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宇文护又是个狠主儿,他扶持了那么多皇帝,不在乎这一个,于是便想到了一个法子,找来了善于理膳的主膳下大夫李安,让李安在宇文毓的饭菜中下毒。
李安毒死了宇文毓,这才有了小皇帝宇文邕即位。李安毒杀皇帝,却活的好好儿的,更加得宠于宇文护,在官场混的如鱼得水,而且自封乃是小皇帝宇文邕的恩人,如果没有自己毒杀了宇文毓,小皇帝又怎么可能即位成为人主呢?所以主膳下大夫李安一日比一日猖狂。
杨兼与李安是见过的,那日里杨兼做卤肉饭,李安便在膳房当值,因着宇文护夸赞杨兼的香烤鱼豆腐做的美味,李安害怕失宠,怀恨在心,丢给杨兼一块边角料大肥肉,没成想这么快今日便又见面儿了。
李安正在被比他官阶大的大夫们恭维,突然就见到杨兼走进来,不由嗤之以鼻,但凡是个大夫,就连郡公国公都会与自己恭维,这隋国公世子进来之后,却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自己一样,李安心中十足不忿。
不过这个李安虽猖狂,但心底里还是有点斤两的,他只是一个主膳下大夫,因着宇文护的提拔而高升,不敢明面儿上和隋国公世子叫板,因此他并没有去找杨兼的晦气,而是转头寻找着甚么。
果然,便看到大冢宰宇文护被大夫们簇拥着,施施然走进了幕府营帐,那架势,若是只听声音,还以为是皇帝御驾到了。
宇文护走进来,李安立刻挤过去,恭维在宇文护身边,笑着说:丞相!这次的燕饮,小人准备的都是丞相您喜爱的菜色,您来看看这菜牌子,若有甚么不喜的,小人立刻便换下去!
李安说着,谦卑的递上菜牌子。
宇文护只是瞥了一眼,并不当一回事儿,淡淡的说:日前隋国公世子做的那香烤鱼豆腐,老夫倒是想得很,今日燕饮,如何没有这道菜色?
李安一听,脸皮抽搐了两下,只觉晦气,强打着欢笑,说:丞相,那隋国公世子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些南蛮子的鱼膳,都是不入流儿的!隋国公世子日前还给了丞相难堪,要不要小人
李安说着,眼神越发的狠戾,压低了声音:要不要小人,也像昔日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的药死那竖子!
李安生怕宇文护不同意似的,继续说:小人听说隋国公世子对甜食不服,如此这般好下手的紧,只需要
不。宇文护施施然抬起手来,阻止了李安的话头,笑了笑,表情很是随和的说:不必如此。隋国公世子此人并不简单,还是不要轻易招惹的好,再者如今老夫已经与人主撕开了脸皮,不宜招惹隋国公府,腹背受敌不是明智之举。
李安虽不甘心,但宇文护都已经说的如此明白了,他也不好僭越造次,只得暗暗的瞪了一眼杨兼。
杨兼带着小包子杨广坐在席上,人主很快便来了,小皇帝宇文邕踏着轻快的步伐,脸上笑容得体,仿佛那日里的兵变和刺杀不曾发生一般,笑眯眯的走进来,甚至笑的天真无邪。
众臣躬身迎接,小皇帝宇文邕亲自走过去,毫无芥蒂的扶起宇文护,亲切地说:兄长,何故如此生分呢!今日乃是狩猎燕饮,寡人与诸位同乐,幸酒便是了,不必遵循如此多的繁文缛节。来,兄长,你与寡人一同坐上手。
小皇帝宇文邕仿佛患上了健忘症,那时在北地里的小猎场,你死我活的场面儿好像只是杨兼的一场幻觉。宇文邕亲切的拉着宇文护的手,两个人称兄道弟,一同往上手席位走过去。
宇文护则是恭敬谦和的作礼,连连摆手说:不可不可,人主,君臣之别不可忘怀,臣又怎么敢僭越人主呢?
宇文护推辞,宇文邕谦让,俨然好一副君臣和睦的喜人场面,杨兼百无聊赖的看着那两个人假惺惺的寒暄,不,惺惺相惜,差点子便要打瞌睡。
等到二人谦让完毕,众人这才得以入席,燕饮正式开始。
杨兼将承槃中的肉食分成小块,夹给小包子杨广,毕竟小包子年纪太小,杨兼身为一个便宜好父亲,自然要投喂儿子了。
小包子堵着小嘴巴,鼓着腮帮子,一嚼一嚼的动作奶气爆棚,杨兼已然用尽了自己的洪荒之力,这才克制住自己去戳便宜儿子腮帮子的举动。
杨兼笑着说:儿子,好吃么?
杨广吃着饭还不忘了讨好杨兼,使出自己的十八般武艺,伸长短短的小脖子,咕咚将大肉咽下去,奶声奶气的说:没有父父做的好粗!
果然,杨广的情商极好,是最懂得如何取悦旁人的,俗话说得好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马匹拍的是恰到好处,加之杨广如今的长相可爱又乖巧。
这么小的孩子,能说甚么瞎话?
