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那风曳的喜盛裙摆沉重,寸步难行。
可瞧着前头张潜步伐丝毫不见滞涩,喜盛沉了口气,忽的止住了步子。
张潜微微侧目,瞧着她立在那风沙中抿了抿唇。
“大人生气了吗?”喜盛迎上张潜那冷厉的双眸,有些委屈。
外面的风沙大,有些吹进了她的眼睛里,杀的眼睛疼。
也因为如此,喜盛眼睛红了红,好似是要哭。
可张潜立在几步之遥的那处,默默的看了眼她,便继续往前走。
见张潜不停脚步,喜盛提着裙摆想追,那风却鼓动气她的裙摆,直接把她卷倒,趴到了地上。
喜盛眼前晕晕乎乎的,只觉得趴着的那块地都在眼前重影,想爬起身,手脚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张潜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止步看着趴在地上的喜盛,那张冷峻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不忍。
“大人抱我…”喜盛磕的腿疼,趴着朝张潜伸了伸小手,像个小受气包。
张潜一顿,忽的记起喜盛才十四,金尊玉贵的公主但凡受一点委屈都要讨回来。
哪里就需要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再说了,那给他塞女人的是别人,又不是她,他对她又哪儿来的脾气呢。
这般想着,张潜认了命,回身走向喜盛,将她从地上一捞。
“大人不敢让我哭。”喜盛是将张潜拿捏了,此时看着张潜那张冷脸,粉唇竟然轻轻勾了起来,透着一分坏。
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信心,反正就是觉得张潜会顺着她。
“不敢叫公主哭。”张潜垂眼看着喜盛脸上酡红,抿了抿唇。
她方才误饮了就,这会儿怕是醉了,说的话也一点儿不着调。
“噢…”喜盛点了点头,伸着两只玉玉臂勾住了张潜的脖颈:“大人想娶赵家三娘吗。”
这话并没在试探张潜,而是语气肯定的在对张潜陈述。
赵静柔对张潜嘘寒问暖,一连就是一年整,这是她方才从伙头兵那里听到的。
她原本还不信,可想着张潜在主账里,因着她将酒盏扔到了赵静柔身上,便脸色一冷出了主账。
喜盛便忽然明白了。
张潜虽为裴昀义子,但碍于原本的身份,怕是不能向赵家求娶吧?
就算没有这层介质,裴尚书一心将张潜培养成父皇的忠臣良将,想必也不会许张潜纠结于儿女情长。
但她许。
上辈子张潜弃了上京,也要往回龙观接她回家,喜盛便已经记着这个人了。
张潜这人桀骜,但却愿意匍匐于裴昀手下,便是因为裴昀救过他一命。
张潜既然重恩情,她要张潜为她所用,必要先施恩于张潜。
他若真的倾心于赵家三娘,那她也一定会帮他。
隔着风沙,她被风吹得越显单薄,许是因为饮过了酒,她的面颊带着娇色,叫人看着心头都一动。
张潜亦是。
只是他这一动,原是她这因为这句话。
他对赵静柔无情义,可却因为喜盛的话,那双鹰眼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翳。
喜盛觉着张潜喜欢赵家三娘的。
张潜也未料想喜盛会如此,对着她盈满醉意的眼眸,恍然间,怀中这娇小的粉影,在张潜眼中已经陡然一变。
庭前纷纷扬扬落下的是春三月的桃花,覆在了她裙角的白荷之上。
桃树下的小姑娘踌躇不止,眼里只有那树下正扑棱着翅膀的黑鹰。
那娇生惯养小公主就从小惧怕飞禽,可对着那无法振翅而飞的鹰,却拿着伤药勇敢的上前。
黑鹰似乎惧怕她靠近,用爪子挠伤了她的手背,大抵是疼了,她眼圈微微一红,可还是把黑鹰抱了起来,用披帛裹在了怀里。
“大人,咱们那只与上京通信的黑鹰好似丢了,可要先替上一只?”侍者行至山顶端,看着屹立在山上的张潜。
“不必,黑鹰认主,过几日便会回来,早日收整行装,护她去洛阳行宫。”映在眼底的那道纤影咬着粉粉的唇,杏眼儿里挂着泪硬把黑鹰抱了回去。
张潜挽唇笑了下,视线一收,与那侍者一同离开了那座山。
可在张潜离开后,黑鹰似乎也注意到了主人的所在之处,在喜盛怀里疯狂扑着翅膀。
喜盛看着躁动的黑鹰,疑惑的抬眸,只见远处的山峰之上,一抹玄色衣角,缓缓消失。
