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弦在宝香街时, 就听过玉锦阁的大名。
这个制衣阁与旁的小店不一样,它所产的花纹样式,有些甚至会被宫里的人进行挑选、采买, 故而一直受官宦家的姑娘们所喜。
显然,陈书沅便是常客。
她一进门, 那位干练的老板娘便过来了。
她盈盈下了个身:“乡君今日来看什么花色?”
陈书沅想了一下:“去奔丧的。”
老板娘面上的微笑不动声色僵了一下,后又变得全面:“奔丧啊,那花纹便是菊纹最好一些,至于颜色——”
“给我整个红的!”
话音落, 老板娘便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她试探了一下:“乡君是说, 奔、丧?”
眼见着陈书沅又要开口,姜弦打断了她:“夫人, 我们要些素雅的花纹,如果有什么新的料子, 也可以拿来。”
老板娘转身过来,没有一丝犹豫便向着姜弦到了句好。
刚刚老板娘一过来, 偌大的玉锦阁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位梳着妇人髻的女子。
她眉目如画, 鼻尖若雪山一点,朱唇似海棠花开, 只是在那里款款一站, 她便想到了玉锦阁的镇店之宝——银鱼白纱。
似乎只有她才配得上、不是, 只有银鱼白纱才配衬着她。
不过, 老板娘自知是个做生意的, 自然要紧着最为尊贵的客人。
可刚刚这位夫人却敢打断了敏宁乡君,老板娘登时便想到了这位夫人的身份,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姜弦、姜夫人。
安华台之宴,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宣平侯爷陈淮弃诸多贵族女子, 而选了个宝香街的卖酒女,甚至还允了侧夫人之位,可见是盛宠。
不过,依着老板娘看,佳人配英雄,若是眼前的女子,确实担得起那句“佳人”。
不一会儿,她便整理好了二楼,带着姜弦和陈书沅去看衣服了。
“团菊也好,多瓣菊也好,都是适合丧事的图案。”
“至于衣服,依着乡君和夫人的身份,也不需要纯白,藏蓝、鸦青大抵都可以。”
姜弦点点头,认真听着老板娘的介绍。
至于陈书沅,早就没了耐心,跑到了一边。
姜弦朝后曳了一眼,有着元一看着,陈书沅倒也不会出什么事情,更何况陈书沅是侯府长大的孩子,玩笑会开,但落人口舌的事情自然不会做。
不一会儿,姜弦就在诸多衣料遮挡里听见陈书沅的声音:“我觉得这件不错,元一你说呢?”
“还有这件。”
元一清冷的声音传来:“乡君喜欢便好。”
“是我在问你!”
“乡君穿什么都好看。”
“你就是敷衍!”
陈书沅有些暴躁似的在那边摔摔打打,姜弦忍不住轻笑出声。
前面走着的老板娘转过身来,有些疑惑看着姜弦:“夫人,可是有喜欢的了?”
姜弦抿唇摇摇头,示意她继续介绍其他的服饰。
那位老板娘转身过来,十分诚恳,甚至目光里隐隐含着欣喜:“夫人,我刚刚就想向您推荐我们的镇店之宝,不过又想您多选选。”
“不如,您现在去试一试吧。”
姜弦道了句“好”,便随着老板娘一起去了最里间。
等到陈书沅磨磨蹭蹭选好了一件宝蓝夹白纱的衣裙到了一楼时,姜弦还是没有人影。
陈书沅叹了口气:“竟然还能有人比我慢,啧啧。”
她等得百无聊赖,正打算去呼喊一声,却见太子良娣纪玉蕊也聘聘婷婷走了过来。
陈书沅弯了弯腰:“纪良娣安好。”
纪玉蕊道:“敏宁乡君也是为了参加过两日的吊唁。”
陈书沅此时忽的想了起来,太子的伴读是孟思昀的兄长孟思昭。
那时太子、景宁王、兄长同孟思昭倒算是情深义重,而且当年孟思昀求娶陶邑宁,孟思昭自感羞愧,向陛下请求外放数年,如今才回来。
思及此,陈书沅又觉得自己的宝蓝色衣裳太过不厚道。
她悻悻对着旁边服侍的人道:“把这件衣服换成秋波蓝,多掺点白的。”
纪玉蕊最喜欢陈书沅这性子,她捏着帕子道:“秋波蓝不错,那我就要个涧石蓝的。”
陈书沅听得出纪玉蕊这是开她的玩笑,不过她不讨厌纪玉蕊,自然也就不会太过计较。
“乡君一个人来的?”纪玉蕊问。
陈书沅刚想说是,二楼楼梯口便走出一个人。
银鱼白色的衣裳不知用的是什么线、什么勾勒方法,贴合人身,如同仙衣。
随着姜弦的步态,衣袂浮动如若薄云一道,遮蔽星辰、挽住月光。
更不用说姜弦这眉目、这姿容。
陈书沅咽了口气,虽然姜弦长得一般般……一般般好看,但这样确实也算是能和二哥并肩了。
纪玉蕊最先惊呼出声:“姜弦,你这样可是要被藏起来的。”
姜弦有些羞赧,她低下头轻轻摆了一下衣裙,裙角翻飞,下面的一点流苏设计如若卷起的雪。
“这样,确实招摇了些。”
姜弦抬眸,向着跟在她身后的老板娘道:“不如给我换个莲子白的。”
老板娘还未说话,陈书沅便提着裙摆走了过去:“换什么换,到时候就穿这件!”
