿完全麻木, 收工时站都站不起来。后颈痛得要死还得撑着,两个膝盖软的走路都不稳。
可就算这么苦这么累,主家还经常欠账不给。每年过年前都得到别人家说好话讨账,低声下气就为了吃饱饭咧,手艺人没有人看得起。
成华,好好读书才有出路,将来走出农村,像你几个哥哥一样做个有出息的男人,莫像你爸……一辈子只会做一件事,没有出息。”
陆建华自精乖,他拖着椅子坐到陆春林身边,抬手摸着他后颈那一团软软的肉球:“爸,哪个说你没出息啊?你是手艺人,养大了我们七个,很了不起咧。我自喜欢爸,就喜欢摸你这个坨坨!”
陆春林做篾匠太拼命,长期低头工作,导致颈、胸结合的地方肌肉紧张、痉挛、增厚,长年累月的就长出了一个肉鼓包,就是这个肉包让别人取笑他是“陆驼背”。
陆春林自己不善言辞,心中就爱那舌灿莲花的人。陆建华口齿伶俐,话语贴心,深得他的喜爱。听小儿子这一说,那股怒火不知不觉就丢到了九霄云外了。
成华性格像父亲,内向而敏感,他抿着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双手握拳抵在膝盖之上,整个人显得十分紧张。要怎么办?怎样才能让父亲同意自己学篾匠呢?
他将目光投向盛子越。
盛子越接受到四舅的求助,站了起来。陆桂枝横了她一眼:“大人说话呢,你莫插嘴。”可惜,盛子越向来有主意,她的阻止半点用处也没有。
盛子越回外婆家总会带着她心爱的大画夹,画夹正挂在椅背上。她从画夹的外侧置物袋中取出一幅简单装裱的水彩画,展示给外公看。
“外公你看,这幅画名为《传承》,是我去年暑假画的。你看到了吗?四舅的眼睛有什么?那是光!是发自心底的喜欢!”
陆春林拿着这幅画,画中的朴实青年手中捧着一个茶叶罐子,一圈蔑条缠绕在罐身之上,青年灵巧的双手带着老茧,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陆春林被这副画所吸引,伸出粗糙、满是细纹的手轻轻抚摸着图中的蔑条,内心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曾经被人看低的篾匠,也能入画吗?
盛子越早有准备,她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信封里取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陆春林:“外公你看,这照片里的四个竹编茶叶罐子是四舅舅做的,我的老师把它们带到了京都,在华彩艺术馆展览,引来无数外国人参观。看,这、这、这儿都是盯着罐子看得入迷的外国人。”
陆春林瞪大了眼睛,看着照片上那些高鼻深目的外国人:“越越啊,你可莫骗外公,咱们做的这些小东西还能让外国人参观?”
盛子越笑得灿烂无比,内心充满自豪:“外公,你不知道呢,竹编艺术品在国外很受欢迎,四舅的这几个茶叶罐子有好多外国人想买呢,都说精致高雅,浓浓的乡土气息之中融入了华国水墨画的精髓。你猜猜看,对方能高出到多少钱买这一组?”
陆春林被忽悠得找不着北,感觉有点头晕,扶着陆建华的手问:“多,多少钱?”
一堆人围拢过来,传看着那张照片。
星华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华彩艺术馆我知道,在京都很有名,每周都有一场专题艺术展览,不少外国记者、友人都会去那里。”
他伸出拳头捶了捶成华的肩膀,打趣道:“四弟,你行啊你,悄没声息地送了组竹编到华采艺术馆,还能卖得出高价!我来猜猜,一组一百块?”
盛子越略带神秘地笑着摇了摇头:“太低!”
这一下大家都来了兴趣,一百块还低?陆建华嚷嚷道:“两百、两百!”
盛子越还是摇头:“太低。”
陆成华吓了一大跳,这个越越藏得可真紧,这事竟然连自己都没有说,他呆愣愣地说了句:“三百?”
盛子越哈哈一笑:“四舅,你太低估我们这组作品的艺术价值了。这竹编莫看小,但可是我画的画,你选的材,浪费了十几个罐子才做出这么四个,一个暑假都耗费在上面了呢。”
盛同裕加入了竞猜行列:“五百。”
盛子越笑得愈发开心:“翻一番!一千块。当时有外国人开出一千块的高价,不过我师兄没舍得卖,他要留下艺术馆里长期展览,展示我们华国五千年文化留存下来的乡土艺术呢。”
一千块!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春林呆呆地说:“这么小的罐子,耗不了几根竹条,怎么……怎么就能卖出这么高的价?”
