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何面目再面对他,又怎对得起国公爷和夫人的恩情?
云黛越想越悔恨,泪水洇湿被子,早知会落得如此不义窘境,她倒不如死在五皇子的殿中。
啜泣难抑,外头的琥珀听到动静,忙走了过来,掀帘一看,吓了一跳,“姑娘,您这是怎么了?人还病着呢,怎经得起这样哭?仔细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琥珀姐姐,我…我……”她双手捂着脸,泪水涟涟。
琥珀眼圈儿也红了,赶紧坐到床边,搂着她安慰道,“我的好姑娘,昨儿个事都怪奴婢没守好您,您千万别怪自个儿,要怪就怪奴婢吧,谁知道那皇子公主瞧着光鲜亮丽人模人样的,心肠却这般黑,做些畜牲不如的污糟事!怪道郑嬷嬷先前说,这天底下最脏最烂的事都在皇宫里了。好在昨儿个世子爷去的及时,将您全须全尾的带了回来,您也别哭了,事情过去了,只要人好好的便是万幸了。”
听她提到谢伯缙,云黛的泪水愈发止不住了,伏在琥珀的肩头,哑声呜咽道,“我…我还如何有颜面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
琥珀一惊,忙去捂她的嘴,“呸呸呸,这样的话怎好说的!姑娘您莫要多想,世子爷上午来过了,特地交代奴婢,昨儿个的事决不会外传,叫你放宽心,就当昨日没那回事,你赴完宴回来后就歇下了,只是受了寒气病倒了。”
略作停顿,琥珀又往云黛耳边悄声补充,“姑娘您放心,昨夜奴婢替您检查过,您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子。这事你不说我不说,世子爷不说,那丹阳公主和五皇子也不敢拿这事到外头传,没人知道的……便是许大姑娘和嘉宁郡主都不知道的!”
见云黛如泥菩萨般枯坐着不言语,琥珀吸了下鼻子道,“除非姑娘您信不过奴婢,觉着奴婢会往外传。”
云黛这才有些表情,握住琥珀的手,低低道,“我怎会信不过你。只是……”
“没什么只是。”琥珀反握住她的手,温柔与坚定,“姑娘还记得在渭河上,你与奴婢说的那些话么。你那时劝奴婢,就把那事当一场噩梦,人只要还活着,就要朝前看。你不记得了么?”
云黛垂下眼帘,唇边扯出一抹苦笑,果然劝人和被人劝,完全是两种心境。
“姑娘,您先歇着,一日一夜水米没沾牙,奴婢去给你拿些吃的,再喝一碗热姜汤暖暖身子。”琥珀起身,给她一些思考的空间,转身去忙。
云黛低头,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着腕间的玉镯,最初的情绪如潮水退却,脑子也冷静下来。
寻死觅活,她干不出来,命多宝贵,世上有那么多值得留恋的美好。幼时家里遭逢大难,她都挺过来,昨日之事与家破人亡相比,倒显得没那么糟糕透顶。
只是,她再无颜面去见大哥哥,也无脸回陇西见国公爷夫妇,若是日后大哥哥娶妻,她更没脸面对大嫂子……
云黛满脸倦色的往床边靠去,长睫微垂。
她想,留在长安吧,或是别的什么地方,离得陇西远远的,山高路远,时间一久,这事也会淡了吧。
不多时,琥珀端着碗熬得香稠的肉粥过来,伺候云黛吃下后,又给她倒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云黛一一用了,身上也有了些力气,靠着软枕问了些外头的情况。
琥珀见她状态好了许多,也很是高兴,将知道的事说了,“五皇子上午叫了御医,说是有些头晕不适。还有就是晌午时,奴婢瞧见个小太监在咱们外头鬼鬼祟祟的,问了嘉宁郡主身边的彩月才知道,那小太监是丹阳公主的人……八成是他们做贼心虚,也来打听咱们的情况呢。”
云黛静静听着,忽而门外传来敲门声。
主仆俩皆是一怔,琥珀扬声问了句,“是谁?”
