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柳先生与师雯慈不知说了什么话,一人忽然道:“这书原也不知道你要看,我还带走了,你在这里等我,为师去取来。”
师雯慈:“老师何必这么麻烦,让童子去就好了。”
柳先生摇头,“我还有别的要给你。”
胭雪在旁听着,心里不是不羡慕她们这样的师生情谊的,柳先生待师雯慈是真的好,于她就普普通通了。
等柳先生一走,师雯慈扶着心口咳了咳,对上胭雪的目光后,像是身体不怎么舒服,“胭雪姑娘,我这里茶凉了,可否让人给我换一杯,昨夜受了点凉,喝不得冷的。”
红翠上前,掂了掂茶壶,已经空了,她同师雯慈行了行礼,“贵女稍等,奴婢马上重新沏一壶茶过来。”
师雯慈:“有劳。”
红翠身影消失在门口,一下小书房里,只剩师雯慈和她的婢女,以及坐在一旁看书孤零零的胭雪。
气氛陡然安静,胭雪让自己默默静下心来,不要去在意屋内的师雯慈,然而逐渐的还是会集中不住心神。
直到她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低眸看见一双鞋出现在身旁,仰头就见师雯慈过来了,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书上。
胭雪一时有些慌张,她觉得师雯慈看完她正在读的书的眼神,有几分轻嘲,她说:“你手中这本书,是我十一岁就读过的,书虽晦涩,但在我那一年,连老师也称赞我将它吃透了。即便不用看,我也能背出来。没想到胭雪姑娘,现在才读到开始这几页。”
论读书,她学的晚,确实比不上自小就学的师雯慈,顿时被她说的羞愧难当。
师雯慈看她坐立不安的样子,微微笑了下,安慰道:“不过有老师在,胭雪姑娘也不用担心,迟早会大有进益的。”
她弯身,凑的离胭雪很近很近,说:“我家已经在为我议亲了,挑选的良婿当中,世子是我看重的唯一人选,我不介意他有你这样的婢女,左右,也养得起。”
胭雪震惊的抬头,一下撞上师雯慈的下颚,师雯慈吃痛的叫了一声,明明痛的是下巴,却偏偏往后倒去,她身旁的婢女焦心的大喊,“小姐,你怎么了?”
说罢便怒气冲冲的瞪着胭雪,朝门口道:“来人啊,这个婢女伤了我家小姐!”
胭雪还沉浸在师雯慈一脸温柔的激怒她的话语中,当时低着头,哪知道师雯慈故意凑到她头上说话,一时激动便撞到她了。
“不是……”胭雪急忙解释,“我,我不是有意的。”
“出什么事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胭雪浑身一震,谢狰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还刚巧在这个时机过来,问话的是三津,等看清楚小书房的情况后,很快锁紧眉头,朝面有冷意的世子看去。
谢狰玉一来,回去取书的柳先生与童子也匆忙赶过来,听了大概发生的情况,所有人都看着被师雯慈的婢女指责的胭雪。
师雯慈原本是用袖口挡住脸,靠着婢女,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在谢狰玉出现后,缓缓放下袖子,露出被撞的很了,红肿了的秀气下巴,她先是唤了声,“老师。”
又看向谢狰玉,“谢世子。”娇弱的声音里处处透着委屈,“不怪胭雪姑娘,是我与她说话,离得太近了。”
她说的也是事实,胭雪则紧张的同样望着谢狰玉,怕他也责怪自己,只是,谢狰玉并未给她一个眼神。
他吩咐三津,“找个大夫给师小姐看看。”
胭雪渴望得到他的关注,但结果谢狰玉从头到尾给她目光的,都只是在让红翠带她回房的那一刻。
“世子……”
胭雪经过他时,抓住他的衣服,这是他们这几日来,为数不多的触碰,那一刻她抓住谢狰玉后就不想放手,满眼深情依恋的望着他,“世子,我不想回去。”
她不想留他和师雯慈单独说话,哪怕其实还有其他人,她也不想。
可是谢狰玉亲自握住她的手,然后手指稍一用力,叫她微微痛了一下,就掰开了她的五指,“带走。”
他朝红翠吩咐。
胭雪眼睛一酸,“世子。”
