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之事定在初冬,此时的天气已经悠悠转凉,抱厦里的炭火烧的噼啪生响,寒风从窗口吹过,窗棱上窝在的猫儿雪白的皮毛被吹起一层层波浪,应着外空细碎的小雪,有些扎眼。
喜盛抱着本书,百无聊赖的躺进铺着厚厚羊绒毯的摇椅里,眼皮沉重的很。
有和亲之事拘着,喜盛除了偶尔进宫一趟,便一直在府里拘着,平日除了摆弄摆弄自己那些香料,便是逗逗胖团了。
可是闲暇之际,喜盛也难免会想到张潜。
娴妃勾连北地之事坐实,大哥被父皇差遣道北地,张潜也跟着去了。
她不清楚张潜与北地到底有何联系,虽说张潜与她已经道明了心意,可喜盛仍是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层鸿沟。
如今婚期越来越近,北地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让喜盛很担心。
其实她清楚自己的宿命,就算最后与张潜没有结局,她也想在离开这片故土时,看到张潜,只是张潜这一走,便好似消失了一般...
她知道张潜这人粗心,起初拉下脸给张潜去了几封书信,信上写的无非是些关心的话,原以为张潜知道她挂念,好歹会回信,可喜盛没想到,这信去了,便再无踪迹了。
她堂堂公主,自降身份关心张潜,张潜还不领情,若说不生气,是假的。
诗音诗画也知道喜盛这段时间的心情不好,在抱厦里架起了火盆,火盆里靠着几颗红薯,此时传出一股浓郁的焦香,勾的人食指大动。
诗音从庭前转进抱厦,循着气味进来,便见喜盛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公主,大殿下归了。”虽然知道喜盛身子本就不好,腿又怕冷,一入冬便这副模样已是常态,但还是有些担心的上前,握住了她有些冰冷的手。
“回来了?”喜盛听到这话,登时如回了魂一般,从摇椅上坐了起来。
“是,已经入乾清宫了。”
“那张潜呢?”
诗音颔首,正要与喜盛继续说,便被她声音打断,眸色暗了暗。
张潜是跟着大哥一同去的,回来也该一同回来才是,可这话问完,喜盛便看出了诗音面色不对,缓缓从摇椅上站直了身子:“张潜怎么了?”
“于亚与四皇子虽然暂时撤出了大虞,可却在大殿下回大虞的路上埋伏,指挥使为了保护大皇子,心口中了一箭....”
“舟车劳顿赶回来,现在人昏迷不醒,送回尚书府了。”
虽说有江皇后的制约,可诗音跟着喜盛许久,自然也清楚张潜在喜盛心里是什么地位,说这话时不免有些胆怯。
“去尚书府。”喜盛听罢,两道黛眉微微蹙起,透出忧虑之色。
张潜是护卫,保护阿兄的确没错,可若是为此搭上了命,那便没必要了。
更何况张潜现在对于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可是宫中...”诗音看着喜盛焦急的身影,略一沉吟。
大典下凯旋,按理说喜盛是该先进宫一趟的,若是先去了尚书府,那岂不是明面上认了两人的关系吗?
上京原本就流言四起,若是喜盛这般去了尚书府,恐怕这留言会更甚。
“叫诗画姑姑入宫告知嬢嬢便是,就说我在尚书府。”
诗音能想到的,她当然也能想得到,可是喜盛并不想顾那么许多。
心口中箭,是何等感受,喜盛清楚地狠,若是伤了心脉,张潜恐怕要如上辈子的她一样。
想到这儿,喜盛声音有些微微哽咽,拎起裙摆便迈出了抱厦。
“公主您慢些啊...”外面雪地路滑,诗音看着喜盛那急匆匆的背影,只顾着拿起一件厚重的狐狸皮大氅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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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张潜受了伤,六公主要去尚书府,川九便驾着马车带人来了。
尚书府川九熟,喜盛到此,那些护卫也不敢拦着,遂放了喜盛与川九入了尚书府。
陈庭玉凯旋,宫中此时定会召开宴会,裴昀在受邀行列,穿着整齐,正要匆匆入宫,恰好与喜盛正面相迎。
“六公主。”裴昀停在喜盛跟前,恭敬的行了个礼,便着眼打量着喜盛的神色。
裴昀到底是为官多年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那可是一等一的,瞧出喜盛的担忧,裴昀蹙了蹙眉:“今日大殿下凯旋,六公主不入宫,怎能跑到下官这里?”