她与他遥遥相望,那双杏眼之中还因为被黑鹰啄了下,泛着泪光。
记忆中的那张脸与喜盛的渐渐重叠,张潜神色一晃,竟觉心口一阵抽痛,环着喜盛腿弯的手也不住收紧。
喜盛被张潜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桎梏住了,他的手停留在她的腿弯上,掐的她生疼。
“大人…”喜盛握住了张潜那只手,蹙了蹙眉,见张潜那双鹰眼逐渐泛起氤氲,她也一怔。
那是张潜从未有过的神色,是张潜冷峻皮囊下的脆弱。
可她却未能读懂张潜的眼色,粉唇微启:“我可以让父皇赐婚,叫大人娶了赵三娘。”
“不必。”张潜还因为那记忆有些神晃,冷声驳了喜盛,便抱着她先回了自己的营帐。
军营的营帐并没多好,喜盛被张潜放到了硬邦邦的塌上,蜷着双腿打量着张潜。
张潜让她自己坐着,从榻边抽走一封信件,便要走。
那道孤零零的背影从她身边经过,喜盛垂眼看着张潜垂在身侧的手,忽的伸手握住了他的小指。
“怎得?”张潜眸光在她那只小手上停留片刻,不敢贪恋那只温软,甩开了她。
张潜的声音极冷,犹如深冬的冰棱一样。
喜盛闻声,两道长睫轻颤了一下,看着自己悬在空中的手。
从张潜到公主府那日,她便从未听过张潜对自己这般说话,可这回张潜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他不但甩开她,还凶了她。
喜盛忽然有些不明白,可恍然间,她从张潜手背上看到一丝血痕,那弯月状的伤口还新鲜,像极了女儿家的指甲。
“大人手伤了。”喜盛撇了撇嘴,想去抓张潜的手,但想到刚才自己被甩开了,便没有再去碰张潜。
张潜好像不喜欢她碰,不喜欢就不喜欢,反正她也不稀罕碰。
“嗯。”那些小伤对于张潜来说,原本算不得多疼,这会被喜盛提及,张潜才想起来,看了看手背上的血痕。
“是谁弄得?”喜盛缓步走进了张潜。
这血痕摆明了就是女人弄的,血还新鲜着,她想知道是谁。
“赵娘子。”张潜也不隐瞒,看着喜盛逐渐走进的身影,鹰眼微微眯起。
刚才那忽然闪过的画面里,正是喜盛。
可张潜却不记得那是何时何地,甚至搜遍了记忆,也不记得她与他曾经有这么一段。
这不对。
“这伤也是她挠的?”喜盛其实有往赵静柔身上想,可是赵静柔喜欢张潜,怎么会去挠他…
“是,公主不要与赵娘子有瓜葛。”张潜看着喜盛那瞪的溜圆的杏眼,忽的劝了句。
“为什么?”喜盛歪了歪头。
张潜是公主府的人,父皇想罚她都没让呢,偏偏她赵静柔,还抓了张潜的手。
她可不许。
第32章 包扎
四野无人,营帐中只能听到外头旌旗被风鼓动的声音。
喜盛半点没被那声音惊扰,蜷腿在榻上,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握着自己脚踝,把那兜袜抹成了土色。
张潜看着她脸上的泪痕,沾了几粒外头的黄沙,忽的伸手擦了擦喜盛脸上的沙粒。
“…”沙粒磨的她脸颊有些疼,喜盛不耐的蹙了下眉,从榻上直起了身子,两只手并用,握着张潜那只受了伤的手:“大人告诉我。”
她已有些醉了,连着行为都开始没分寸。
张潜垂目,看着喜盛脸颊上的红霞,竟没有把她推开。
“赵娘子非完璧身。”张潜声音压的低,微哑。
喜盛仍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叫她好像晕晕乎乎的脑袋都一下子清醒了些。
“什么?”她仰起头,杏眼瞪的溜圆。
赵侍郎家的女儿乃上京才女,人人敬仰恭维,号称高岭之花。
可这高岭之花云英未嫁,竟以非完璧之身,宣扬出去那可是要惊掉人下巴的。
喜盛起初还有些不敢相信张潜的话,可看着张潜那双神色淡然的脸。
她知道,张潜不会骗她。
“去岁圣上查办通敌的李都尉,李都尉逃也要带走的是赵家娘子。”
“赵侍郎以为是李都尉劫走了赵娘子,屡屡怪罪安佑卫失职。可其实,赵娘子是自己跟着李都尉走的。”
张潜打量着喜盛吃惊的模样,语气仍是平稳的可怕。
耳边那道低沉的声音不紧不慢的道出去岁那桩旧事。
喜盛静静听着,那两道眉头也渐渐皱成一团。
她虽为公主,可久居朝日宫,知道的远不及张潜这个见惯了暗角里阴私勾当的指挥使多。
“赵娘子的身子,给了李都尉吗?”喜盛抿了抿唇,有些不明白赵静柔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