谢狰玉不看她了,目光转向受伤的师雯慈,胭雪连叫他数声,他也不回,甚至与师雯慈说起话来,“师小姐现在如何。”
师雯慈更是盯着谢狰玉不放,二人都没有看胭雪。
师雯慈为谢狰玉对待胭雪冷淡薄情的态度感到满意,却又想到谢狰玉居然不提让胭雪向她道歉的事。
算了,事情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这样也已经不错了。
而胭雪也一直在等。
然而等到她走出小书房,步步回头,谢狰玉也没有说出责怪厌恶师雯慈出现在静昙居的话。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师雯慈身份尊贵,还是世子已经喜欢上她了?嫉妒像酸涩的青梅,被无视和冷漠的对待让人揪心。
胭雪扶住凭栏,对着旁边的池子干呕,吓的红翠连声问:“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
胭雪眼眶红红的转过脸来,用力摁住心口,像是呼吸不过来般,向她哭诉,“红翠,我,我好难受啊。”
行到半路,还没到屋里,胭雪已经抱着红翠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肝肠寸断,听的红翠也绷紧了心弦。
师雯慈什么时候走的,胭雪并不清楚,她始终记得当着所有人的面,谢狰玉掰开她的手,赶她走。
她想不通,为什么谢狰玉对她和对师雯慈是不同的态度。
是因为身份吗,她卑贱,所以他可以不管她的喜怒,她对他的真心就叫他看不起。
师雯慈身份高贵,所以连喜欢也是高贵的,才配的起他?
她掩面趴在桌上,心中不光有对谢狰玉的气,还有对师雯慈的,于是抬手将桌上的茶壶瓷杯都挥倒在地上。
没人教她该怎么去争取心上人的内心,她明明是想与谢狰玉越来越靠近,现在却感觉做什么都是错的,他太遥远了,像垂手可得的星星,等真正伸手触碰,就会发现彼此之间存在着浩瀚的距离。
东西碎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谢狰玉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眯着眼看背对着他的胭雪任性的发火。
“真是脾性大了。”
从前,她唯唯诺诺,哪敢这样大胆。
胭雪听见声音,想不到谢狰玉会过来,猛然回头,面露喜色,又发现他在看地上的碎片,知道自己刚刚发了火,样子定然很难看,而这些都被他瞧见了,顿时又后怕后悔起来。
“我……”胭雪张嘴,突然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说哪个。
谢狰玉:“你可知你今日伤了师雯慈,她若回去告状,你会有什么后果?”
谢狰玉料她也不会知道,“她姨母是当今圣人的皇后,师国公府护她,皇后也会护她,责问起来,你会轻则被杖罚三十,重则让府里把你交给官府处置,许是会被押进大牢,与一些穷凶极恶的人关在一起。”
她这是伤了贵族,也还好师雯慈没有见血,才能轻飘飘的揭过,若是她想计较,谢狰玉也不是没有办法保她,皇后也不敢轻易动他的人。
但,她那么欠教训,不知好歹,他纵她一回,难道还要纵她第二回 。
胭雪被吓到了,她噤若寒蝉的样子可怜极了,她双手交握不断拧着手背解释,“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伤她的。”
她脸上有着明显的悔意,下回,下回她一定离得师雯慈远远的。
谢狰玉漠然的看着她,“你说你无意,师雯慈的婢女却说,因不高兴她与你说有关读书的话,所以你才有意撞上去,叫她不要再说了。”
“不对,明明不是这样的,是师小姐她,她说……”
“她说什么。”
胭雪哀伤的凝视着谢狰玉,突然不接着说了,她咬住嘴唇,抑制住冲动,不想亲口告诉他,师雯慈说师国公府在为她挑选夫婿,挑中的还是他。
谢狰玉没等来胭雪的回应,也并不在意追问,他转身就走,胭雪急忙上前追去,期间踩到了破碎的瓷片,扎进鞋底,她惨叫一声,朝前扑去。