屋外传来谭信的声音,“世子爷来了。”
云黛目光一颤。
琥珀起身就要去开门,袖子却被扯住,她扭头疑惑,“姑娘?”
云黛小脸雪白,眼神飘忽,嗫喏道,“就说我歇下了……”
她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第62章 会咬人的兔子
end
暮色四合, 风雪呼啸,天地间是荒凉的灰白与苍冷。
“歇下了?”
谢伯缙狭长的眼扫过琥珀脸上一闪而过的微妙神色,薄唇微抿, “我进去看一眼。”
琥珀愣了愣,神情尴尬,“世子爷, 姑娘在睡呢,要不您还是明日……”
男人一个淡漠的眼神投来, 琥珀嗓子像是被掐住般, 那“再来吧”三个字干巴巴的, 毫无底气。
“让开。”
“……”琥珀心尖一颤, 到底还是让到一旁。
谢伯缙大步走了进去。
琥珀还想跟上去, 被谭信一把拉了出来,急急压低声音劝道, “快别进去了,没看出世子爷不悦了。”
琥珀咬唇, 视线担忧的往光线昏暗的屋内飘去,低低道, “可姑娘她……虽是兄妹, 世子爷也该避讳些才好!”
谭信面色讪讪,想到昨日半夜才回来的世子爷, 全身都湿透了,他给世子爷收拾换下的衣袍时, 还在中衣里头发现一抹淡淡的胭脂——胭脂能蹭到中衣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做奴才的,老老实实听主子的吩咐便是。”谭信叹口气, “咱就在门口候着吧。”
琥珀也只得站在门口,她心是向着姑娘,可她到底是国公府的奴才,主子的事她个奴婢也不敢置喙。
屋内燃着淡淡的百合宫香,清甜香味里还夹杂着姜汤的辛辣。
谢伯缙解开氅袍的系带,墨色皮毛上洁白雪粒簌簌往下掉,落在团花地毯上很快消失不见。
将大氅随手放在梢间的榻边,他缓步往里间走。
昨夜才来过的地方,架子床旁逶逶垂下的幔帐将帐中遮得严实,走近了便能嗅到一股熟悉的馨香,昨夜他的怀中盈满这香味。
幔帐被掀开一角,轻轻挂在银勾之上。
云黛身子侧着朝里,锦被拉得高高的,遮住半张莹白的脸,深栗色长发凌乱落在耳畔,她闭着眼睛,尽量让呼吸均匀而平稳。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柔软的床沿往下凹了些,是他在床边坐下。
无人说话,这方狭隘的空间变得很静很静,一丁点的响动都被放大般,她什么都看不见,一颗心紧紧提着。
须臾,有一道灼热的、不可忽视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她克制着自己的反应,心尖却发颤。
“真睡着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床帷间响起。
“……”
她不出声,被子下的手指弯曲着,死死地掐着掌心的软肉。
谢伯缙垂下黑眸,默了两息,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
掌下的人在颤抖。
他清楚地看到她的脸失了血色,耳尖却染上云霞般的酡红,她在害怕,在抗拒。
“还好,高热退了。”
他收回手,轻轻捻着指尖,“昨夜算计你的那些人,他们欠你的,迟早会给你讨回来。”
锦绣堆里藏着的女孩,纤长羽睫如蝶翼般轻颤了两下,谢伯缙眉梢微挑,淡淡道,“这两日你好好歇息,后日便能回王府了。”
又静坐半晌,他似是轻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又站起身凝视了一阵,旋即抬手放下幔帐。
隔着烟粉的素软缎,他温声道,“新年将至,你要养好身子才是。”
床帷间那道身影依旧背对着,一动不动。
他明白这事无论发生在谁身上,一时半会儿都难解这心结,倒也不急于一时。
听着那渐渐远去的步子,床帷里的云黛浑身松懈下来,心脏却跳的很快很快。
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肯定知道她是装睡了。
不多时,琥珀急急地走了过来,轻唤道,“姑娘,姑娘……”
云黛坐起身来,幔帐掀开,琥珀一脸为难道,“世子爷非要进来,奴婢实在是拦不住。”
“没事。”云黛朝她挤出一抹虚弱的笑。
“世子爷他…他没跟你说什么吧?”
