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三姑娘?”
她不再看赵如意,只问儿媳。
这是赵如意第一次见到自己祖母,也是第一次见到大房的未亡人何氏,何氏出身明远侯府,如今明远侯庶子当家,也就是四姑太太的夫家。因为四姑太太的面子,何氏在这府中的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只是未亡人有未亡人的活法,即使如今老夫人回府,一家子喜气盈盈,何氏的打扮依旧老态而素淡。赵如意不看何氏,何氏却暗地端详了这个三姑娘许久。
“是,如今已经有十九了,如意,快过来见过老祖宗。”
赵如意淡定如常,这些日子和陈嬷嬷长久相处,两人倒也处出一点情分,因此陈嬷嬷教她规矩也越发教的用心。此时已经有人放了蒲团在老夫人脚下,赵如意闻弦音而知雅意,慢慢过去给祖母行跪拜大礼。
跪人什么的,她当真没太大压力。
只是她匍匐于祖母脚下,却迟迟不见人叫她起来。
张姨娘见此情景,用尽全力才忍住想要眉开眼笑的嘴脸,甚至睇一睇女儿,暗示她千万不要露了心绪。
老夫人并不理赵如意,只拉着孙瑶的手,挨个给她介绍。赵如意虽不是哑忍脾性,但该忍的地方,她还是会忍。
倒是张姨娘假惺惺地说了一句:
“三小姐的身子像是有些晃了呢。”
老夫人因此更加不喜,说:
“也不知道打哪儿学的规矩,媳妇,这样规矩都没学好的庶女,如何能带她出来见人?”
不待嫡母开口,赵如意已经抢先答道:
“孙女一回家就蒙太□□赐,将陈嬷嬷拨给了孙女学规矩,虽不敢说学的精通,但万不会有失仪这样的行径,想来张姨娘是看错了。”
老夫人未料到这个庶孙女伶牙俐齿,心里一股邪火无论如何也压不住,厉声道:
“好凌厉的口齿,拖出去掌嘴。”
那一瞬间,赵如意觉得自己这位祖母丝毫无国公夫人的雅态,更像是戏文看多了的老太太。家中孙女,骨肉血亲,竟要掌嘴?赵如意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赵国公夫人再不能坐视,她素知婆母对这个庶女十分有成见,自然,她不介意这份成见,只是也断不能坐视庶女因此毁容,便道:
“如意,还不给老夫人赔罪。”
又说:
“老祖宗息怒,如意这孩子性子有些刚硬,还需细细教训。”
老夫人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媳接庶孙女回来是打什么盘算,虽心中万分不喜,却也知道投鼠忌器,冷哼一声,见她给自己赔罪,也就叫她起来了。
又说:
“你的确不够贞静,以后多跟你两个妹妹学学。莫把那上不得台面的一套带上来。”
赵如意只应一声是。倒是孙瑶和赵惜缘心有灵犀,忙站起来谢逊不敢。
对于老夫人不待见赵如意一事,她心里早有预备,所以也并不觉得什么,倒是嫡母的态度很值得揣摩。或许,家里女孩儿入宫一事,对于嫡母来说,只是一件两可之间的事。看来,父亲比嫡母心热。
第14章 赵国公府(14)
老夫人懒怠理她,她也不会去奉承老夫人,倒是赵惜缘,长袖善舞,十分热情。赵国公夫人遂在此时和老夫人说了两件大事,一件是襄远侯府嫡幼女及笄,已经给家中下了帖子,还有便是赵婕妤回家省亲之事。
虽然和儿媳妇关系平平,但显然老夫人和孙女关系不错,尤其是头一个孙女,偏宠些也是有的。果然,老夫人对襄远侯府只是提了一句:
“我年纪大了懒怠出门,你到时候带着孩子们去就行。阿瑶新来,也替她做上几身合适的衣裳。这孩子懂事知礼,关于她的事,以后我就交给你了。”
老夫人话中是否有未尽之意,赵如意并不关心。倒是后面女眷们的谈话叫她心神俱震,好在她惯来一张镇定面孔,甚至旁人笑的时候,她有时候觉得没意思,也不会附和去笑的。
这话,是赵惜缘先提起来的。
她一向受宠,在老夫人面前胆子更大些。
“说到襄远侯府,孙女倒听说了一桩趣事。”
她的眼神淡淡拂过孙瑶,见她眼睛一瞬间亮起来,心里有数,继续卖关子道:
“老祖宗猜猜是什么事儿?”