“白色!够悲伤了吧?”
“菊花!够诚挚了吧?”
见姜弦还在犹豫,陈书沅拉过她附耳道:“你以为你去灵堂?我们到时候是和诸多贵女一起在后院。”
“你丑不是给我二哥丢人么?”
“自然,最关键的是你不能被陶邑宁比过。”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你仔细想想人家到时候得多俏?!”
姜弦想到了陈淮,便应承下来了。
等到纪玉蕊也选完了衣服,三人才一同出去。
上次在禁城纪玉蕊与姜弦见过一面,不过那时候谨守礼制也没说几句话。
这番相见,倒有如隔三秋之感。
陈书沅看着如此,干脆把姜弦推给了纪玉蕊。
“你们去玩吧,等到晚些了,我让元一来接你。”
纪玉蕊带着姜弦一路赏景,不知不觉就走到一间颇是古朴的屋子前。
纪玉蕊便要敲门,姜弦不由拦了一把。
纪玉蕊道:“我今日是来拜访上清大师,你当记得的。”
姜弦点点头,复又道:“可是高僧如上清大师这样的人,我若贸然拜访,会不会不好。”
纪玉蕊像是想到什么,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还未一息,便有小童开了门:“良娣娘娘,师父等你许久了。”
竹林错落有致,典雅与朴素糅合得恰到好处。
惊鹿一起一落,击打在石盘上,惊扰院落里的飞鸟。
一片禅意里,上清大师坐在竹亭里,正煮着茶。
此时,茶已开三遍,他翻出杯盏,将茶水倒了进去 。
等一切都不慌不忙完成后,上清大师才站了起来,双手合十:“纪施主、姜施主。”
纪玉蕊和姜弦依着上清的带领,去了竹亭内。
姜弦此次只能算是陪着纪玉蕊来上清的住所,故而只是在一旁听着他们讲禅论道。
等纪玉蕊说完话后,上清目光缓缓移向姜弦:“姜夫人眉目虽清,但暗伏愁意。老衲是否可以听听姜夫人为何而愁,兴许能为夫人排解一二。”
姜弦浅浅笑笑,并不知道该作怎样的回答。
上清扫了一眼纪玉蕊、又回望着姜弦,笃定道:“是因为宣平侯?”
姜弦猝然抬眸。
上清慢条斯理为姜弦续了杯茶,自顾自道:“当年的事,老衲也有耳闻。”
姜弦不由坐正了身体。
上清仿佛讲故事似的,慢慢开了口。
“当年,新帝即位,国祚不稳,又有天灾。”
“宣平侯那时不过十岁孩童,一直寄居在青山寺。”
姜弦偶尔听陈淮说过青山寺这个名字,却不知他是寄居于寺庙。
“侯爷为何要待在庙中?”
“十年前淮水之约,宣平侯生而带煞,克父克母,要待在寺中,除去戾气。”
姜弦面容顿时失了血色,一种刺骨的寒气顺着她的尾椎爬升,直到让她一抖。
克父克母,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何等的诅咒?!
那些得道高僧,就是这样判定了一个婴孩的未来。
姜弦突然理解了陈淮与衡阳长公主之间那种互相维护、可偏偏亲近不起来的怪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