“裴尚书,本宫要见张潜。”裴昀是个公正严明的人,说起这话像极了父皇平日训斥她的模样,可是喜盛却并不怕裴昀。
“犬子有伤,需要休息,恐怕不便接见公主。”喜盛的声音里携了几分微怒,叫裴昀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位公主来。
“我来见他便是,不劳裴尚书,川九带路!”裴昀是个迂腐的,她若是在这儿跟裴昀干耗,恐怕最后还是自己败下阵来,便不再与裴昀对峙,直接叫川九带路。
裴昀也没料到喜盛会如此,怔楞在原地看着喜盛的背影,一双老态的脸上渐渐升起一丝疑色。
“大人,可要拦着...”裴昀身后的小厮见了,上前询问裴昀的意思。
“不必了。”裴昀默了默,终是朝着那小厮摇了摇头,随后一同出了尚书府。
张潜心口中了一箭,被抬回尚书府的时候人还昏迷不醒,亏得太医来得及时,开了些药,叫张潜喝了,才醒了过来。
大抵是常常有这样的伤痛,除了面上苍白些,张潜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痛苦之色,肃容一如往昔。
喜盛立在门前,两道黛眉蹙了下,却是有些心疼的,刚要迈进寝室,便见那端着热汤的侍女上前,对上他含着冷剑一般的鹰眼,手都不禁抖了抖:“指挥使,尚书大人走时叫奴伺候您用些...”
张潜着眼看了看那端秀的侍女,眼里更添烦躁,摆手道:“用不下,不必麻烦。”
“可尚书大人...”侍女毕竟是奉了裴昀的命令,硬着头皮舀了一口热汤,便要往张潜嘴里送。
“说了用不下,你聋了么!?”瞧着那侍女死乞白赖的,喜盛也站不住了,撩起裙摆进了寝室,伸手把那侍女往一旁推了推。
喜盛畏寒,平日诗音巴不得用棉被把她裹起来,今日披着一件素白色的狐皮大氅,将她整个人都压得更纤细了些,侍女抬眼瞧着那雪白兜帽下一张蒙上些阴影的脸,吓得立刻就跪了下去。
诗音瞧着这幕,将侍女手里的热汤接了过来放到了一边,便带着那颤颤巍巍的侍女退下了。
没了旁人,寝室里仅剩下喜盛与张潜,张潜起初是有些诧异,不过看着面前立着的的确是喜盛,方才那浮躁的心气似乎也被一双手抚平,定眸看着喜盛那红彤彤的鼻尖:“冷不冷?”
“不冷,你这屋里暖和。”喜盛望了眼张潜,兜帽下的头摇了摇,目光也顺着他脖颈向下,落到了白色亵衣微微敞着的那处。
透过那缝隙,喜盛便瞧见了张潜麦色的胸膛,上面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可最严重的那处却在心窝,缠着厚厚的纱布。
“看什么呢?”张潜也注意到了喜盛的目光,伸着胳膊挑了挑喜盛下巴,叫她那目光移了上来,语气里存了几分轻佻。
“谁稀罕看你了?”知道张潜这是笑话她呢,喜盛脸上有些微红,没好气的瞪了眼张潜,剥开了他的手,端着那碗侍女给张潜的热汤,当着张潜面抿了口。
张潜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喜盛微微湿润的唇上,伸手扯了扯喜盛的狐狸皮大氅:“坐过来。”
“噢。”喜盛侧目看了看张潜,见他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便端着热汤坐了过去,垂眼将里面的面疙瘩往上捞了捞:“你身上带着伤,好歹吃两口,肚子里有东西,伤就不会那么疼了。”
张潜视线跟在她身上,瞧着喜盛手关节泛起的红,脊背也微微拱起,一手揽着她肩膀,将她圈进了怀里:“知道了。”
“我要喘不过来气了噢。”喜盛知道张潜是想抱着她,可是她手里端着碗,张潜这样卷着她,她不大方便,正想拍拍他的手,张潜便垂头贴了过来。
“...”
