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狠狠的喘出一口气来,眯着眼睛盯着宇文直,宇文直不敢直视,吓得低垂着头良久,终于听到小皇帝开口了。
宇文邕冷冷的说:你捅出来的篓子,你去收拾。
宇文直吓了一大跳,小皇帝这话的意思是,让自己去安抚杨兼,同时收归兵权?
需要从杨兼手中收回来的,是一万先锋军队,还有一万多人的潼关驻军,说起来是容易,毕竟先锋是小皇帝给的,潼关诸军是潼关当地的军队,但是这肉包子都咬在狼嘴里了,还不是狗嘴里,宇文直要伸手去掏,胳膊岂不是会被咬断?!
臣臣
小皇帝宇文邕眼睛一眯,说:你去,还是不去?
宇文直额头上都是冷汗,最终只能瑟瑟发抖的说:臣臣去,去
小皇帝宇文邕点点头,说:倘或你能收归这两拨兵马,寡人便留你在潼关驻守,令潼关兵马,倘或你收不回来
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宇文直已经听明白了,倘或他收不回来这些兵马,小皇帝不用办他,杨兼肯定已经办了他。
宇文直头上的冷汗更多了,小皇帝宇文邕朗声说:请大冢宰进来罢。
大冢宰宇文护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走进大德殿之中,低头一看,地上全都是文书,扔的烂七八糟,宇文直跪在地上,脸上还有血痕,摆明了是被文书砸的。
小皇帝见了宇文护,脸色便是不一样,笑起来十足的无害,而且满满都是信任,说:大冢宰久等了,寡人当真过意不去。
宇文护也是装模作样,说:人主言重了。
小皇帝宇文邕又说:今日叫大冢宰过来,其实是想要褒奖大冢宰,大冢宰这个指挥领兵有方,此次与齐人的战役旗开得胜,大军还没抵达晋阳,已经狠狠搓了齐军的锐气,寡人甚是喜悦啊。
宇文护笑了笑,心说没看出人主哪里有甚么喜悦,反而一副马上便要哭出来的模样。
宇文护拱手说:老臣惶恐,这实在不是老臣的功劳,全赖卫国公举荐有功,隋国公世子果然虎父无犬子,一鸣惊人,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宇文护这么一说,宇文直又被狠狠的瞪了一眼,把头垂得更低。
小皇帝宇文邕调整好吐息,笑的有些僵硬,说:寡人寻思着,前线大军旗开得胜,令人欢喜,便打算派遣一个使者,前往潼关,带一些粮草和酒肉过去,犒赏三军,大冢宰毕竟是总指挥,意下如何?
宇文护笑了笑,他哪里能不知道小皇帝的心思?恐怕小皇帝这会子着急了,想要把杨兼的兵权要回来,当下便说:人主英明。
兵权在杨兼手中,要不要的回来,和自己也没有干系,左右最着急的是小皇帝,不,最着急的应该是一手把狼喂大的宇文直,自己是不着急的。
小皇帝宇文邕得到了宇文护的首肯,便对宇文直说:卫国公,你方才不是主动请命,想要做这个使者,前往潼关,犒赏三军么?
是是、有这么回事儿!宇文直僵硬的回答,说:臣臣听说潼关大捷,不胜喜悦,所以所以主动请命,还请人主首肯。
宇文邕说:有劳六弟替寡人分忧,六弟前往潼关,寡人最是放心,那六弟便着手启程罢,别耽误了时日。
是,臣领诏。
潼关营地,杨兼兼并了数股兵马,这些日子忙碌着收并的问题,整装待发,准备继续挺进队伍,向着晋阳慢慢推进。
杨兼坐镇在幕府之中,看着文书,宇文会大步走进来,哗啦一声掀开帐帘子,动作十分急切,说:坏事儿了!
杨兼堪堪用了午膳,哄着脆弱的小包子睡下午觉,他这会子也有些犯困,尤其文书生涩难懂,言辞十分拗口,杨兼看着看着,越发的觉得瞌睡虫上来了,眼皮沉重的很,差一点点便要睡着,突听宇文会的大喊,一瞬间便醒了过来,甚么睡意也没了,干脆将文书放在一旁,说:怎么了?
宇文会手中拿着文书,着急的说:快看!京中送来的!
杨兼看见文书就头疼,揉了揉额角,说:你阅过了?直接说来听听。
宇文会哪知道是杨兼不想做翻译文言文,不疑有他,立刻说:人主知道你兼并了小四万兵马,下令不要让咱们挺进,说是派了使者来犒赏三军,让咱们原地待命,等待使者!
他们在潼关的日子已经很长了,正准备发兵晋阳,和突厥军队,杨整的三万大军汇合,哪里知道小皇帝突然下令让他们原地整顿,这不是耽误时机么?
