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孙昆莫高居上位,手握金灿灿的葡萄纹酒杯,往前一送,俯瞰全场,朗声笑道,“大渊的贵客们不要客气,我们乌孙别的不多,但美酒和烤肉管够,诸位务必尽兴。”
谢伯缙也换了身棕赤色锦袍,墨发以玉簪固定,相较白日的凌厉肃正,多了几分优雅随和,他端着酒杯回道,“多谢昆莫款待,外臣先饮为敬。”
见他一饮而尽,乌孙昆莫眼底掠过一抹赞色,“谢将军好酒量。”
烈酒下肚,喉咙生凉,胃里火辣辣。谢伯缙执壶又斟满一杯,面不改色道,“乌孙烈酒,果然名不虚传。”
“谢将军喜欢,那就多喝些。”昆莫举杯,又看了眼他的儿子们。
诸位王子心领神会,纷纷举杯,“来来来,谢将军远道而来,我们敬你一杯。”
云黛看着谢伯缙一杯接着一杯,如同喝水般,秀美轻蹙。
须臾,她自己倒了一杯,才尝一口,就忍不住吐舌头,好辣!
古赞丽太后见她这样,忍不住笑道,“傻孩子,这酒烈的很,小姑娘家可喝不来。”
云黛忙啜了口葡萄汁,不好意思道,“我见我大哥哥喝得那般轻松,还以为这酒有多好喝……”
说到这,她不禁再次看向谢伯缙,她知道大哥哥酒量不错,但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这样喝啊。
古赞丽太后见她眉眼间的担忧之色,绿色眼眸轻闪,稍顷,她轻声问道,“达曼,你很喜欢你这位大哥哥?”
这般直白的问话叫云黛愣了一愣,等反应过来,她瓷白的肌肤一瞬间笼上浅浅的绯色。
见状,古赞丽太后还有何不懂。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少女脸上的一抹羞红。
第90章 野男人
晚宴的气氛在诸位王公贵族手挽手围着篝火跳舞时达到了顶峰。
乌孙昆莫唯一待字闺中的三公主赛乃慕热情地朝云黛伸出手, 圆圆的脸在火光中显得精神奕奕,“达曼姐姐,跟我们一起跳舞吧!”
云黛两只手举在胸前摆了摆, “我就不去了,我不会跳舞,你们去玩吧。”
赛乃慕眼睛亮晶晶的, “乌孙人怎么能不会跳舞呢?我们会说话时就能唱歌,会走路就能跳舞, 你可以的!别害羞, 我教你!”
这份如火的热情实在叫云黛难以拒绝, 她朝古赞丽太后投去求救的目光, 古赞丽太后却慈爱笑道, “达曼,跟赛乃慕去玩吧, 乌孙没有大渊规矩多,你不必拘束。”
太后这般说了, 再看赛乃慕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眸,云黛只好站起身来, 悻悻道, “我从没跳过舞……”
“没事,你跟我来, 保管教会你。”赛乃慕立马拉住她的手,像只刚出栏的小马驹似的, 跑的飞快,裙摆轻扬。
上座的帕夏王妃摇头笑道,“达曼怕是要被赛乃慕这风风火火的性子给吓到了。”
乌孙昆莫望着女孩们娇俏的背影,嚼着鲜嫩多汁的烤羊肉, 朗声笑道,“达曼在大渊多年,深受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影响,人也养的跟羊羔子似的温吞,就让她跟我们的赛乃慕一块玩,没准也能放开一些,不那么拘谨了。”
云黛的到来让围着篝火舞蹈的贵族男女们欢喜不已,他们对这位经历奇特的半个汉人公主十分好奇,尤其是她又生得这般美丽,简直是全场的目光所在。
“达曼姐姐,你就跟着我,先踢左腿,然后扭腰,踢右腿,很简单的!来,边跳边学!”赛乃慕挽着云黛的右手,另一个挽着云黛左手的女孩大概是某个臣子之女,和善地朝云黛笑了笑,也没多言,大家就一起随着鼓点跳了起来。
第一次跳舞,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云黛心如擂鼓,紧张得手心都冒汗,脑中谨记着赛乃慕的话,眼睛也紧紧盯着旁人的动作,边踢腿边扭腰——
这只是最基础的动作,擅长舞蹈的还能耸肩、动脖子、摆手转圈。
一开始云黛错了好几次,好在大家手挽手拉得很牢,她才没把自己绊摔跤。或许真如赛乃慕所说,她体内流着乌孙人的血脉,也拥有了乌孙人能歌善舞的天赋,跳了三圈下来,渐渐也掌握了节奏和动作,很是融洽地溶于其中。
“怎么样,好玩吧?”赛乃慕朝云黛露出个灿烂的笑。
“嗯嗯,比我想象中的要简单,还很有趣。”云黛莞尔笑着,一支曲子跳完,她光洁的额上已出了细密的汗,虽有点小喘,却也感受到了舞蹈狂欢带来的乐趣。
“那我们再继续跳!”赛乃慕刚说完这话,又一支欢快的曲子响起,她眼睛亮了起来,“这曲子我喜欢,达曼姐姐快来!”