杨兼拿起帕子,给小包子擦了擦嘴边的肉酱幌子,说:等回去之后,父父再做烤鸭给你食,如何?
虽杨广对吃食一直无欲无求,但听杨兼提起烤鸭,瞬间便想到了那枣红光泽的鸭馔,外酥里嫩,蘸着甜面酱裹着白生生的荷叶饼,加上两根一字葱,那味道绝了,便是这般想着,亦能口舌生津。
小包子立刻点点头,嗯嗯了两声,甜甜的拉着长声说:好
杨兼正在投喂儿子,坐在旁边席位上的老二杨整突然伸过手臂,戳了戳杨兼。
燕饮是标准的分餐制,两个人的席位并在一起,杨兼带着小包子,老二杨整便和老三杨瓒坐在了一起,杨兼和他们的席位隔着一条可以供人行走的窄路,女酒捧着酒器来回穿梭斟酒。
杨整突然伸手过来戳杨兼,杨兼奇怪的转头说:二弟你做甚么
杨兼的话还未说出口,一转头,登时与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四目相对。
顺阳公主!
原杨整戳他,是想要提醒杨兼,顺阳公主来了,杨兼完全没有防备,正好被顺阳公主抓了一个正着,想躲都躲不掉。
杨兼下意识的去看三弟杨瓒,杨瓒隔着杨整坐在席上,正在专注的用膳,专注的劲头恨不能把承槃都给啃了,不过余光偷偷的瞥着他们这个方向。
杨兼登时有些头疼脑胀,自己无心去理会甚么儿女私情,再者说了,杨兼因着童年的阴影,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自然也不想和任何人有亲密的干系,顺阳公主的好意,杨兼也只能心领了。
杨兼眼目一瞥,立刻瞥到了便宜儿子挡箭牌,上次杨兼已经使用过挡箭牌,效果不错,眼眸一动,今日便如法炮制。
顺阳公主走过来,还未开口说一个字儿,杨兼一把抱起小包子,让小包子亲密的坐在自己怀中,打起一百二十个好父亲的温柔,立刻夹了一筷子肉,对小包子说:乖儿子,来张嘴,父父喂你。
杨广:
杨广眼皮一跳,他不知旁人看在眼中觉得如何,反正从杨广这个角度看上去,杨兼的面容和温柔一点子关系也没有,笑的仿佛是个不怀好意的拐子。
杨广是个多精明之人,一眼便看出来了,父亲对顺阳公主无意,所以用自己当挡箭牌。杨广并不在乎这个,毕竟他要讨好杨兼,互利互惠也罢,单纯利用也罢,只要对自己有利便可,如果自己这个挡箭牌能博得父亲进一步的宠信,何乐而不为?
杨广立刻配合起来,只见小包子张开肉嘟嘟的小嘴巴,奶声奶气的说:啊
杨兼把肉喂给小包子,小包子砸砸砸的咀嚼起来,特别配合的举着小肉手乱指,说:辣个辣个、辣个!还与介个!窝都想要吃,可素可素够不到,父父喂窝!
杨兼这个做老父亲的,突然异常欣慰,儿子太乖巧了,太好使了!
杨兼立刻夹起小包子想吃的菜色,喂给小包子,揉了揉小包子的头发,说:儿子,尝尝这个。
小包子:好粗好粗!
杨兼:儿子,再尝尝那个。
小包子:好粗好粗!
杨兼:儿子,再喝点雉羹。
小包子:好粗好粗!
顺阳公主根本没来得及开口,只看到一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场面,杨兼身为人父,简直温柔似水,又温柔又仔细,叫人好生羡慕嫉妒,愣是叫顺阳公主插不进话来。
顺阳公主兀自站了一会子,实在找不到话题,只好转身离开。杨兼看着顺阳公主离开,慢慢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沉浸在投喂小包子的快感之中,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养成很有成就感,看着小包子砸砸砸的吃饭,好似比自己吃着还香。
杨兼又夹了大一筷子的肉,送到小包子嘴边,说:儿子,再食一口这个。
杨广有一种错觉,自己并非是杨兼的挡箭牌,而是一只鸭子,杨兼分明是想要把自己喂肥,回了京兆好做烤鸭吃!
顺阳公主堪堪转身离开,小包子再也忍不住,向后一仰,瘫倒在杨兼怀中,松散的摊开小胳膊小腿儿,一双猫眼变成了死鱼眼,生无可恋的说:父父窝实在食不下了
杨兼:
顺阳公主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来了,杨整又戳了戳杨兼,杨兼还以为顺阳公主又来了,抬头一看,并非是顺阳公主折返回来了,而是
呦,小玉米?杨兼笑着看向来人。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杨兼昔日里的小仆,小皇帝宇文邕的伴读,蜀国公府的幼郎主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细作的身份已然曝光,因此并不需要再装作不堪入流的妓子,他此时穿着一身华袍,分明是一样的清秀脸面儿,但摆脱了故作柔弱的模样,气质便是不一样的。
尉迟佑耆天生的男身女相,身材也不高大,反而有些纤细,但腰身挺拔,一脸冷漠肃杀,若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也想不到这样富贵的人物儿,竟然能屈尊降贵到装作妓子,混入隋国公府,可以说尉迟佑耆是个实打实的狠主儿。
尉迟佑耆手中端着一只羽觞耳杯,杯中盛着酒水,来到杨兼的席位旁边,脸色冷漠又平静,眼神甚至还有些狠戾。
杨瓒立刻站起来,拦在尉迟佑耆面前,戒备的说:你来做甚么?
