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狰玉眼中似有狂澜,声音沉了下去,“人不见了。”
马车中胭雪略显得不安,从她跟着这位陌生妇人离开起,她又有些后悔了,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举太草率。
可她耐不住当时的冲动,等了这么久,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不安只不过是她对前路未知的迷茫,是以在马车里她还是问了妇人几句,“我父亲现在在何处,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是不是回段府?刘氏是否知道父亲来接我了?”
妇人怕她一时胆怯,不回话的话急了跳车,还算有问有答,“姑娘放心,骗不得你,现在就是要带你去见郎君。至于夫人是否知情,此事我等也不知晓,只奉命行事。”
“姑娘饿了的话,可先用些吃的。”妇人从暗格中拿出糕点,放到胭雪跟前。
胭雪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
妇人见状笑了下,“这糕点是遇福楼的,姑娘试试。”她说着,自己先捻了一块吃进嘴里,当做示范。
胭雪神情软了下来,对妇人的邀请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马车停下时,胭雪朝外头看了眼,绿漆铜锁的大门与她记忆中段府不同,她猛然回头问妇人,“这不是段府,这是哪里,你带我来了何处。”
妇人不见慌乱,“姑娘进去便知了。”她还是那句话“郎君就在里头”。
胭雪咬紧嘴皮子,都已经这样了,她是骑虎难下,不进去也得进去了。
她下了马车,看清了眼前的院子,附近都没有什么人家,不是竹林就是草木,围墙上爬满了花藤,门上的绿漆也是刚刷新不久的,不是常年无人打理的宅子。
门随着她进去后飞快的关上,后面的人对她盯的比较紧,胭雪前进的步履速度放慢,也没人催她,直到她看见了主厅里的人。
见到段鸿,她的心悄悄落下。
发觉她停下来,厅内坐在主位的段鸿笑着朝她看来,扬声唤道:“孩儿,怎么还不进来。”
胭雪跟做梦似的被妇人从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她微微趔趄的踏进厅里,原本的不安在见到段鸿时渐渐的放下,哪怕激荡的心情平静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
对父亲,她是陌生的。
她是知道段鸿是她的亲人,从上辈子想到这辈子,做梦都想段鸿发现真相,然后带她认祖归宗。
等到真正的这天来临,她被段鸿认回来,段鸿叫她“孩儿”,这份亲近她竟无端觉得陌生,和不适应。
段鸿让她坐在身旁的椅子上,先是嘉奖了带她过来的下人一番,然后让他们到外面去,才侧身与胭雪道:“如何,一路吓着你了吧?”
胭雪的手交叉放在腿上,手里捏着帕子,紧张到不断的滑动,她目光从段鸿脸上,滑到厅内和院子里,来回一圈才问:“你,你怎么叫人带我来这里,我们不是应该回段府吗?”
她很怕她来了以后,段鸿反悔,又说不认她,胭雪目光紧紧的盯着他,“你是不是不想认回我?”
她一说这个,就如针扎般坐立不安,手也抓紧了椅子,但凡段鸿说一个不字,她就能跳起来跑出去。
段鸿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这是个非常敏感的孩子,不知道她以前是怎么过来的,心思胆怯,又很容易伤着内心,她好像很害怕别人害她,不要她。
就在胭雪脸都急白了的时候,段鸿才一口否认道:“不是,你误会了。”
“那为什么不接我回段府?”胭雪对段鸿没有接她到段府,当着刘氏的面说清楚,恢复她的身份很在意。
段鸿安抚道:“你先喝口茶,静下来听我与你说。”
他冲外头示意,妇人便进来给胭雪倒茶,放在她手旁。
段鸿:“你可是看见这地方觉着陌生了,害怕了,不用怕,这里是我们段氏的一处私宅,之所以先让他们带你来这里,是因为府里的事还要解决,等解决好了才好接你回去。”
“你若不信,待会我叫秦妈妈拿宅子的地契房契给你,你识的字吧,那位端王世子待你还是不错的,教你读书识字,到时我还要备上谢礼,感谢他。”
胭雪心中的疑问在段鸿提到谢狰玉时被分散了心神,她将信将疑的抿着唇,“嗯”了一声。
段鸿却在这时有些赞赏的冲她笑了,说:“你能有这份警惕的心也很不错,换作是我也会像你这样问个明白。”
胭雪听他夸了自己,感到受宠若惊,心里对段鸿话语之间的亲近和拉拢,对他的感情也在逐渐的适应软化。
“那我什么时候能恢复身份。”她揉着帕子,语气不像之前那么急了。
段鸿:“自然是等我与族里的长辈说好,你是我遗落在外的女儿,届时还要宴请亲朋好友,向他们介绍你的身份。”
胭雪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她解释给段鸿听,“我不是遗落在外,我是被刘氏她换了……”
段鸿怎么说她是遗落呢,难道是她说的不够清楚吗。
“你不是都查了吗?”