云黛又被她拉到篝火旁,只是这回到她左手边的变成了个红着脸的红发少年,结结巴巴与她打着招呼,“达曼公主万安,我是温侯的第五子,名唤阿提拉。”
说罢,那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竟是一束新鲜摘下来的野花,娇嫩花瓣上还沾着晶莹露水。
周围的少男少女们见着这场景,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而是纷纷笑着起哄——
“公主收下吧!”
“阿提拉这小子胆子可真大!”
“早知道我也给公主摘花了。”
望着眼前的红发少年和他那握着花束微微颤抖的手,云黛脑子一片混沌,她在大渊生活十五年,明里暗里见过不少示好,却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他们才见第一面!怎么就送花示爱了?
就在她斟酌着该如何拒绝时,身后陡然响起一阵疾步声。
下一刻,一只修长的手掌落在云黛纤瘦的肩头。
云黛吓了一跳,还不待她反应,眼前就多了一堵高山般背影,直接阻断了红发少年满含爱慕的目光——
“她不需要旁的男人送的花。”
冷冽的嗓音断金截玉般,周遭登时安静许多。
那红发少年抬眼看着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威严男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反驳的话语也硬是咽了回去。
云黛也回过神来,伸手扯了下身前男人的袖子,轻声唤道,“大哥哥。”
谢伯缙缓缓扭过头,阒黑眼眸垂下,端详她片刻,出声道,“乖,先让我把这人处理掉。”
说罢,他再次看向那红发少年,长眸眯起,语调清冷,“还不走,是我表达的太委婉了?”
感受到他凌厉眉眼间蓬勃的危险气息,红发少年心里一突,握紧花束转身离开。
可走了两步他又觉着不对劲,明明这是乌孙的地盘,这个大渊人凭什么这样嚣张?然而此时再折返回去也没多大意义,只能咬牙咽下这口闷气,心想着下次再遇到这事,一定得这般那般的怼回去才是。
处理完那个半路杀出的愣头青,谢伯缙再次转过身。
明亮的篝火之下,他那张俊美的脸因酒气而泛着昳丽的红,就连眼尾也染上淡红,相较平日的冷肃,有种别样的美感。
云黛有片刻失神,一阵夜风吹来,她才清醒过来,眨了眨眼,“大哥哥,你方才不是在喝酒么,怎么过来了?”
谢伯缙嗓音带着些微醺的低哑,“嗯,都喝倒了。”
云黛面露诧色,往席上遥遥一看,只见她那一堆表兄弟,或是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或是被奴仆扶着离席,还有抱着痰盂哗哗直吐的。她的小舅舅在上头直摇头,显然对这群儿子的酒量很不满意。
“他们怎么都喝成这样了?”
云黛惊愕,再看谢伯缙微晃的高大身躯,真如玉山将倾般,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扶,可手才抬起来,想到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又缩了回去,只柔声问道,“大哥哥,你醉了么?”
“嗯,应是有些醉了。”
谢伯缙伸手按了按眉心,黑涔涔的眼眸透着几分迷离,低低问道,“妹妹还要跳舞?”
这话问的云黛双颊绯红,难道她刚才跳舞的样子他都瞧见了?那她踩错拍子,险些绊倒的样子,他也都看到了?
这也太丢人了。云黛捂着脸,避开男人深邃的目光,“不、不跳了吧。”
赛乃慕打量的目光一直在俩人之间流连,现下突然听到云黛说不跳了,连忙问道,“达曼姐姐,你刚才不是还想跳的么,怎么又不跳了?”