“没,看了眼就走了。”云黛道,“琥珀姐姐你去歇着吧,我想再睡会儿。”
琥珀打量她,见她神色无异,也稍稍放下心来,先退下了。
这一夜,云黛睡得昏沉,梦里却走马灯般,闪过那些旖旎的、不堪的画面。
同样是在这张床上,她攀上他的肩膀去吻他,他重重喘息着,唇舌勾缠间,他仿佛触碰到她的灵魂深处,热烈的、失控的、齐齐沉沦在世俗所不容的荒唐里。
再次醒来,天已大明。
身体状态好了许多,许意晴和嘉宁都来探望,坐在暖榻上吃糕点喝茶说闲话,不出意外的提到了同一件事——
“五皇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昨日叫了太医,今日又叫了太医,一个大男人得个风寒竟有这般娇弱?”
云黛想到那夜她做的事,低头不语,手执汤匙轻轻搅动着碗中的红枣燕窝汤。
那几处穴位都掩盖在衣衫之下,簪尖也只扎出个小小的血孔,经过一夜应当已经结痂了,没准连痂都不用结,直接愈合也未可知。
她自认做的隐蔽,除非五皇子要祸害女子才会发现异样。所以这两回叫御医,应当是为了晕厥之事,不是为了那方面吧?
胡思乱想间,许意晴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语带期待道,“再过不久便是除夕了,也不知玄表兄能否赶回来过个团圆年。若他能回来,姑母一定很欢喜的。”
这回来温泉行宫,盛安帝带了丽妃和另外几位较为受宠的妃嫔,许皇后则是被留在皇宫里。若三殿下除夕前没回来,许皇后便要一个人在深宫过年。
“不是说已到潼关了么,应当快了。”嘉宁咔嚓咔嚓吃着板栗,她对这位三堂兄颇有好感,幼时在皇宫养着,其他皇子公主欺负她,三堂兄会替她说话,有好吃的也会给她带一份。
在她眼里,三堂兄和许皇后是皇宫里少见的好人,可在皇宫里,好人往往没好报——
当年三堂兄被废的时候,她还难受的哭了许久,缠着端王爷去替堂兄求情,那时朝堂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最后三堂兄还是被发去了北庭。
想到往事,嘉宁托腮唏嘘,“也不知这些年过去,三堂兄变成什么模样了,唉,北庭那种地方,他肯定吃了不少苦头。云黛,你今儿个怎么都不说话,都是我和许意晴说,你病了一场成哑巴了?”
云黛笑了笑,“你们在说三皇子,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嘉宁道,“大表兄没与你说起过?”
提到谢伯缙,云黛有些不自在,敷衍地笑笑,“提得不多。”
又连忙转了话题,指着窗外的雪道,“雪下得这样大,也不知明日回去的路好不好走。”
话题便被扯开,从回府的路聊到除夕夜的晚饭,又聊到正月里长安的习俗和陇西的习俗。
这般过了一日,翌日用过午膳后,那些想回城过年的官眷们便坐上马车,离开温泉行宫。
出发前,小郡王和许灵甫都来送妹妹。
嘉宁顺嘴问了句,“大表兄怎么没来?在忙什么呢。”
“恒之表兄被陛下召去议事了。”小郡王解释着,又朝云黛温和的笑,“他让我给云表妹带句话,天气渐冷,注意添衣保暖,莫要着凉。他有事要忙,便不来送你了。”
“我知道了,有劳子实表兄带话。”云黛轻轻颔首,知道他没来,心里是松了口气的。然而放松之余,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