尉迟佑耆先前装作妓子小仆,但他真实的身份和杨整杨瓒差不里,都是国公之子,虽不是世子,但身份也十足尊贵,杨瓒便是怕尉迟佑耆觉得屈辱,所以前来报复。
加之尉迟佑耆的眼神冷冷的,杨瓒更是戒备。
杨兼笑了笑,用腰扇敲了敲杨瓒的肩膀,说:三弟,无妨。
尉迟佑耆顿了顿,隔了很久,这才缓慢的开口,说:我是来赔不是的。
赔不是?杨瓒以为自己的耳朵听岔了,尉迟佑耆这一脸的凶神恶煞,竟然是来赔不是的?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来踢馆的呢。
杨兼却并不惊讶,笑着说:小玉米,兼可不记得,你有甚么地方对我不起啊?
尉迟佑耆的声音很清冷,说:佑耆受人主之托,不得已隐瞒身份,并不是有意欺骗世子,加之世子不计前嫌,在小猎场力挽狂澜,营救人主,佑耆感激不尽,请世子受佑耆一拜!
尉迟佑耆是个行动派,说跪便跪,当真双膝一曲,立刻便要跪在地上。杨兼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尉迟佑耆的胳膊,不让他下跪,说:等等,这人多眼杂的,你我都是国公之子,你一跪下来,他们还当兼欺负了你去。
尉迟佑耆看了看左右,他们这边声音有些大,果然很多人都望过来,似乎想看热闹。
尉迟佑耆干脆说:既然无法下跪赔礼,世子想要佑耆如何赔礼,只管支会一声便是,世子救驾有功,便是我尉迟佑耆的大恩人,只要世子您开口,无论是刀山火海,亦或者肝脑涂地,佑耆绝不眨一下眼睛。
杨兼笑了笑,说:这可是个敲竹杠的好机会啊,尉迟小郎主乃是蜀国公之子,若是兼要少了,岂不是看蜀国公不起?
尉迟佑耆听杨兼这般说,突然有些紧张,握着耳杯的手指发白,轻声说:佑耆佑耆虽是蜀国公之子,但但乃是庶出,所以如果世子想要财币的话,佑耆可能可能给不得太多。
杨兼一挥手,说:诶?谁说我要钱?谈钱多伤感情,兼要
杨兼轻笑一声,腰扇的尖端轻轻撞击着尉迟佑耆手中的羽觞耳杯,耳杯中的酒水微微震荡,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杨兼笑着说:兼要尉迟小郎主,饮尽此杯。
饮
何止是尉迟佑耆吃了一惊,就连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同样吃了一惊,惊讶的看向杨兼,只觉得杨兼这个要求似乎开的太亏了。方才看杨兼的表情,还以为他要坐地起价,这价格怎么也要比宇文会欠款的万万钱多,哪知道杨兼只要尉迟佑耆罚酒一杯!
尉迟佑耆久久不能回神,瞪大了一双眼睛,那冷漠的面容瞬间土崩瓦解,好像融化的冰雪,透露出一丝清秀的孩子气,喃喃的说:只要只要佑耆饮尽此杯?
杨兼笑着说:怎么?一杯不够?行行,那你饮两杯,随意。
尉迟佑耆更是懵了,盯着杨兼久久不能回神,杨兼笑的很是温和,说:尉迟小郎主何罪之有?你忠心人主,忠肝义胆,兼佩服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怪罪小郎主呢?
杨兼说着,伸手抄起案几上的羽觞耳杯,猩红色的羽觞搭配着青铜质地的古制耳杯,微微擎起一点子,衬托着杨兼的君子之风。杨兼笑着举杯,说:敬忠义。
尉迟佑耆仿佛定格了一样,还是不动,眼睁睁看着杨兼将羽觞耳杯中的酒水饮尽。
杨兼也不嫌冷场,笑了笑,又说:是了,小郎主乃是陇右人士,蜀国公又常年在陇右之地,也不知小郎主在京兆有没有落脚之地?倘或小郎主没有方便落脚的地方,不防来我隋国公府,兼扫榻以迎。
尉迟佑耆一直怔愣着,听杨兼说到这里,也不知怎么的,眼圈子竟然红了,一句话不说,直接调头便跑。
杨整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后脑勺,说:大兄,你是不是把尉迟小郎主给惹哭了?
杨兼笑眯眯的看着尉迟佑耆离开的背影,十拿九稳的说:那是感动哭的。
杨瓒叹气说:大兄何必对蜀国公之子如此上心?
杨兼抬起手来摸了摸杨瓒的发顶,说:乖,三弟不必吃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