云黛,“……”
谢伯缙见她羞窘的模样,薄唇轻扯,淡淡笑了,“妹妹想跳就跳,何况你跳的很好。”
说到这,他忽的想起什么,偏着头问,“不知我可否与你们一起跳?”
云黛错愕,不可置信看向谢伯缙,“大哥哥也要跳舞?”
赛乃慕也很是惊讶,没想到这个冷漠的大渊将军竟会主动提出与他们一起跳篝火舞,她年纪尚小,并不太懂战场上的事,在她看来,大渊与乌孙如今交好,父王也把他们当客人对待,带着客人们一起跳舞压根不算什么,于是满口应下,“好呀!那你挽着达曼姐姐的手,让她教你,她学的可快了!”
谢伯缙微笑颔首,朝云黛伸出手,“有劳妹妹。”
云黛没立刻去牵,而是上前一步,担忧地问他,“大哥哥,你是不是喝醉了?”
“不算太醉。”
谢伯缙的视线在她编成发辫的深栗色头发上停了一停,忽而俯身,在她耳畔低语,“妹妹太招人了,我若不看紧些,又不知有多少野男人上前与你示好。”
那糅杂着淡雅的沉水香味和清冽酒水的气味涌入云黛的鼻尖,慵懒的语气是砂纸的质地,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吐息愈发温热,她的耳尖仿佛被灼烫到,忙不迭往后退了一步。
谢伯缙眉梢轻抬,“妹妹肯教我么?”
他这话问的,仿佛她不教他,就是想去找其他男人似的。云黛满面霞红,心口跳得很快,无可奈何道,“教,我教你……”
“好。”谢伯缙一脸配合。
一开始云黛试着去挽谢伯缙的手臂,可他的个子太高,挽起来跳舞,她半边身子都被他提起来。谢伯缙也意识到这点,索性改为牵住她的手腕。
简单教了走位,他们一起混进跳舞的人群中。
连跳了两圈,云黛还有种如坠云端的恍惚感,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和大哥哥在草原上手拉手的跳舞,这简直太不可思议,像是做梦一般。
可这若是梦,未免也太真实。
她一扭头就能看到平素端方自持的男人牢牢牵着她,随着鼓点舞着,那双时刻追随她的黑色眼眸是那样温柔深情,仿若上好的陈酿美酒,叫她不可自拔的陷进去,醉酒般飘飘然,又有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快活。
熊熊燃烧的篝火映照着一张张青春年少的面庞,他们舞着,跳着,欢呼着,大笑着,肆意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光。
高台之上,古赞丽太后捧着一碗羊奶酒,深深感慨道,“苏恰克,你看呐,她笑起来多像你阿姐,那样的快活自在,我的小苏赫娜好像又活过来了。“
乌孙昆莫望着篝火旁的景象,有些出神。
是啊,是那样的像,少年时他也曾这般和阿姐一起跳舞唱歌。
半晌,他堪堪回过神来,望着自家外甥女身旁的高大男人,棕褐色眉头皱起,“这个大渊人为了抢走我们的达曼,真是不择手段!乌洛兰他们也是丢人,一大帮人都喝不过他一个。”
古赞丽太后弯眸,“不可否认,他是位很出色的儿郎,瞧他看向达曼的神情,纵是再铁石心肠的女人都抵挡不住。”
昆莫不以为然,“我乌孙的儿郎也不差。”
见他嘴硬,古赞丽太后便问那三位王妃,“你们说呢?”
三位王妃皆抿唇轻笑,并未回答,但她们方才也盯着那对年轻男女看了许久。
男俊女美,一个伟岸高大,一个娇小玲珑,彼此对视间的情意绵绵,便是作为旁观者,她们瞧着心里也跟吃了蜜糖般欢喜,实在是赏心悦目。
这一场狂欢盛宴持续到半夜才结束。
云黛累的不行,与谢伯缙分别后,一回毡房就沾着枕头睡了过去。
翌日直到日上三竿,她才昏昏转醒。
古丽见她醒了,忙端来热水帕子伺候她洗漱,才换好衣袍,就见纱君脚步匆匆跑了进来,也不避讳古丽,直接与云黛禀告道,“姑娘,奴婢方才瞧见世子爷和相大禄一道进王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