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公堂内,卢惟孝面对陈初六这一副模样,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回到:“陈修撰未免过于小气了,这本《真宗实录》,自乾兴年间就开始修,如今近两年了。大体已经是修完,只差这最后一役。”
“别的修撰、编修,熬了多少个日夜。待修完这本《真宗实录》,自是大功一件。陈修撰初来乍到,能与诸位同为功臣,不可不为坐享其成。若是陈修撰不愿尽力,那本官可上奏……”
“卢学士说哪里话?下官不是那个意思。”陈初六赶紧话锋一转解释道:“本官惟恐粗陋才学难堪大任,故而尽言而已。若学士不弃,下官任凭差遣。”
卢惟孝这才点头,又道:“我等修撰之人,升迁之难在建功之难,若成此书,诸位效力者,可免期考而升。当然了,这考核之事,乃是宰臣定夺,本官只是写几笔考语而已。”
话虽如此,谁能否认这考语的含金量和重量?此时陈初六心中却有些尴尬,刚才是急促了一些。
仔细一想,却明白了冯拯派自己来当着清汤寡水的官是为何了。《真宗实录》一旦修成,陈初六可以官升一级,这右文殿不过是跳板而已。
其中的过程,恐怕冯拯不会再帮自己。陈初六心想,自己晚来吃现成的,当然得干得出色一些了。想明白这个,方才坐下不再异议。
相比较于陈初六这么半推半就答应下来,堂下那蔡齐可就热心多了,他主动站起来道:“卢学士,在下于右文殿中已任编修三,熟悉殿内修撰之事,愿为卢学士差遣,夜以继日。”
其余人都是心中冷笑,好你个竟敢来这一招。心里虽然鄙视,但身体上不得不学蔡齐,都是站起来拱手道:“下官也是如此,愿为大人差遣。”
卢惟孝抚掌大笑:“好好好,有大家齐心协力,何愁此事不成。蔡齐啊,你不愧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有担当。本官手上刚好有另外一部书要成了,便带一笔你的名字吧。”
蔡齐当即感恩戴德跪下道:“多谢卢学士提携,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陈初六看着蔡齐那油腻的样子,这也算年轻人?那我算什么,我是宝宝……
不过吧,朝廷总要有人做事的。肯主动揽事儿去升官,而不是暗地里陷害别人踩人上位,倒是没什么可说的。
交代了几句,这早会算是结束了。这值公堂的门不宽,只能容两人面前并排通过。可当官的人,自然不会如此匆忙通过了。
陈初六一条腿跨出了门,蔡齐却挤了过来,从他身边擦过,还十分得意的回头看了一眼。
众人余光看向陈初六,只见陈初六擦了擦被蔡齐碰到的衣袖,然后波澜不惊地往前走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状元郎好像变了一个人……”
“状元郎不简单啊,能屈能伸,张弛有度,收放自如。”
“是啊,不简单啊。不以悲悲,不以喜喜。”
陈初六对这些议论视之如过堂风而已,来到自己的桌子面前。桌子上空空如也,陈初六也不知道要干啥。
一名坐在陈初六旁边的修撰喝了口茶,转头问道:“陈修撰,听闻你家里在汴京有一座酒楼,名曰醉桃源。几年前开张的时候,满朝文武都过去喝酒?”
陈初六摇摇头:“没那么多,就是五品以上的基本去了而已。”
一说起这个,修撰们来兴趣了:“我们还听说,当今圣上也是去作祝词,这是真是假?”
陈初六看着这群人,心说当着领导的面,你们一个个比谁都热心,发下宏愿大誓。领导不在了,你们就聊起了闲天。陈初六只好回了几句,可随机那蔡齐便带人拿了一堆东西来了。
“奉卢学士的命,今日我等要将这些修撰成册。”蔡齐朝大家拱拱手:“劳烦诸位了。”
其余修撰也是回礼道:“哪里话,我等本职所在。”
分发下来,蔡齐转身又出去了。如陈初六所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见蔡齐走了,剩下的人便倒苦水了。
“那蔡编修算什么,毛头小子一个,也敢狐假虎威,招呼我等做事。”一名修撰不喜道。
“急什么,这《实录》修成,大家的功劳是一样的。他蔡齐愿意跑上跑下,不干我等的事。”
“哎哎哎,勿要交谈了,我听见薛学士的声音了。”
薛度走了进来,环顾一周,见大家都是低头在审阅典籍以备修撰,微微颔首 ,走到大家面前道:“前几日呈送一部分稿子给太后看了,太后将稿子驳回了。”
一众修撰肉疼不已:“太后可以懿旨?”
薛度叹了口气:“懿旨倒是有,可是……唉,我和卢学士、宣学士,都有些参悟不透。太后说修天章阁的耗费,多算了八十两,让我等重新核算。”
“八十两?这,这……”那官员支支吾吾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大家凑过去脑袋,他才道:“八十两银子,就是太后一顿饭也不止八十两,为何却如此计较?”
“是啊,我等也是奇怪。太后尊贵,如何知道相差八十两这等小额的?”
“以八十两之差,让我等重审,这岂非鸡蛋里挑骨头?”
众人议论纷纷,薛度看向陈初六,却见陈初六一语未发,问道:“知应,你有何想法。”
“恐怕太后所在意之事,并非在这八十两,而在天章阁。”陈初六嘀咕了一句。
“有理!”薛度点头道:“可天章阁又如何,知应,你继续说下去。”
天章阁是存天书的地方,天书是先帝爷后期最得意的宝贝。但天书已经随着先帝陪葬了,天章阁乃是一座空楼,只有一些挂牌的人罢了。
陈初六知道,这朝廷之中,素有“大事大约,小事小心”之说。所谓大事大约,是指的大事都有案例可循,只需按部就班即可。小事小心,是因为这些小事都无例可循,往往暗藏陷阱。越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越是需要小心翼翼。
太后鸡蛋里挑骨头,区区八十两的银子,自然不是她的目的。陈初六脑海中闪过,对了,修天章阁的人是丁谓,丁谓如今挂衔天章阁大学士。
难道这八十两,是找丁谓的茬?陈初六心里恍然大悟,嘴上却道:“下官不知。”
薛度失望地摇摇头:“算了算了,大家忙自己的事情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