段鸿眼神一闪,“是,嫣儿,为父这是对族里的说法,有些事情你年纪还小,不懂其中的道理,无妨,等以后我找个姆妈教你。”
胭雪喃喃的问:“嫣儿是谁?”
段鸿:“是你的名,你本名不该叫胭雪,而是叫段云嫣。”
“云嫣,段云嫣?”胭雪默默念了念,仿佛发起了呆。
段鸿起身,招来妇人,“云嫣小姐的房间可都安排好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云嫣小姐的人,要留在她身边伺候,不可怠慢了她。”
妇人连忙应下,同胭雪行礼。
段鸿:“好了,舟车劳顿你也辛苦了。嫣儿,你放心在此住下,我会时常来看你,等我解决好府里的事与族老们商议好,就接你回段府。”
胭雪跟着站起来,脸上迷茫的宛若初生的羔羊,“你去哪儿?”
她为段鸿把她留在这里的做法感到紧张。
段鸿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微笑着安抚道:“我得回去将你的事告知给族老他们,尽量早日让你恢复身份啊。这里,你便当它是另一个段府,你就是这里的主子,有什么事尽可吩咐他们去做。若是想见父亲了,让何妈妈传消息,为父就过来。”
他说的“何妈妈”就是带胭雪来的妇人,冲她道:“小姐放心,奴婢会尽心尽力照顾你的。”
胭雪看着段鸿离开,呆呆的站了片刻,被何妈妈带去房里休息。
她开始相信段鸿对她的安排,只要她耐心等待,她很快就能回段府了。
这宅子虽小,看着也很精致,尤其胭雪的闺房,她第一次进去就发现是仔细布置过的,像段淑旖的闺房。
以前她羡慕的,如今她也有了。
“小姐看看,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出来,缺什么东西奴婢叫人补上来。”
胭雪看的仔细,她整理好思绪,知道自己要住在这里一些日子,便放下对这里的陌生感,说:“确实少了我想要的。”
胭雪:“何妈妈,能否替我准备文房四宝和一些书籍,这些都是我每日在王府在看在学的,万万不能少的。”
何妈妈:“是。听郎君说,小姐之前在端王世子身边受他照顾。”
想到谢狰玉,胭雪雀跃的心思稍稍停了下来,她趴在妆台镜前,背对着何妈妈轻轻的点了点头。
自从胭雪留在了这里,宅子里伺候的人不少,他们都开始叫她“云嫣小姐”,胭雪起初反应不过来,并未觉得是在叫自己。
她听着不大习惯,却还是让自己适应自己的新名字,段云嫣本就是她原来的名字,她该抛下以前的过往,从此就以段云嫣的身份活着。
只是,她每晚夜里摸着被褥,总会觉着身旁少了一人,而梦里也总是怅然若失。
她睡的不好,一面在想段鸿什么时候同族老商议好,一面又会回想在谢狰玉身边的日子。
她并不是个没有心的,除了开始有种多年夙愿达成的高兴,后来就平静下来了,高兴淡了不少,眉宇间还藏了不少不自知的忧愁。
几日之后,终于她在院子里坐不住了,想要出门,何妈妈却将她劝住,“小姐,郎君今日过来探望你,若此时出去了,可就错过了。”
胭雪已经几日没见过段鸿了,一听他要来,便立马打消了想要出门的心思。
“父亲要来了,那我不去了。”她翘首以盼,问照顾她起居的妇人,“何妈妈,父亲是不是事情已经料理好了,今日来接我回段府的。”
何妈妈看着她充满喜色的神情迫切的脸,道:“这奴婢不知,郎君只让人给奴婢传话,过来探望小姐。”
胭雪小小的失落了下:“那等他来了,我自己问他。”
她在黄昏时等到了段鸿,久的胭雪以为他不会来了,在她的房里,她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段鸿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拿动她胳膊下压着的纸张时惊醒了她。
胭雪眼前还朦胧着,过了会才看清段鸿的脸,“父亲?”
