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聪慧,臣只不过稍**拨。”陈初六看了一眼李葳,眼神示意,李葳也是当了多少年官的人,这个眼神自然看得懂,起来同陈初六一并道:“陛下,臣等言尽于此,告退了。”
陈初六与李葳一并走出来了,来到大门外,看到孙奭等人翘首以盼,陈初六小声道:“李前辈,下官方才所说,若有冒犯,请您多多担待。”
李葳微微摆手道:“陈直馆言重了,经方才的事情,本官知道陈直馆的‘中用之道’是什么了。若不是陈直馆迂回劝诫,陛下说不定还会执迷不悟。”
孙奭、冯元来到眼前,问道:“事情如何?陛下可有回心转意?还是说……陛下没有……”
李葳叹了口气:“陛下没有明旨,但陈直馆的进谏,陛下听进去了。”
几人说话之间,陈初六瞧见太后的车驾到了,他提醒五位站好,小声道:“太后来了,大势已定。”
太后对行礼的六人点点头,没说什么,直接进文德殿去了。陈初六回身道:“太后来了,我等可以回相爷那里复命。”
刚要走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陈直馆留步,太后和陛下请您单独进去商议要事。”
孙奭等人颇为诧异,但没问什么。陈初六跟着太监,回到文德殿,只见赵祯脸上,仍旧有些生气和苦闷。见到陈初六到了,他招手道:“知应,速速过来,朕有许多不解问你。”
“陛下,臣恭候垂询。”
太后在一旁不说话,赵祯问道:“方才你说了,魏征算不得忠臣对吧?同外面那些大臣一样,无非是想借朕成全他们自己罢了!”
“方才臣的进言,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或许如此,又或许,魏征让史官写入国史,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毕竟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啊。外面那些大臣,借陛下谋私利私名者多,但仍旧是有忠臣良臣的,愿陛下明察秋毫。”
太后此时笑道:“受益呀,这才是陈初六的用意,你看外面那些大臣,有忠有奸、有智有愚、有顺有逆,皆可用之。”
“唉……”赵祯摊摊手:“其实朕也明白,不能因为这点点小事,闭塞言路,令百官伤心。可他们所言之事,朕真的没办法接纳,但内廷、外朝的人,一个个接二连三的进谏,这可如何是好?”
这话不止是抱怨,还是说给太后听的,陈初六回到:“陛下,太宗从善如流,对魏征的进谏,也并非全部采纳。高昌设县、立魏王的两件事,太宗都没有采纳,可见身为明君,当有自己的主意,切不可如那些酸儒说的,什么谏言都要听从。”
赵祯闻言一喜,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太后,问道:“那这件事情,朕真的能拒绝纳谏?”
否决权,这是赵祯想要行使的新权力。太后放开一部分政务让他处理,只是装模作样行使决定权,还得这里请教,哪里听从,实际上只是任人摆布而已。有了否决权,今天赵祯的气也就能通了!
太后看了一眼陈初六,随即点点头。赵祯大喜过望:“还是皇娘和知应,深知朕的心意。只不过……额,怎么拒绝呢,外面那些大臣,被晾了这么久,如何是好?”
“敢问陛下,从前内廷有人进谏,陛下如何处置?”
“朕处罚之。”赵祯说着,也有些不好意思。
“固国本之事大。从前有人进谏,陛下处罚,旁人便都以为陛下完全拒绝,但不知陛下是有苦难言。于是由内廷至外朝,全是大臣进谏。若是如今,莫若行赏赐,奖励进谏的大臣,让大家知晓陛下的心意。如此,便不会再有人进谏了。”
陈初六说完,又看向太后道:“启禀太后,固国本的事情,的确重要,却急不得,还请太后明察,务必让陛下保重龙体。”
这件事情,其背后不就是太后急着抱孙子嘛?没想到闹出天子与百官对立的荒唐来,经过陈初六这么一劝,太后也是叹了口气道:“那好吧,哀家便不催了。”
赵祯招来人道:“赐大臣们廊下食,再赐给学士李葳马一匹,赏俸一月。”
王之恩在一旁嘀咕道:“这会儿赐廊下食,那群酸文官,怕是会闹事吧?”
赵祯脸色一变:“他们敢!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谁叫他们大朝之事不言国事,专讲房事!晾在外面晒晒太阳,燥燥他们的喉咙也好,免得他们到处说三道四。”
太后、陈初六俱是哑然失笑。
一众大臣在廊下,王曾、张知白做主,拿了茶水、鲜货给大家解渴,又是好言抚慰,斥责了几个多嘴之人。好在这种时候,御史言官的势力并不大,在场的三司六部九寺的人,都是“识时务者”。
众臣的怨言逐渐平息下来了,可还晾在这里,半尴不尬。远远地看见孙奭、冯元、李葳等人走了过来,王曾过去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陛下有旨意否?”
“我等各自劝谏了,陛下未有明旨。但我等来时,已见太后到了,又叫陈直馆单独进去应对。”
李葳将刚才的事情一说,王曾当即放下心来,有陈初六和太后一并劝诫,这件事情八成能过去。但从此之后,百官就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和天子的关系,再不可像从前一般了。而陈初六,从此应该更加为天子所倚重了吧?
王曾心说,外人都说陈初六是他的门生,考他的荫庇,可实际里呢,他哪里荫庇得了陈初六?
等了片刻,总算等来了天子的恩旨。除了廊下食,另有太后的恩赐,百官们见太后都表态了,想要再“犯颜”的人,也都收了心思。吃了东西,各自回了衙门,对于此事,多半不再提及。
倒是李葳,被天子特赐恩赏有些惊讶,仔细想来,应当就是陈初六的功劳。想到这里,自然更加惊讶了。陈初六和他在治学上,分歧算是比较大的,因为其弟李蕤的事情,他与陈初六的私交不是很好。
经过此事,李葳心中对陈初六的印象大有改观,不愧是饱读诗书、智略超群,果有大度之风,将来必是不世出的名臣。不止是令他得了赏赐这么简单,看到陈初六三言两语,将天子劝回了,还不得罪百官,这等變理阴阳的本事,这才是令人佩服和敬畏。
一场闹剧,倒也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