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家中,陈初六感慨良多。特别是,士子们冒雨前来的那一刻,他差点就热泪盈眶了。这就好像,独自顶风冒雪走了很久,全身都要冻僵之际,忽然有一碗热汤端过来。又好像,一个人枪林弹雨战斗了许久,等到了援军的时候。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韩琦等一百多新科进士,他们冒雨前来,这是要顶着极大的风险的,一旦朝廷追究下来,刚到手的乌纱帽就能丢了。敢拿自己前途命运来劝告,这本身就是让人十分感动的。
反倒是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明白任何情况,就跑过来劝你坚强劝你大度的人,陈初六不会有一点感动。要是打得过,陈初六就把他们摁在泥地里胖揍。
赵祯也十分让陈初六感动,虽然在后殿的时候,赵祯说他是借此机会收买人心,可这话从赵祯自己嘴里说出来,不亲切也亲切。身为一朝天子,赵祯能将身段放到这个地步,就是和三顾茅庐、文王背姜尚八百步相比,也是不差许多的。
对于外放,对于这次被贬,陈初六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仍旧太不好受了。想要看透,这还太难了一点。为了朝廷甘洒热血,结果还得受罚,这搁谁身上受得了?但现在,陈初六好受多了,公道自在人心。
朝廷之上,似乎也有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事情发展到最后,本来撒向陈初六的火,却一股脑跑言道去了,那群御史倒了大霉。
陈初六在开封府,把何健京接了出来,骂他不孝,居然动不动就去撞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可以撞墙呢?罚,必须重罚,罚他去应天府疗养半年,每天一只鸡,牛羊肉、奶塞满肚,睡到自然醒,不准动脑,不准干活。
萧贯感动得都要哭了,他差一点,就把辞呈给递了上去,听到陈初六自陈其罪,他这官算是保住了。萧贯一个知府,无背景无势力,他为陈初六做不了什么,肯弃官不做,这亦是鼓了极大的勇气。
从开封府出来,陈初六吩咐道:“黑子,你先送何健京回四为诗社,在把四为诗社给整理整理,我有点事情要去做。”
“少爷,你要去哪里啊?这刚下完雨,不好走路吧?”
“说什么呢?当然是我赶车走,你去别的地方再雇车。嘿嘿,我这件事情,确实有点急,先赶车走了。”陈初六笑了笑,坐上马车,一声嘚儿驾,扬长而去,留下陈长水无奈至极,看着空旷的街道,无车可雇,转身又回了开封府。
话说陈初六驾车走了不远,停在一小巷子处,没多久,巷子**来了两个人,走到跟前抱拳道:“姑爷,查出了线索。”
“上车,带我去地方。”
“姑爷您坐进去吧,我们来赶车。”
只见马车又在城中走了许久,等停下的时候,到了一座即将出售的宅子前。马车一停,又有几个人走了过来,抱拳道:“姑爷,刚才抓到一个人,姓张,不过他吞毒了。”
陈初六走下马车,环顾一周道:“畏罪自杀,果然有蹊跷。姑爷知道自己人品差,可绝没有差到这个地步。从上到下,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参我,那个蔡齐,连天子都干顶撞,还有今天的蔡齐,逼得天子把他给杀了。恨我的人,还没有恨到这个地步吧?定是有人在背后要挟他们做的。”
“姑爷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恨你呢?他们只是想成为姑爷这样的人,又成为不论,所以才这么对姑爷下手的。”
“是啊是啊,姑爷的良善,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替姑爷做事的人,最清楚不过了。”
“姑爷,那我们先进去看一下,您随后进来。”
陈初六点点头,那几人越墙而过,将大门打开,随后探查每一间房,盏茶功夫过去,有人出来道:“姑爷,找到一个老头,自称是王若钦,这老头不跑不闹不寻死,跟我们说,想请姑爷过去,他有几句话想说。”
“王若钦?是他呀……”陈初六叹了口气,世道好轮回,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杀了王志恩和那一院子的人,终究还是要吃因果的。哪怕那些人该死,也不该死在陈初六手里,这一番祸事,也许正是罪不至死的一点惩罚。陈初六深吸一口气,走入房子里面,在一间幽暗的房子,找到了王若钦。
陈初**处看看,将窗户支开,使光线明暗一点。看清楚了,只见这房子里面,一座佛龛,地上许多香灰。王若钦如枯木一般盘坐,手中拿着一串佛珠,身旁摆着一些去了核的干红枣,似乎他就是以此为食。
“来了?”王若钦睁开眼睛,微微一瞥:“你为何要杀老夫的儿子?”
“时也势也,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没办法的事情。知子莫如父,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儿子是一副什么德行?你竟然让他一个人来汴京,杀了他的人,我看是你才对。”陈初六回到。
“伶牙俐齿,杀人诛心,你想要诛老夫的心,怕是没那么容易。”
“呵呵,可惜,费了这么大周折,还是没能把我怎么样,这动了你的全部力量吧?”
“哦?”王若钦冷哼一声:“还是有点用的,至少把你挤出了京城,到了外边,你还能翻得了天?”
“这次外放,是我自己请罪的,就算你不动一根手指头,我照样会出京。可惜了,你还失了两个大将,蔡齐、薛度,你用这种人,怎么可能成事呢?”
“咳咳咳……”王若钦一阵剧烈咳嗽:“你,你等着吧,有你好受的。不错,蔡齐是我收买的,薛度可不是,你好好想想,还得罪了谁吧?哈哈哈,告辞!”
陈初六面无波澜,看着王若钦在狂笑中慢慢合上眼,合上眼的那一刻,王若钦眼里闪过一丝不解。旁边站着的人过来问道:“姑爷,现在怎么办?”
“找几个外人,将他运回家乡,厚葬。”
“姑爷?这种人,丢在乱葬岗就是了。”
“罢了,他好歹还是三朝老臣,又曾三次为相,主修《册府元龟》功莫大焉,若非其有不孝之子,他青史流芳没问题。我已绝其嗣,何忍其抛尸荒野,泉下不安。”陈初六叹了口气:“何况他还给我提了一句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