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仲宣叹口气,无奈道,“就这一回,下不为例。”
谢叔南拍了拍胸脯,“再没有下次。”
兄弟俩达成协议,谢仲宣忽而记起一事,“我和云黛这边倒好替你瞒,玉珠那边……怕是难。”
“她要敢说我去醉仙坊,我就跟舅母说,她也进去了,大不了玉石俱焚,大家都别好过!”谢叔南提起玉珠就气得肝疼,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么个表妹。
看着三郎义愤填膺的模样,谢仲宣扶额,嗟叹一声,“行吧。”
说话间,云黛和玉珠也换好衣裳出来。
几人一道往糖水铺子走去,得知今日郡学临时休沐一日,谢仲宣和谢叔南才有空出来,且有同窗得知谢叔南他们要去醉仙坊,特地告知了谢仲宣一句,他这才专门赶来,想悬崖勒住弟弟这匹野马。
没想到不但逮住了野马,还逮住了一只小猪、一只小兔。
待一行人走近糖水铺子旁停着的马车时,云黛忽而皱起了眉,喃喃道,“这马……”
玉珠歪着头,“怎么了?”
云黛咽了下口水,娇柔的嗓子带着些颤音,“这马,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好像是大哥哥的踏云。”
玉珠,“……!”
谢二谢三,“……?”
红霞绚烂的傍晚,不知从哪个小巷角落刮来一阵冷风,吹得人寒毛都竖起。
四人不约而同地僵硬转身。
当抬头看到二楼雕花窗牖旁那手执瓷杯,不紧不慢喝着茶汤的玄衣男人时,四人心尖皆是一阵猛颤。
完、蛋、了。
第27章 未免也太喜庆了
糖水铺子, 二楼。
望着个子高矮站成一排的四人,谢伯缙缓缓放下手中瓷杯,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桌面。
这轻微又沉闷的敲打声, 让空气都变得凝固般。
谢叔南低着头,伸手从背后扯了扯谢仲宣的袖子。
谢仲宣嘴角僵了僵,到底上前一步, 出声打破了这份沉寂,“大哥, 事情经过便是方才我说的那样,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 咱们还是早些回府吧, 母亲和舅母久久不见云黛玉珠回去, 肯定要担心了。”
谢伯缙扫了眼谢仲宣,这事说起来, 他是最没干系的。
再看眼神躲避的谢叔南,以及惊弓之鸟般的玉珠和云黛, 谢伯缙拧起眉头,沉声道, “你们可知道错在何处?”
谢叔南认错速度向来最快, “大哥,我知道错了。今日这事皆因我而起, 你要怪我就怪我,至于二哥和云黛, 还有……玉珠……他们也是为着我好,才进到醉仙坊里。你要责怪,或是要与父母亲告知此事,便全推到我身上, 别带上他们。”
乔玉珠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的看了眼谢叔南。她原以为按照他有仇必报的性子,这回定要记恨上她了。没想到他竟然把责任都揽上了,并未拖她下水?
云黛站在原地,飞快地看了谢伯缙一眼,又低头道,“大哥哥,我也知错,我不该去那处,再也不会了。”
见他们俩都认了错,乔玉珠也硬着头皮出声道,“大表哥,你别怪云黛。你知道的,她胆子最小,若不是我拖着她进去,她自个儿是绝不会进去的。”
谢伯缙对这个舅家表妹接触并不多,且她是乔家人,自有父兄管束,他作为表亲不好置喙。但一想到云黛这个糊涂鬼被她带着去醉仙坊,还是不由沉下脸,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先前你与三郎打闹争吵,尚可说年幼顽劣。如今你已定了亲,做事也该有分寸,仍旧这般胡闹,如何让舅父舅母安心?”
这话并不算重,可他向来一副冷肃模样,语调又淡漠得很,像是冰碴子扎进心口。
玉珠到底是个姑娘家,被这般一说,一张脸红得滴出血般,眼眶也有些酸涩,咬着牙克制着不落泪,语调带着哭腔,“是,大表哥,玉珠知道错了。”
谢伯缙也不再多说,只道,“回府后,我会叫舅母对你多加管束。”
这话一出,玉珠慌了,“大表哥要把这事告诉我母亲吗?”
谢伯缙反问,“难道不该?”
玉珠登时脸色一片灰白,心里后悔不已,当时只想着抓住谢叔南的把柄,一时冲动就跑了进去,谁能想到后面事情会变成这样!要是母亲知道她去了那种地方,她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一旁的云黛弱弱地抬了下手,小声道,“大哥哥,我、我想单独同你说两句话。”
对上她那双泛着水光的黑眸,谢伯缙眉心皱起,稍顷又缓缓松开。
他从椅子起身,大步往雅间外走去,“过来。”
云黛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赶紧跟上前去。
玉珠抓住她的手,“云黛……”
云黛朝她安慰地眨了眨眼,“很快就回来的。”
玉珠点了点头,慢慢松开她的手。
眼见云黛跟着谢伯缙出门,谢叔南双眼迷茫,这是要去做什么?
不过大哥出了门,屋子里的空气都变得轻松不少。
他舒了口气,刚想幸灾乐祸的嘲笑玉珠两句,然而见到她那副吓得不轻的哭相,抿了抿唇,到底没出言讥讽,只漫不经心道,“我大哥说你两句,你就要哭了?嘁,瞧你这点出息。我回去没准还要挨棍子呢,我上哪哭去?男儿有泪不轻弹啊乔玉珠,别像个娘们似的!”