眼见着就要摔倒在地,被脚步一顿的谢狰玉看见,神色微变,动作比意识要快,一把将她抓住,拉进怀里。
胭雪痛的不行,却在被谢狰玉救下以后,娇柔苍白的脸朝他示好的笑着,抓紧了谢狰玉的衣服,对眼神露出惊惧,瞪着她的谢狰玉苦声极力挽留道:“不疼,世子我不疼的,你不要走。”
第63章 胭脂白雪。
绿珠端了水盆过来, 看见的就是胭雪与谢狰玉坐在榻上,二人的手紧紧的牵着,或者说是胭雪拽着谢世子不放的一幕。
绿珠蹲下, 看着胭雪道:“姑娘忍忍。”说罢,手上速度飞快的为胭雪脱去鞋袜。
胭雪疼的将谢狰玉的手拽的更紧, 指背都发白了,尤其是袜子被从伤口脱落下来那一刻。
她小声的呼着气, 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不少疼痛了。
绿珠抬起她的脚掌,用沾湿热水的帕子擦拭脚上的血迹,胭雪撇过脸, 一面疼, 一边小腿不由自主的蹬着, 想要摆脱绿珠的触碰。
她转过来时看见了谢狰玉, 他正盯着她受伤了, 避开绿珠擦拭乱蹬的脚。
当时那块锥形的随便插进鞋内,□□的瓷片上都是血红的,可以看出当时胭雪追他已经到了不顾的程度。
胭雪能留下谢狰玉心里已经安心不少了, 她趁这时候道:“世子, 我们和好吧。”
谢狰玉脸色还是那么冷厉,俊秀的眉眼好似壮阔的山峰,又似挺秀的竹林, 清冽如刀。
胭雪目光细细描绘他的脸,终于能与他好好坐下来说话, 她说:“世子说的那些,我知道有些也是为着我好,以后,我不会再偷拿偷看世子的信件了, 也望世子,不要再对我说那些伤人的话,世子若是不信我的真心也不要紧,来日方长,我相信总有一日世子能感觉到的。”
谢狰玉:“割破脚,让你知道痛了?”
他语气和之前别无区别,话里有话,意思是指她吃到教训了,学乖了。
胭雪眼露迷茫。
谢狰玉将难听的话咽了下去,算了,她能学乖就好。
那一脚,可以说是谢狰玉看着她踩上去的,他转头时,她已经被刺伤了,而她朝他奔赴过来的那一刻,就好像若是追不上他,就要被痛苦湮灭一样。
“你与师雯慈有什么好计较的。”
谢狰玉冷不丁的又提了这个名字,胭雪的指甲抠进他掌心肉了,对上谢狰玉深沉的目光,胭雪畏惧的松了松手,就听他说:“不过一个师雯慈而已,若是以后还有赵雯慈、李雯慈,你打算怎么办?”
胭雪顺着他的话一想,心头就很不舒服,连说:“不,不要。”
她不想听,谢狰玉还是要说,就和教她一样,“动动你的脑子,要想在后宅之内只知争风吃醋,你以为自己能留多久。师雯慈的老师如今的确是你的教书先生,你讨厌她又如何,她把名望颇高的老师让给你送过来教书,外人看来就是她对。她身份本就比你高贵,你不避让还想争,怎样都是你吃亏。”
胭雪听傻了,这些她确实没想到。
“你记住了,我不喜欢有人在我后宅勾心斗角。”谢狰玉捻起她耳边跌落的一缕青丝,缠在手指上勾了勾,胭雪头皮都绷紧了,谢狰玉意味深长的盯着她道:“你怕什么,只要你乖些,你想要的始终都会有的。”
绿珠擦干净她的伤口,本是要在为她上药,结果在她和胭雪都愣怔之际,谢狰玉将膏药拿了过去。
或许胭雪说的话在他看来是巧言令色,但不妨碍他多日来心中的阴暗戾气被安抚。
只要她痛,留着血说心里有他,就比光用嘴说的让他感触更深。
钟家的宅院本就是历代贵族遗留下来的,修缮后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让人耳目一新。
钟闻朝坐在书房里翻着谢狰玉的请柬,沈怀梦送汤过来本想劝他休息会再忙公务,却被钟闻朝叫住,往她手里递了这个请柬。
沈怀梦看着上头红纸金箔的字:“这是?”
钟闻朝大小事都不会瞒她,在妻子面前面露几分烦恼:“就是那位现在名声大噪的端王世子,今日和我一同从兵部出来时,递了这张帖子给我。”
沈怀梦含着笑问:“他这是有意与你交好吗,端王的生辰请柬,想必能拿到手的不多。”
丈夫能干前途似锦沈怀梦自然为他高兴,但钟闻朝感到疑惑,“我刚为官不久,哪里得了端王的赏识,怪哉,而且还是他亲自给我发的请柬,我在兵部待了那么久,也未见他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