最后一点音尾尤带娇俏。
因当年媳妇强势,赵惜柔始终未养在老夫人膝下,倒是张姨娘生了赵惜缘后十分乖觉,想将赵惜缘养在老夫人房中。只是老夫人既没养成嫡女,当时也不太想养庶女,就以精神头短为由推了,不过,张姨娘时常带女儿过来奉承,所以老夫人也很喜欢这个孙女。
老夫人的脸笑成一朵菊花。
“可真促狭,倒打趣起你祖母来。”
“孙女可不敢。”
赵惜缘一面说,一面又看孙瑶一眼。
“昭远侯府的平姐姐和襄远侯府的云姐姐一向玩的好,那一日平姐姐设宴,我去玩耍,跟我说襄远侯府家的少爷如今可算学着个不做噩梦的法子。”
襄远侯只有一子,如今十六,因小时候失过魂,长到如今胆子也依旧小的很,平时出行一定是要重重护卫随行的,听得略大点声音就要哭。更听说他日日被噩梦所扰,晚上房里依旧灯火通明,屋子里若不站上五个人,是断不敢入睡的。那胆量别说男孩儿,就连寻常女眷都多有不如。即使如此,作为襄远侯府唯一的公子,因尚未议亲,所以仍然是帝都有名的钻石王老五。
“我那老姐姐一向心疼孙子。这些年求神拜佛的,不就求那恶鬼不要近他孙子的身。这是得了什么法子,可有效用? ”
嗯,官方说法,襄远侯世子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百年难得一遇的阳气弱,自幼恶鬼近身。
“听平姐姐说,襄远侯世子得了高人指点,每日杀一日鸡,鸡血去煞气,听说还真有点用,这些日子睡的香甜,据说人都瞧着精神不少。”
“那小子啊,是瞧起来瘦瘦的。”
老夫人喟叹一句,赵国公夫人接着道:
“既如此,襄远侯夫人估摸着要给世子议亲了。”
赵惜缘抛出个引子,赵国公夫人不需要如此委婉,就这样大剌剌的点了老夫人一句,见老夫人果然心动,赵国公夫人却不动声色,亦未去看孙瑶。
倒是赵如意,一时间竟仿佛忘了呼吸。心中起万千波澜,脸上仍不动声色。好在此时无人在意她,只是那种感觉,所有的声音已远,回忆一瞬间侵袭而来,让人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实。
所以,究竟什么才是真实呢?
直到赵惜缘的笑声把她拉回现实,好在没人在意,她只需安静听着一屋子女人说话,然后慢慢退场。
有些人,你以为不会记得了,但似乎在内心深处,你并不愿意忘记他。她从来没有真正知道过他的过去,就好像她也从来对自己的出身绝口不提。不过是一段萍水相逢的缘分而已。
只是,他究竟是谁呢?
她当年猜测过这个人应是世家子弟,只是听赵惜缘话里行间,都是这位襄远侯世子似乎从未出过帝都的样子。赵如意一时间心绪纷乱,却最终告诉自己,我不关心他是谁,也不关心他在哪。
赵如意心绪不宁,老夫人也一样不怎么高兴。待众人都散了,老夫人却独留赵国公夫人伺候她用饭,期间问她:
“你们接她回来,是要我的命吗”
赵国公夫人不是那种婆母指东自己不敢往西的妇人,闻言只低头,却道:
“婆母明鉴,按天相之说,当如意十八一过便可止灾厄,如今如意已经十九了。她回府之前媳妇专程去问了文法寺的高僧,说如意灾厄已消,八字大旺。”
赵国公老夫人眸光森然,这文法寺在前朝叫灵隐寺,百年来香火旺盛,前朝末帝不信佛法,灵隐寺因此凋零,但本朝对佛道一流一向尊崇,文法寺百年古刹,如今香火更盛从前。媳妇以此为引,老夫人一时挑不出不是。
“看来这府里我是再做不得主了。”
“婆母折煞儿媳,盖因如意年纪大了,再在外头养着实在不好,何况如今灾厄已消,到底是自家孩子,总该接回府中。也全一份骨肉情谊。”
“骨肉情谊?”
