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包子手肘支在案几上,实在是太困了,手一滑,小脸蛋儿直接压在案几上,因着脸蛋儿被压,嘴唇看起来肉嘟嘟的,软绵绵粉嫩嫩。
杨兼放下谴责的文书,根本没当一回事儿,笑眯眯的看向便宜儿子,轻脚轻手挪过来一些,坐在小包子旁边,也学着小包子的模样,把面颊伏在案几上,面对面侧头看着小包子睡觉。
杨广还在熟睡,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观摩了,昔日里令人闻风丧当的暴君,此时小脸蛋软绵绵,又软又弹,睡到香甜之处,还咂咂小嘴巴。
杨兼险些笑出声来,儿子咂嘴的动作着实可爱得紧,似乎还在梦呓着甚么,也不知做了甚么梦。
杨兼稍微靠过去一点子,便听到小包子奶声奶气断断续续的说:唔好好粗鸡架砸
果然是在做吃东西的梦,怪不得肉嘟嘟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着实可爱,杨兼忍耐着想要戳一戳的冲动,左手使劲抓住右手,摇了摇头,儿子看起来很困,不行不行,不能戳,让他睡觉罢。
杨兼这么想着,突见小儿子蹙起眉头,却不是要醒过来,而是吃东西的美梦变成了噩梦。
小包子面相虽然可爱,但蹙起眉头之时,莫名有些说呼之欲出的冷酷和威严,微微张了张口,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吐息,又断断续续的说:好头颈,谁当
好头颈,谁当斫之?
报!!!
小包子一句梦话还没说完,一声大喝突然传入幕府营帐,杨广睡得本就轻,登时戒备的睁开眼目,瞬间与杨兼四目相对。
杨广一凛,他依稀记得,方才自己又梦到了江都宫成象殿之中的场景,也不知有没有被杨兼发现端倪。
杨广立刻换上一副奶娃娃的天真模样,还抹了抹小嘴巴,似乎是怕自己流口水一般,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甚么声音鸭?
军机急报!门外士兵大声通传,杨兼并未听清楚杨广到底在说甚么,稍微有些可惜,朗声说:进来。
士兵立刻进来,通传说:将军,潼关之外的齐军,撤兵了!
齐军突然撤兵,毫无征兆,前些日子还在拖家带口的死守,今日竟然突然撤兵,而且不是谣传,站在潼关城楼上,能看到齐军的大营正在拆迁,真的打算撤走了。
其他人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全都涌进幕府营帐,宇文会惊喜的说:好事!大好事啊!齐军撤兵了!这样一来,咱们便可畅通无阻,直接出潼关,围攻晋阳了!
尉迟佑耆皱了皱眉,说:昨日齐军还在严防死守,怎么今日突然撤兵,这其中怕是有诈。
齐国公宇文宪笑了笑,说:这其中的确有诈,但是这个诈,不是诈咱们的,而是诈齐军自己人的。
宇文会说:此话怎讲?
宇文会拿出一方移书,说:这是我刚刚接到的文书,安插在邺城内的细作回报,兰陵王已经被彻底撤职了。
兰陵王被撤职,高阿那肱负责押送兰陵王回到邺城受审,宇文会恍然大悟,说:难不成难不成那个等,说的就是这件事儿?!
宇文会看向杨兼,杨兼悠闲的颔首,说:自然如此。
宇文会奇怪的说:你怎么知道齐军会内讧?
杨兼说:这还需要知道么?高阿那肱刚愎自用,他回到了邺城,能不告状?必然要让兰陵王吃不了兜着走可惜可惜了,兰陵王便是有经世之才,猪队友带不动还是带动不用,况且头上还有个执行火葬场的顶头上司,他又是个正经君子,翻盘无望了。
杨兼前些日子便气定神闲,其实原因无他,他不是不想过潼关,也不是懈怠军机,而是在等高阿那肱杀回来,只要高阿那肱一回来,根本不需要他们动手,高阿那肱就能解决掉潼关之外的齐军,若说起来,高阿那肱才像是那个细作。
宇文会说:可不是么,高阿那肱才是那个活脱脱的细作!
杨兼挑唇一笑,说:而且这个细作,不止兢兢业业尽职尽责,还是完全免费的。
只是齐国公宇文宪微微蹙眉,说:只是有一个令人担忧之处。
宇文会说:还能有甚么担忧的地方?咱们出潼关,畅通无阻,包围晋阳,只等突厥和车骑大将军的大军一到,三面包抄,搞不好这一战直接能把齐军趟平!
