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公主盛怒之下,满屋的侍者立刻跪地,齐齐噤声。
良久之后,华容公主缓缓闭上眼睛,疲惫地说:“准备车马回驸马府。”
“是。”跪地的嬷嬷赶忙起身出去吩咐。
满屋跪地的侍女个个低着头,谁都不会看见向来嚣张跋扈的华容公主此时红了眼角。
当年若不是遇到劫财掳人的山匪,她的女儿也不会……
华容公主一声长叹。
她是陛下唯一的女儿,大陈唯一的公主。她这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太子在她面前也不敢大声说话。
可是这有什么用?
她是个失败的母亲。
·
转眼过去五日,尤玉玑派出去的人毫无消息。林莹莹就这样消失了,连着那些劫走她的土匪,一并不再有任何消息。
五日没有消息,所有人口中不说,心里都觉得林莹莹恐怕凶多吉少。
尤玉玑的花厅忽然一下子冷清下来。
翠玉闷闷不乐地坐在炭火盆旁,望着火苗发呆。
春杏安静地坐在她身边,频繁望向她。翠玉肩上披着的衣服向下滑去些,她却浑然不知。春杏帮她拉了拉衣服。
翠玉回头望过来。春杏立刻说:“莹莹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翠玉慢吞吞地点了头,然后望向站在檐下的尤玉玑。纵使她心里十分焦急,可是她也明白夫人已经尽力了……
“我还没发财呢……”翠玉小声嘟囔。
春杏不解地望着她。
翠玉吸了吸鼻子,沮丧地解释:“我跟她说好了,等我发了财养着她罩着她……她就不用总想着怎么哄别人开心……”
尤玉玑正在与林莹莹屋子里的一个丫鬟说话,询问林莹莹家中情况。五日还没有消息,恐怕凶多吉少。这段时日的相处,尤玉玑知道林莹莹是个孝顺的孩子,若真的遭遇不测……尤玉玑得帮着她照拂家中。
尤玉玑听见翠玉和春杏的对话,陷入沉思。
她两年多以前从司地来到陈京,一路上见到很多流民和山匪。两年过去,在陛下的治理之下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陛下是个明君。
再等等,若再等几日还没有消息……纵使晋南王府不愿,她也要将事情闹大,让朝廷出面。就算这次救不了林莹莹,能够打击躲在暗处的山匪,也算是帮了未来的很多个林莹莹。
翠玉忽然站起身匆匆与尤玉玑说了一声,快步往回走。她回了自己屋子,蹲在床边,伸长手臂去摸藏在床底的首饰盒。她将首饰盒抱在腿上,把两道锁打开,看着里面这些年攒的所有家底。
她从小没有父母家人,若林莹莹真的出了事,那她就把林莹莹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来孝敬养老!
又过一日,尤玉玑派出去的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尤玉玑一清早醒来,难得发现司阙比她起得早。她起身走到外间,看见司阙坐在窗下正在擦拭琴弦。
“今日起得早。”尤玉玑微笑着。
司阙抬起眼睛,面带微笑地认真地说:“姐姐今日要回尤家,明晚才会回来。我怕若不早起,姐姐趁我睡着时离开。我想多看姐姐一眼,还要和姐姐一起用早膳。”
尤玉玑望着司阙这双水洗过的干净眸子,连日来的沉闷稍散。
尤玉玑朝他走过去,柔声说:“阿阙越来越会哄姐姐欢心了。”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司阙勾住她的腰身,将人拉到面前,将脸贴在尤玉玑的身前。
听见外面有侍女要进来,尤玉玑这才将司阙推开。见枕絮进来,她立刻问:“可有消息了?”
枕絮摇头。
尤玉玑眸色略暗。
她和司阙一起用过早膳,登上马车回尤家。今日是尤嘉木的生辰,她想回家去一趟。最近几日总是下雪,一来一回太折腾。是以,她没打算当日回来,决定明天晚上再回来。
尤玉玑离开晋南王府没多久,司阙拿出一旁的剪子,将刚刚反复擦过的琴弦一下子剪断。
他面无表情冷眼看着断裂散开的琴弦。漆色的眸子深深,看不出情绪。
难得尤玉玑要离开两日,似乎是给了他离开王府去找司阆拿假死药的机会。
司阙不大愿意去找司阆。
他独自坐在窗下,望着散断的琴弦许久,才起身。他冷脸拿了架子上的帷帽,走出晋南王府。
自潜出别宫,司阆一直没离开陈京。
司阙也一直都知晓他藏身何处。毕竟,连司阆的藏身之处都是他安排的。
司阙悄无声息地走进一宅古老的宅院,他一步步踩在积雪的甬路上,逐渐走近堂厅。
堂厅里坐了七八个人,正在议事。
司阙听了听,好像在谈论司华。
“什么人!”堂厅里忽然响起一道警惕的声音,与此同时,一道暗器从窗户射出去。
司阙微微偏过脸,涂了毒的暗器擦着他帷帽的白纱射过,穿进他身后远处的院墙。
紧接着,几扇房门被推开,伴着些兵器的磕动声。
堂厅里的几个男人冲过来,个个手握兵器,警惕地盯着司阙。
司阙并未动,连多余的表情也无。他隔着随风轻晃的白纱,望进唯一仍坐在堂厅里的人——司阆,他的双生兄长。
司阆坐在上首的圈椅里,一身藏青华服裹着他挺拔的身体。他有着和司阙一般无二的容貌,只是面色并非司阙的冷白病弱,而是另一种属于正常人的莹白。他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并非司阙的冷漠。
在司阆身上有着天生的华贵风流。
“阿阙?”他起身,一手负于身后,缓步往前走。立在门槛内,含笑望着庭院里的司阙。
帷帽白纱下,司阙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开口:“太子哥哥。”
司阆一瞬间笑起来,风华无限:“竟真的是你来了,快进来!”