宇文会抖着手中文书,说:绝对是人主忌惮你手中的兵权,因此派了使者过来,明里犒赏,暗地里想要收归你的兵马。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继续:你可知,从京兆派来的使者,是甚么人?
杨兼又没看过文书,他哪里知道是甚么人,宇文会也没想让他回答,自己神神秘秘的自问自答说:是宇文直!
杨兼听罢,只是了然还一笑,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
宇文会说:摆明了宇文直坐不住了!他这趟来做使者,绝对不简单,咱们一定要多多提防才是了。
杨兼站前身来,伸了个懒腰,说:你来得正好儿。
宇文会说:怎么好?
杨兼露出一个极其和善的笑容,温柔的能掐出水来,对宇文会勾了勾食指,宇文会却下意识后退一步,说:你你要干甚么?!
杨兼走过去,按住宇文会的肩膀,把他按在席位上坐好,拍了拍案几上的文书,说:这些文书,都是新鲜的,还热乎乎的,大将军既然来了,批改好了再走罢。
你!宇文会一把拉住杨兼,说:你是主将,这些文书你批才是!
杨兼笑得一脸正直,说:是了,兼是主将,在这军中兼说了算。现在本将令你来批文书,批不完不许食晚膳。
你宇文会瞪着眼睛,面对杨兼的无赖,似乎有些词穷,说:不行不行,我还要去看我兄长呢。
杨兼不让他起来,把文书扔在他手里,说:乖乖批文书,兼替你去看兄长。
你怎么替我看兄长?
杨兼扬起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说:兼先去膳房熬粥,然后端过去探望宇文郎主,宇文郎主不是最喜兼熬的粥水么?难道大将军会熬粥?
宇文会:
宇文会彻底语塞,说的无错,兄长最喜杨兼熬得美龄粥,偏生宇文会不会熬粥,生火都跟放火似的,于是只好坐在席上干瞪眼,嘱咐说:熬得烂一些,别太硬。
知了。杨兼扬长而去,摆摆手,丢下一句唠叨,便潇洒的走了。
杨兼离开幕府,进了膳房熬粥,将一碗粥盛出来用冰镇着,等着儿子午睡醒了,给儿子吃冰粥,另外一碗放在承槃中,端着便往宇文胄的营帐去了。
杨兼进去之时,宇文胄正想起身,一个人挣扎着,杨兼连忙大步跨过去,扶着宇文胄起身,宇文胄满头都是薄汗,笑了笑,说:多谢。
无妨。杨兼将粥端出来,放在宇文胄手里,让宇文胄自己吃粥。他知道,宇文胄的自尊心很强,除了他弟弟宇文会,其他人都不能喂粥给宇文胄。
杨兼在旁边坐下来,说:你的宝贝弟亲在幕府,被兼劳役着批看文书去了,等你食了这碗粥,大抵也就忙完了。
宇文胄笑了笑,似乎想到宇文会不甘心,却无可奈何批看文书的模样,只觉还挺下饭,他正好饿了,因着身子缘故,宇文胄一餐不能吃太多,所以很容易饿,每日下午都会加食一顿。
宇文胄用小匕轻轻的拨着浓稠的粥水,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甚么,说:是了,我心中一直有一件事儿,觉得应该与将军说一说。
甚么事?杨兼问。
宇文胄将粥碗放下来,说:是关于小世子的事儿。
杨兼奇怪的看了一眼,宇文胄说:我与小世子被关押在齐营之时,我虽失血过多,但其实并未彻底昏厥过去,大抵还有一些意识高阿那肱嫌少踏足关押我们的营帐,因此我并未听高阿那肱提起过他骆拔之事。而且若不是听小世子提起,当真也不识得他骆拔此人,更不知他骆拔乃是齐人宫奴出身,更别说是阉宦之词了。
杨兼听到这里,眯了眯眼目,收敛了可有可无的笑容,突然认真起来。宇文胄一直和杨广关押在一起,高阿那肱几乎没去看过他们,只是把他们关押起来,当时他骆拔来营中查看人质,宇文胄其实并没有彻底昏死过去,一直有一点意识。宇文胄被俘在齐国呆了那么久,都不认识他骆拔,奇怪的是,小世子只是个小包子,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骆拔,而且还知道他是宫奴出身,宇文胄一直很是奇怪这点。
因着高阿那肱几乎没出现在他们面前,更别说高阿那肱辱骂他骆拔是宫奴太监之事了,绝对是子虚乌有,全都是小包子杨广杜撰出来的。如此一听,亦非巧合,没有任何悬念,杨广绝对是在挑拨他骆拔和高阿那肱的干系,引起他们的内斗。
宇文胄顿了顿又说:高阿那肱的眼目的确是小世子扎瞎的。
随即宇文胄第三次开口,说:当时我浑浑噩噩,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隐约听到小世子口中说着朕。
第39章 杨广掉马
朕
杨兼听到这个字, 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起来。
或许很多人觉得,朕这个字从秦始皇开始, 就是皇帝的自称, 但其实并不然。在南北朝时期,北周延续的是周朝的礼制,皇帝自称寡人, 而北齐的皇帝自称孤, 都没有以朕自称的习惯。
怪不得宇文胄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朕这个字眼儿在这种年代里,便稍显陌生了一些。