宇文宪摇头说:我倒不是担心战事,而是兰陵王。
他这么一说,宇文会也明白了过来,齐国公所说的担心不无道理,高阿那肱可以说是恨兰陵王彻骨了,当然,这里面都是杨兼极大的贡献促成的。
高阿那肱负责押送兰陵王回邺城,试想想看,兰陵王其实并没有叛国,和周人更加没有任何狎昵的嫌疑,且兰陵王素来口碑不错,在邺城还有他的好友落雕都督斛律光担保,如此一来,兰陵王回了邺城,没有实质的证据,最多关几天禁闭,高阿那肱废了这么多心思,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兰陵王么?
杨广眯了眯眼睛,这回邺的道路怕是凶险无比,兰陵王定然凶多吉少,高阿那肱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能让兰陵王病死在路上,永远也回不了邺城。
宇文会一拍大腿,说:糟了,这高阿那肱要是杀了兰陵王,咱们招揽的计划岂不是失败了?怎么办?
怎么办?杨兼重复了一声宇文会的话,但并非反问,笑着说:当然是劫囚了。
劫、劫囚?!宇文会瞪着眼睛,别说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儿,就算是要劫囚,宇文会也从没想过,要去劫敌对的囚徒。
杨兼笑得一脸算计,说:大将军神勇无敌,武艺无双,世间少有特别适合劫囚。
是、是吗?宇文会差点被杨兼夸上了天,嘿嘿一笑,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突然被旁人这般夸赞,颇有些不好意思,差点子没听清楚后半句。
杨兼对齐国公宇文宪笑着说:齐国公才思敏锐,通达聪慧,论智谋天下第一,也特别适合劫囚。
齐国公宇文宪可是冷静的主儿,没有像宇文会那般被一夸赞就飘了起来,笑了笑,说:是么?我竟不知,自己有这样的才能。
杨兼把目光落在尉迟佑耆身上,继续说:至于小玉米呢,冷静果敢,干练肃杀,英雄无畏,同样特别适合劫囚。
尉迟佑耆没有一句废话,说:世子让我劫囚,我便劫囚。
杨兼一抚掌,说:爽快!既然大家都如此适合劫囚,那咱们说干就干!
兰陵王免去了将军的官职,黄昏之时将会经过羊肠坂,从羊肠坂取道,返回邺城。
羊肠坂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九曲回肠,道路狭窄,山路陡峭,而且十足崎岖,但地理位置绝佳,想要前往邺城,羊肠坂乃是绝佳的选择。
咕噜噜囚车的车辙在雨后的羊肠坂碾压出一条条深刻的印迹,高阿那肱亲自押解着囚车,行驶在陡峭的羊肠坂小路上。
昏黄的光线将人影拉的狭长,天边一片混沌,染得血红一片。
停!高阿那肱突然抬起手来,身边的亲信大喊停车,军队很快驻足下来,不再往前前行。
士兵奇怪的看向高阿那肱,不知为何突然在这里停下来,羊肠坂路途难行,如果再不加快脚程,今日天黑之前,恐怕都无法走出羊肠坂了。
兰陵王被关在囚车之中,眼眸平静的望着远处血红的夕阳,他心底里却清楚得很,仿佛明镜一般
高阿那肱翻身下马,走到囚车旁边,笑着说:大王,已经走出这么远了,你看这羊肠坂如何?自古以来,羊肠坂可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都埋骨于此,大王您乃是我大齐的贵胄,你觉得这块地儿,作为大王您的坟地,是不是也不寒酸?
你说甚么!?
高阿那肱,你这个狗贼!不得好死!!
高阿那肱,人主令你押解大王回邺,没让你私自用刑!
齐军一万俘虏都是兰陵王亲自换回来的,因此这些士兵感念兰陵王的恩德,这会子听到高阿那肱的话,顾不得甚么,大喊了起来。
高阿那肱一摆手,他的亲信立刻上前,拔出兵刃,怒对着那些喊叫的士兵,高阿那肱这才哈哈大笑说:私刑?本将军何时说用私刑了?大王为我大齐劳心劳力,难免病倒,羊肠坂路途难行,有个三长两短,也未可知,这不是情理之中么,如何是私刑了呢?
兰陵王眯着眼睛,看向高阿那肱,高阿那肱故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大王不想病逝,难道想要变成叛国贼?是了,本将军可以伪造一封大王的遗书,大王与周贼亲狎,因着经受不住内心的折磨,最后留下一封告罪的遗书,然后自尽而死,你说这般如何?
兰陵王眼神冷漠森然的紧紧盯着高阿那肱,突然开口说:你想杀我,跟这些将士没有干系,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高阿那肱似乎被兰陵王逗笑了,对方好像说了一句笑话,戳中了高阿那肱的笑点,狂笑不止的说:怎么放了他们?大王啊大王,我跟你说句实话罢,这可是太子的命令一个不留!本将也只是奉命办事,还请大王不要难为小人啊。
一个不留
兰陵王冷声说: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嗤一声慢慢抽出佩剑,高高举起,佩剑的剑刃反射着黄昏最后一缕血色的光芒,高阿那肱狰狞大笑说:有甚么话,到黄泉下面再说罢!