段鸿:“是我扰醒你了。”
胭雪见他还在看自己写的字,略有些赧颜道:“这,我写的不好。”
段鸿自然是看出她写的不好了,写出来的字虽然有型,却软弱无力没有什么风骨。
但他没有露出一丝嫌弃,反而夸奖道:“不,写的很好,你说你读书识字晚,写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胭雪其实对自己浅薄的学识和平平的字迹是自卑的,尤其是在做官的身居高位的段鸿面前,她可以给谢狰玉看,因为初始就是他教她写字,谢狰玉的嫌弃她介意却不伤心。
让段鸿她的父亲看了,她也不伤心,只会觉得自卑,觉得自己丢丑了。
段鸿夸她,她也不如谢狰玉夸她那般高兴,却也颇为感动。
“我今日来,是来看看你。”段鸿放下纸张,他眼前的胭雪穿的已经不再是王府里的衣物,打扮的到像极了一位真正的世家贵女。
要说她的身份,段鸿查也是真的查了,他的确是找到了胭雪身份的疑点,刘氏那里也说不明白。
但也无妨,既然他已经把她接了过来,安置在这里,心里就已经多少承认了她是当年那个孩子。
他认下也没关系,只是面对胭雪问他事情料理妥当没有,他依旧是继续安抚她耐心等待。
胭雪脸上难掩低落,段鸿问她用过晚饭没有,她摇头,“之前不饿,就没吃。”
段鸿在她跟前当真做到了一位相认的父亲的样子,“何妈妈,命人送吃食上来,我陪小姐用饭。”
胭雪听他询问自己这几日做了些什么,似有要谈心的打算,到了饭桌上,段鸿就不怎么说话了,胭雪头一次与父亲坐在一起吃饭,感觉复杂又新鲜。
她在这里变成了主子,有别人服侍她,段鸿不来,她可以独自坐在桌旁一人独享丰盛的吃食,段鸿来了,她也受尽照顾。
如果这就是梦,她也是不愿意醒来的。
天黑了,段鸿居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屋外下起了雨,胭雪看向他,正准备回府的段鸿顿住脚步,他和下面人道:“晚些时辰,等雨停了再走。”
胭雪没享受到多久来自父亲的关爱,看了看外面的雨势,和段鸿说:“父亲……不如在这里歇下,明日再走吧。”
段鸿似在考虑,在胭雪期望的眼神中,回头道:“还是等雨停再说吧。”
胭雪小脸垮了下去,段鸿安慰她,“雨一时不见停,我去书房坐会,你若是累了,就先回房歇息。”
胭雪这一刻觉得,拒绝的段鸿与她还是隔着距离的。
是因为多年都不亲近吗,若是段淑旖这般向他要求,父亲会答应她吗。
她不知道,胭雪还是回了房里。
梳洗过后,外面的雨停了,胭雪问何妈妈,“父亲走了吗?”
何妈妈:“郎君还在书房。”
胭雪眼前一亮,似乎有些开心。
天上不见往夜的月光,一片漆黑,庭院里的灯盏也朦朦胧胧的,胭雪端着从何妈妈那抢来的茶水,亲自沏好了给段鸿送过去。
书房的路上无人,胭雪刚走到书房的窗前,离门口还有几步之遥时,就听见里面段鸿似乎在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