杨广之所以认识他骆拔, 其实缘故很简单, 杨广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乃是个过来人,因此熟知这段历史。别看他骆拔现在还不是甚么大官,但是日后在北齐, 那是如鱼得水,好不自在,与高阿那肱和韩凤并称北齐三贵, 等到北齐灭亡之后, 这三贵都归降了北周,所以杨广一眼就认出了他骆拔, 纵使这具小包子的身体以前从未见过他骆拔。
杨兼现在回想起来,便宜儿子的确太聪明了一些,有的时候, 表现出了不同于寻常孩童的聪明,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就算再聪明,也绝对不可能挑拨离间,而且还不是为了多食一口,多顽一个玩具,小打小闹的挑拨离间。退一万步说,就算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早熟的厉害,学会了挑拨离间来自保,但是也绝对不可能扎瞎高阿那肱的眼睛。别说是四五岁的孩子了,放一个成年人去,想要扎瞎高阿那肱的眼睛,也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有的时候,小包子又和寻常的孩童没甚么两样,喜欢撒娇,喜欢哭唧唧,喜欢粘人等等
宇文胄说:我并未有甚么恶意,只是有些事情放在心底里总觉得不妥,还是想对镇军将军言明,也免得误了甚么事儿,镇军将军只当我多事儿也好。
杨兼收敛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笑了笑,说:怎么会?兼都听说了,高阿那肱冲入潼关大营之时,宇文郎主舍身保护犬子,兼感谢还来不及。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宇文胄把粥吃完,杨兼便收拾了空碗,离开了营帐。
这个时辰,便宜儿子应该快要醒过来了,杨兼眯着眼睛想了想,试探试探也好。
杨兼轻声打起帐帘子,悄无声息的走进去,营帐里面有些昏暗,小包子还未醒过来,睡得正香,这几日小包子一直都有睡午觉,所以这会子已经习惯了睡午觉,十足香甜,还打着小呼噜,吐息匀称的厉害。
杨兼走过去,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小儿子,一张小包子脸,已经被喂养的白白嫩嫩,脸蛋上都是婴儿肥,小手臂差点胖出了小藕节,别看他年纪小,睡觉的模样竟然异常的规矩。
两只小手放在身前,搭在被子上,小身板儿笔杆条直的躺着,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
唔小包子突然梦呓了一声,杨兼没听清楚,往前凑了凑,仔细倾听。
好头颈
杨广用了午膳,悠闲的躺下来睡午觉,自从做过人质被救回来,杨兼对他的宠爱程度已经变成了溺爱,真是你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每日中午一定要吃得饱饱的,然后睡一次午觉,杨广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胖了一圈不止。
已经熟悉了这种安逸的生活,杨广很快便睡着了,朦朦胧胧中,竟然又回到了江都宫的成象殿,杨广手中举着铜镜,映照着自己的脖颈,修长有力的食指划过脖颈上微微露出的青筋,轻笑说:好头颈,谁当斫之?
好
头颈
杨广梦到这里,便有些幽幽转醒了,睁开眼目的一刹那,登时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眸,竟然是杨兼!
杨兼也不知何时回来的,趴在床牙子边上,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仿佛是看着小羊的大灰狼。
杨广下意识皱眉,但立刻又换上了小娃儿的天真无邪表情,甜甜的说:父父回来啦!
杨兼笑着说:乖儿子,你方才做甚么梦了?
杨广稍微有些僵硬,但对答如流,说:窝没做甚么萌鸭!
杨兼挑眉说:哦?是么,父父怎么听到你说甚么头颈?
杨广暗暗心惊,他方才梦到了成象殿谋反之事,没成想竟然梦呓了出来,若是被杨兼听到,不知会不会被当成狂人。
杨广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小肉手捂着自己的脖颈,蹬着短短的小腿儿,故意撒娇说:是是脖颈扭了,睡得睡得落枕了,父父,揉揉!
小包子往杨兼怀里一滚,赖着不起来,还在杨兼怀里打滚儿,杨兼怕儿子掉下床去,这年头的床已经是架起来的,有一定高度,小包子这么小,若是掉下去一定会摔到,杨兼连忙把儿子抱起来,说:好好,父父给你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