啊啊啊啊
高阿那肱的话音刚落,突然爆发出毫无征兆的惨叫声,睚眦尽裂,眼球圆凸,手中的佩剑叮当一声掉在地上,手心被一只箭矢穿透,血粼粼一片,疼的他惨叫连连。
在在那里!!
快看!有人!
是周贼!有伏兵!有伏兵!
这一变故实在太突然,齐军登时大乱起来,众人顺着士兵的惊呼声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人影立在羊肠坂的一块大石之上,那人长身而立,手挽硬弓,一身银白介胄,衬托的仿佛谪仙一般,自有一股肃杀与儒雅的气息。
周师的镇军将军!
镇军将军!
众人一眼便认出了那拔身而立的男子,竟然是杨兼!
高阿那肱被箭矢穿透了手心,疼的哇哇惨叫,抱住自己的手掌,大叫着:给我给我杀!把他给我射下来!!
嗖!!!
箭矢应声而下,却不是齐军放箭的声音,随着高阿那肱的吼声,又有箭矢从天而降,一下子扎透了高阿那肱的琵琶骨,这回竟然是从反方向来的,高阿那肱完全被杨兼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没有注意反方向,咕咚!一声,被弓弩的力气一带,直接倒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杨兼还是犹如天人一般立在大石之上,眼看着高阿那肱倒在地上,这才笑了笑,说:看甚么呢?不骗你,本将军真的不会射箭,你的对手在那面呢。
杨兼身为一个现代人,虽然早年被迫打过黑拳,骑马也勉勉强强,但是射箭这种技术活儿他真的不会,还不如让杨兼抻面条呢,因此杨兼刚才俊美不凡的拔身而立,只是摆了一个弯弓的姿态而已,目的就是吸引齐军注意力。
真正的火力,其实在他们身后。
伏兵在那里!!
有伏兵!
是弓箭手!
方才那穿了高阿那肱琵琶骨的一箭,其实是宇文会射出的,宇文会藏身在羊肠坂的石头间隙中,脸色肃杀阴霾,冷冷一笑,说:敢伤我兄长,老子弄不死你!
箭雨从天而降,紧跟着宇文宪和尉迟佑耆率领伏兵,从侧地里袭击而来,将齐军段成两半。
给我挡住!高阿那肱从地上挣扎的爬起来,他手掌受伤,肩膀也伤了,好像一只狗熊,笨拙的在地上爬了好几下,恶狠狠的嘶吼着:挡住!!给我挡住!可恶周贼!
场面混乱不堪,杨兼这会子施施然的从大石上跳下来,犹如进了自家门,四平八稳,闲庭信步的走到囚车旁边,还拍了拍囚车,笑着说:老铁,怎么样,老王来救你了。
兰陵王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杨兼会出现在羊肠坂,不过转念一想也没甚么不可能,毕竟齐军已经从潼关撤退,没有了防线,杨兼的军队出入无阻,伏兵可以出现在羊肠坂,也不甚么问题。
杨兼摆了摆手,尉迟佑耆直接将囚车砍断,把兰陵王放了出来。
四周都是大呼的声音,高阿那肱的亲信正在应战,杨兼站在混乱之中,却好像站在了是世外桃源里,说:小四儿,现在是不是特别感动?不如便从了为兄,跟为兄回家可好?
兰陵王眯着眼睛,看着四周混乱的场面,沙哑的开口说:倘或长恭不愿归降呢?
不愿?!宇文会暴脾性瞬间炸了,说:你这竖子不识好歹!
杨兼拦住发怒的宇文会,对兰陵王说:为何?
兰陵王说:大齐是长恭的母国,谁能抛弃自己的母亲?
杨兼笑了笑,难得有些正经,幽幽的说:可是你的母亲已经抛弃了你。
在这一点上,杨兼似乎能体会到兰陵王的心情。多少次,有多少次杨兼都抱着侥幸的幻想,母亲只是生病了而已,她也很痛苦,自己只要只要体谅一下母亲,忍一忍,甚么都过去了。
而杨兼忍来的,却是痛苦的厌食症,他以为只是厌食症这么简单之时,杨兼又被母亲拉去地下拳场打黑拳赚钱,一次一次的侥幸,一次一次的幻灭
兰陵王沉声说:长恭以直道事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嫌弃,又何必离开母国呢?
兰陵王所说的,乃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圣贤,坐怀不乱的主角柳下惠的名言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