“谁是男儿了!我本来就是娘们!”玉珠心头的悲伤恐惧立刻被怒火给冲淡了,狠狠瞪着他。
谢仲宣在一旁看着俩活宝又生龙活虎的吵起来,只觉得头疼。
他走到窗边,望着那铺满天际的橘红彩霞,心不在焉地想着,云黛单独找大哥说什么呢?
大哥才回来这些时日,他们便有私密话要说,竟连他与三郎都听不得了。
……
“大哥哥,你可不可以别告诉舅母此事,就当做今日没瞧见我们,好不好?”
走廊深处,残阳从窗棂照射下来,斑驳的暖橘色光芒洒在云黛那张满是慌张的白皙脸上,仿佛抹了层细腻香润的胭脂,娇美,秾丽,楚楚动人。
“为何?”男人的语调过分平静,显得有几分凉薄。
“因为……”
云黛小脸绷得紧紧地,斟酌片刻,才艰涩开口道,“我今日见到舅母,看她双眼无神,脸色发青,隐隐透着黑气,像是肝气郁结之症。我医术浅薄,也无法断症,但打眼那么看着就觉着状况不大好。你若将今日之事与她说了,她肯定要为此烦忧,这不利于她的病情。万一动了肝火,那就更糟了。”
见谢伯缙板着脸不说话,她以为他不信,还抬起手指天发誓,急切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绵软,“大哥哥,我真的不是找借口,舅母的身体真的有恙,若我没猜错,她私下里应当还吃着药。一直以来舅母待我与三位哥哥都很好,我觉得今日这事我们都知错了,若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可不必惊扰长辈们……”
谢伯缙低头看向这个还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倏然,意味不明地嗤了一声,“你在怪我小题大做?”
云黛心底咯噔一下,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慌张道,“没有没有,我没有这样想,大哥哥你别误会。”
谢伯缙压低眉眼,语气也冷了下来,“你可曾想过贸然去那种地方,万一遇到危险,该当如何?”
云黛愣了愣,猛地记起之前遇到的那个醉汉,心有余悸地攥紧了手指。
谢伯缙将她这小动作收入眼底,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也变得锐利,“二郎交代经过时,替你瞒了什么?”
云黛啊了一声,否认着,“没有,没有。”
谢伯缙深深盯着她,半晌,才道,“你不擅撒谎。”
云黛一噎,怯怯地避开他的视线。
见她并没有开口坦白的意思,谢伯缙也没继续追问。
一阵沉默后,他忽的看向她道,“我很可怕?”
“没……没有很可怕……”
谢伯缙看着她的眼睛,明明就是害怕,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云黛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般问,想了想,觉得或许是她的害怕表现得太明显,大哥哥觉得她有意与他生分,所以有点不高兴了?
于是她强行压住心底的畏惧,添补道,“我知道大哥哥是威严重,人是很好的……面冷心热,英勇无匹……”
谢伯缙看她绞尽脑汁想词的模样,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噤声。”
这话跟军令似的,云黛乖觉地捂住嘴,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又无辜的黝黑水眸。
谢伯缙看着这双眼睛,胸口那莫名的燥郁情绪愣是被压了下去。
他提醒着自己,这是妹妹,不是二郎或三郎。
“回去。”
撂下这句话,他直接转身走开。
云黛望着他利落的背影,心头一阵惴惴。
大哥好像是生气了,是嫌她烦了?还是她道歉的态度不诚恳,亦或是觉得他们惹了麻烦,她还敢大言不惭地向他求情?或是这些原因都有?
回国公府的一路上格外的安静。
待到了府上,见着乔氏和孙氏,谢伯缙问了声好,之后未置一词,喝了半盏茶便先行回了他的院子。
见他什么都没说,云黛几人都暗暗松口气。
孙氏点着玉珠的额头,笑骂道,“就你贪嘴儿,带你云妹妹出去这么久才回来,我还当你今儿个不打算回府了呢。”
玉珠情绪不大高,恹恹地抱着孙氏的胳膊,“下次不敢了。天晚了,母亲,我们回去吧。”
孙氏见女儿这般,只当是路上来的时候又与三郎斗了嘴,也没多想。又与乔氏寒暄两句,便带玉珠离开了。
云黛也回了她的清夏轩。
当天晚上,乔氏叫上他们一道去她院里用膳,谢叔南推说身体不适,没有来。
席上,谢伯缙一向是不怎么说话的,云黛还在为自己好似惹恼大哥的事而惴惴不安,闷闷地低头扒拉米饭,调节气氛的任务便落在谢仲宣身上。
他捡了些郡学的趣事聊着,一顿饭便也过去了。
从归德院散去时,云黛想与谢伯缙解释一声,可谢伯缙步子很大,三两下就拉出老长一段距离。
云黛悻悻的,还在为今日的事心虚,也没勇气叫住他。
谢仲宣手中换了把新扇子,荷叶蜻蜓图的,素雅又精致,他轻轻扇着风,走到云黛身旁,“云妹妹,你今日与大哥单独说了些什么,似乎谈得并不愉快?”
云黛一听,更丧气了,“二哥哥,你也看出来大哥哥生气了?”
谢仲宣懒懒地嗯了一声,扇子轻抵着薄唇,“所以,是怎么回事?”
云黛苦着一张脸,肩膀垂下,“说起来,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心烦意乱的,也没什么心情闲聊,便朝谢仲宣福了福身子,“二哥哥,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望着溶溶月光下她缓缓离去的背影,谢仲宣晃了晃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