陆建华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越越,你上次给我五块钱,我只留下四角,剩下的四元六角钱都给了四哥,没想到转手就能卖到一千块?你怎么不卖了呢,可惜!”
盛子越扑哧一笑,瞟了陆建华一眼:“放心吧,我们这个暑假再做几样精品放到京都去卖,一样能卖出去!”
陆建华喜得抓耳挠腮:“做做做,我来打下手,我只取10%……”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盛子越,觉得自己这个10%好像有点狮子大开口,马上降价:“一组我只要十块钱,怎么样?”
盛子越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徐云英一把揪住陆建华的耳朵:“你一个学生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陆建华双手护着耳朵根儿,求饶道:“妈,妈,我上交一半上交一半,总可以了吧?”
陆春林今天受到了太大的冲击。
陆成华,这个一直老实本分、少言寡语的四儿子坚决不肯读书,非要当篾匠。陆春林想不通——旧社会学手艺难啊,学徒三年倒马桶、带孩子、做苦力还要挨打挨骂,出师之后背着工具、竹条穿家走村、埋头苦做,若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肯吃这个苦?
盛子越,这个在陆家坪、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农村孩子,把成华自己琢磨着做出来的小东西送到京都,在那个什么艺术馆展览,还引来那么多外国人抢着买。这说明什么?这孩子有大造化!
一代比一代强。
自己这个旧社会的手艺人地位低下、一辈子没什么出息。儿子陆成华,这个新社会的手艺人却能编织出令外国人赞叹的物件。
外孙女盛子越,这个新中国的学生伢,不仅将手艺人画进画里,把手艺人的作品送到京都,还能把只需几毛钱成本的东西卖出一千块!
泪花闪动,陆春林撩起围裙擦了擦眼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水彩画还给盛子越,说了句:“我不管你们了。”这世道我看不明白,由你们去折腾吧。
陆成华还没反应过来,陆建华却已经跳了起来:“哦也~爸同意四哥学篾匠了!”
陆成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看着陆春林:“爸……”
陆建华一把拖过成华,让他站在陆春林跟前,眼睛亮晶晶的:“快快快,现在不兴下跪,你给爸鞠个躬,正式拜师学艺吧。”
陆成华老老实实鞠躬,抬起头看着父亲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陆春林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没好气地说:“你编的东西已经出师了咧,还跟我学什么。”
盛子越知道四舅嘴笨,便在一旁代为回答:“这一组茶叶罐子只是取了个‘新’字,要说真正的竹编技艺,舅舅还得好好跟外公学。”
说到篾活,陆成华的话就多了起来:“爸,怎么选竹、破篾、劈条、上漆,我做得少还不行。编织法我是看着学的,直角经纬交织还行,但穿插交织不拿手。这一次能够去京都展览全因为越越画得好。”
陆春林一听就知道这孩子做手艺有灵性,既然决定了支持儿子做篾匠,肯定全力以赴、倾囊相助。他咳嗽了一声,道:“选竹吧,要选那向阳生长的竹子,因为韧性高、弹性大、抗压强,劈篾不容易损、不会毛边……”
一个十八岁当学徒,做了一辈子的篾活,积累了五十年经验。一个年轻、心灵手巧,对竹编手艺有着无比的热情。陆成华如同一块干枯的海绵泡在水里,拼命汲取着父亲传授的丰富知识。两人一个认真教一个用心学,说到高兴两人索性摆好条凳子插好小篾刀,现场开始劈篾。
一股竹子清香飘散。其他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就嘿嘿一笑,转过眼神开始日常闲聊,全当这父子俩是空气。
陆建华拉过盛子越,悄悄问:“真能卖一千?”
盛子越现在身高已经达到一米五,穿着短袖碎花衬衫,腰间扎一条浅蓝色短裙,露出的小腿莹白如玉,脚踝处不盈一握,线条极美,颇具少女之姿。
陆建华身高一米七三,浓眉大眼,舅甥二人有着极其相似的一头浓密黑发。她抬起手想要揉一把小舅舅的短发,却被陆建华后退一步,警觉地说:“喂,男人的头不能瞎摸!”
盛子越撇了撇嘴:“嘁……稀罕么?”她转过身作势要走。
陆建华忙觍着脸绕到她对面,将脑袋向她手边一送:“来来来,小舅舅的脑袋越越随便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