老夫人冷冷一笑,似是若有所指一般看着儿媳。
“望你牢记这四个字。也望你那庶女承你的情。”
“是。”
儿媳这样乖顺,叫老夫人十分烦闷,干脆撩开,心思转到娘家这个侄孙女孙瑶身上,说:
“阿瑶品貌上佳,她的亲事你多操心。”
“是。”
因有孙瑶,老夫人对儿媳擅作主张接回赵如意一事也未过度找茬,倒是张姨娘一系对老夫人的态度十分心惊。张姨娘当然不会觉得后宫是个多好的去处,只是对于女儿的选择来说,后宫或许是她最好的去处。
尤其,是给赵惜柔当差。赵惜柔是什么性子,张姨娘实在再清楚不过。说句难听的话,难及她娘赵国公夫人十分之一。但偏偏赵国公夫人看不上赵惜缘,甚至因为看不上赵惜缘,接回了赵如意。
若说张姨娘没做过诰命加身的美梦就是虚伪了,国公府如今唯有二子,其中一子为她所出,两个都是庶子,且生辰之差一天,赵澜资质又好,不是没有一争之力,若让赵惜缘入宫,更无异于如虎添翼。
张姨娘知道夫人防备她甚深,所以才不愿赵惜缘入宫,但这府里,也不全是夫人说了算的!
既还能争,为什么不争?
张姨娘这样想,便对贴身丫鬟小红说:
“我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利,你去与夫人报一声,想请张大夫来给我瞧瞧。”
张大夫,张姨娘嫡亲兄长,正经良民。
小红道是便去,张姨娘毕竟是内宅宠妾,赵国公夫人无事也不会和她起什么纷争,说了句晓得,就让人带着小红去办这事去了。
府中各人各有心思,赵如意回去后却好生睡了一场,绝情的人有时候不一定能做到无情,她内心震荡,只想蒙头睡个好觉。
就在这浑浑噩噩间,襄远侯府嫡女及笄日已到。
孙瑶毕竟才来侯府,除去平时在老夫人身边奉承,与府中两个小姐关系都平平。不过,若真说有什么倾向的话,孙瑶还是和赵惜缘更密切些。可惜密切也密切不到哪儿去,孙瑶是个安静性子,赵惜缘则偏于灵巧,两人也不算太能说到一起去。
但总强过赵如意。
孙瑶好歹还去赵惜缘那儿玩过几次,却从未踏足过分雪院。
赵如意也并不在意。她这人一向对陌生人冷淡,何况她这几天的情绪并不算好。
因是要出门的正日子,红玉对此事十分上心,天光未亮就早早叫她起来,补了落玉的冬雪梳得一手好头发,因有落玉落霞前车之鉴,如今只打起十二分本事服侍,并不拿大。
赵如意去嫡母院中时,赵惜缘和孙瑶都已经在了,孙瑶是玉色肌肤,和赵惜缘一样的杏眼,不过她眼尾吊得更厉害些,跟赵惜缘比,有不一样风情。今日一身天水碧窄袖仙鹤袄,虽难显出袅娜身段,却十分贞静美观。
这几日住下来,她对府里也熟了一些,见赵如意便笑道:
“如意来了。”
“表妹和四妹妹来的早。”
赵如意天性冷凝,等闲难招惹人和她说话,何况孙瑶也不爱走那种长袖善舞的路子,于是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再说话。
赵国公夫人今日衣着端庄,见了三个女孩儿,见赵如意月白色水红滚边袄子,同色滚金边襦裙,头上的簪子是赵国公新赏的,水头极好的碧玉簪,那一身寡淡中却透出一些难言声气。
赵如意不算那种出尘的美人,但她有她的迷人处。
那种美丽如一块好玉,初看不如宝石惊艳,却自有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