喜盛在外面吹得冷,张潜一贴过来,她存上便立刻觉出了温热的触感,手里的汤碗晃了晃,正要略微洒在了那狐狸皮的大氅上。
张潜也觉出了喜盛摇摇欲坠,攀着她的手臂将那碗接了过来,放到了一边,那双大手便抱住了那只冰冷的小手。
这次与先一次打的蜻蜓点水不同,跟前的男人似乎将思念化成了火,烧的喜盛有些挨不住,身子回过了暖,羞怯也攀上了头,喜盛被张潜圈着,已然有些喘不上气,想推张潜,又恐碰着张潜的伤,只好软着腰往后撤。
张潜也觉出了喜盛的闪躲,长臂将她腰身一卷,翻身过来便追着那红润的唇迎了过去,哪儿像身上有伤的。
喜盛被张潜拥着腰,力气也不如张潜,可为了保住自己有些麻的唇,哽住脖子往后仰,却又不敢和张潜躺一张床上,被张潜挤的靠后,后脑“咚”的一声就磕到了身后的墙上。
“哼...”喜盛吃痛,身子微微一颤,连忙就捂住了自己可怜巴巴的后脑勺。
张潜也怔了下,瞧见她立刻便湿润了的眸,连忙就上前要把她抱起来。
“别亲了别亲了...”可喜盛却是有些怕了,瞧着张潜记得翻身跪坐了起来,伸手推住了张潜的侧脸。
早知道张潜是属狗的,张潜走的时候她一定不说那些话了,弄得她现在像个肉骨头似的,被人追着啃。
张潜也不知怎么,方才一时情急便想把她压下去,结果忘了后头有墙,看着喜盛那一脸防备的模样,仍是伸手,将她固定在怀中,附耳道:“我做了一个梦。”
作者有话要说:
陈庭远:在线口吐芬芳
陈庭玉:算到了算到了
第78章 哄他
此时正是晨起,窗外稀稀落落飘着雪,说大不大,正是今年的初雪。
快要远嫁的日子越来越近,喜盛生怕见不着张潜,如今看着人回来了,她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张潜身上这伤,恐怕不便跟她去柔然。
想到这儿,喜盛贴在张潜肩膀上的脸侧了侧,一双杏眼定定的看着张潜,她似乎能看透他眼底的隐晦,微微张了张唇:“我也做了一个梦,梦里中箭的人是我...”
“张潜,我们做了同一个梦,对不对?”
“...”
喜盛其实也不敢确定张潜坐的是不是这个梦,可腰间那缓缓收紧的力度却又像在肯定她的猜想。
“盛儿...”听着喜盛的话,张潜有片刻放空。
那个梦,便是喜盛在回龙寺中箭那一幕,破旧的朱漆门将他们二人阴阳两隔,他立在朱漆门前,疯了一样的拍那扇门,用脚踹,用刀砍,后来那扇门开了,门后面的女儿家像只受惊的小猫,身后追着一只黑鹰,奔向了素来与她要好的表姐怀中。
“我在呢,张潜...”喜盛静静被张潜扣在怀中,虽然没等到张潜,可是她却挽唇笑了出来,一双小手落在男人的后背,像是安抚一直可怜巴巴的大狗:“我一直都在的呀...”
刺杀张潜的人还未抓到,可喜盛却能隐隐觉出这冥冥之中的关联,上一世,是她中箭身亡,这一世换了张潜,他是为了她挡的,因为喜欢她。
喜盛有些高兴,可又有些心疼眼前这个男人。
张潜将头压在喜盛的肩膀上,感受着鼻间若有若无的那股浅浅的梨花香,半晌他拉过了喜盛的手:“北地愿意归顺大虞,娴妃,陈庭恪,都会受到该有的惩罚。”
“这是好事。”喜盛笑着点了点头,侧目看了看一边的撒了些许的热汤,像是哄着他似的:“指挥使先把这个吃了好不好?”
北地归顺大虞,大虞便有可以攻打柔然的底气,届时收复了柔然,喜盛也不用再去柔然和亲了,他有些问题想找她确认,可对上喜盛那双笑眼时,张潜一滞,看着她手里的碗,点了点头。
再折腾面就凉了。
张潜身子不适,有些吃不下,不过又不舍得拒了喜盛,强撑着吃了个荷包蛋,脸色便有些难看。
喜盛也看出了张潜这是摆脸色呢,没好气的瞪了眼张潜,侧过身替他吃了。
偏张潜又不愿意看她吃,将头凑过来,贴在她脸侧看着她,腻歪的喜盛发烦,伸手推了下张潜:“我给你写的信,你看了吗?”
“没有。”张潜也不撒谎,黏在喜盛身上清淡回了句。
“哦。”喜盛听着这话,颇有些不悦,沉沉应了声,终于将最后一口汤喝下去,把碗放回了原位。
“不看信就想你,每天都想,看见了就挨不住了。”张潜也知道这话喜盛听了必然不高兴,于是说完就补了句,这话是没撒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