站在庭院里将司阙围住的人这才收了手中的兵器,松了口气。
司阙缓步往前走,立在司阆面前。
他与他,生着一模一样的脸,却从一出生开始走向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他是耀阳,生而耀目,万千尊荣。
而他司阙却一生藏于暗夜。
司阆抬手,拍了拍司阙的肩,笑着说:“什么时候离开晋南王府,到哥哥这里来?”
司阙半垂着眼,漠声:“那要看太子哥哥愿不愿将假死药赠给我。”
“你我兄弟之间客气什么?”司阆笑着说,“走,这就跟我去拿。”
司阙跟着司阆穿过堂厅,往外走。
“对了,”司阆道,“你离开晋南王府时,能不能把尤玉玑也顺便带过来?”
第75章
司阙放缓了脚步。司阆浑然不知,往前走了两步才觉察。他侧过身望向司阙,询问:“怎么了?”
寒凉的风吹拂着司阙帷帽的白纱轻轻扬起一角,司阆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那层面纱又缓缓降落。
“没什么。”司阙继续往前走。
到了司阆的书房,两个人坐下。侍女端着茶水进来,恭敬地将茶水放在桌上,悄声往外走。侍女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见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同时举起茶盏,连抬腕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两个人又同时只抿了一口,便都把茶盏放下。
司阆转过头望来,吩咐重新沏一壶茶,茶叶少放些。
侍女应了一声,赶忙快步走出去重新沏茶。不用说,太子觉得这茶味道浓了,阙公主也会觉得茶浓。
他们两个人连口味都奇妙地相似。
“刚好你过来了,有一件事情哥哥想问问你。”司阆道,“你刚到晋南王府的时候,司华曾去找你,可是他在去寻你的途中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当日你可见过你二哥?”
见过啊,还被他化成了一汪水。
“没见过。”
司阆叹了口气,道:“这么久没有一丁点消息,恐怕不妙。”
司阙的帷帽在他进来时已摘下,他半垂着眼,没有什么表情,也没再接话。
“差点忘了给你拿假死药。”司阆笑着起身,走到身后不远处的书橱,一边在盒子里翻找着,一边打趣道:“这毒楼楼主还真是狮子大开口,这么一粒药,要了两万两黄金。”
他找到鸭卵青的小瓷瓶放在司阙的身前,轻笑自嘲:“幸好是在司国时向他买药,换到如今,可是万万买不起。”
司阙将瓶塞扯开,瞥了一眼里面那粒药丸。
司阆道:“也好,用这药会更周全,免去不少麻烦。你打算离开晋南王府的时候,可需哥哥安排人手在外面接应?”
“不必。”
司阙将药收好,拿起放在桌上的帷帽起身。
“你与她认识?”他问。
“什么?”司阆疑惑。没等司阙解答,他已反应过来。他恍然而笑,道:“心悦良久。听闻她嫁人之后过得不太好,都是司国人,若能将她救出晋南王府的牢笼,也算好事一桩。”
庭院的一棵杏树枝杈间挂着一盏灯,红灯下的流苏随着冬日的风轻轻拂动。
司阙望着那盏晃动的红灯听着司阆的话。等司阆说完,他没接话,抬步往外走。
重新沏茶的侍女还未回来。
司阆仍旧坐在那里,目送司阙离开的背影。直到他已走远,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从屏风后走出来。男子皱着眉,道:“殿下试探出来了?”
“差不多吧。”司阆端起桌上微凉的茶喝了半杯。
“司华是他杀的。那个女人和他确有纠葛。”司阆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以手支额,拇指轻压了压眉尾。
“哼。”男子重哼,“连自己的二哥都能下手,果真冷血!殿下刚刚待他如此和善,可他从始至终冷了脸,连话都不肯多说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