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的铁证,陈初六在树荫底下转了几圈,又放在案几上,道:“除掉张秉,为民伸冤,这也是本官职责所在。按理说,我不该拒绝。可茂实兄一句话,让我有些生疑,为什么这件事非得我来办呢?”
“呵呵……”盛理全苦笑一声:“本官在朝为官数十载,不善交际,手执一笔,整日埋首书卷之中修撰罢了。此番前来太原,查轻了,天子不饶我,查重了,谁都饶不了我,世态炎凉,我有没有至交,谁会将这些救命的东西送给我呢?知应,你猜一猜,这东西又会是谁送我的?”
“谁?”
“陈参政!”盛理全摇头叹息道:“陈参政倒是老成谋国,知道陈大人在这里会遇到困难,千辛万苦,挖出了这么一件事情。我与陈参政,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怎会出手相助。我是伴着陈大人的福气,才保住了这条老命。”
“茂实兄言重了,你刚介为人,想必也有人佩服。”陈初六打了个马虎眼,抓了抓脖子,似乎在想些什么,又问道:“茂实兄,这件东西,又该怎么出手呢?”
“官场上的事情,讲究一个顺理成章,等,等张秉和你争吵起来,你再将这件事说出来。到时候,我就以钦差大人的身份出现,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要是我直接拿出来,那就是告诉别人,追究到底,坏了规矩。”
“哪怕这件事,比三交口军仓要简单得多,也不是我能承担得了的,知应才是不二人选。对知应而言,主动拿出这件事击败张秉,才能防止他破罐子破摔,用三交口拖你下水。”
这官场之中,将人情,将圈子,讲背景,将权势,最没用的就是正义。
盛理全怕陈初六不答应,又小声道:“还有一份大礼,听说张秉此獠这些年贪墨的东西不少。凡在太原府外的,归朝廷,在太原府内的那些财物,咳咳……陈大人?”
“嗨!你早说这个啊,早说这个不就完了嘛!”陈初六搓着手,俩眼睛写着钱字,点头道:“就这么说定了,这件事情,越快越好,您就在这里待着,一有情况,我让人来叫您。”
“知应收好。”
“呼……还得多谢盛大人,我早看不惯张秉,只是没找到好机会。”陈初六深深作了作揖。
“知应要谢就谢当今圣上,以及陈参政吧。知应离开之后,赵官家可有一段时间茶不思饭不想,朝中大臣都急得团团转,以为龙体有恙。赵官家知道知应性子急,指不定把那件事情闹大了,就派盛某前来当这个钦差,似乎是想让我作替死鬼。”
“啊?”
“那都不重要了。大漠边关,了此余生,还能风光一阵,为朝廷立次大功,载入史册,足矣,足矣!”盛理全长叹一声,像个看破红尘的老和尚。可他又连说了几个足矣,话里的话,分明是还不够,他饶有兴趣地问道:“知应,你知不知道倪正祥一案?”
“知道,不仅知道,还有铁证被送上门来。可那铁证我不敢要,原原本本还给了张秉。”
“咦?这可不是你的性子。知应外放才三个月,难道就已经和光同尘,失了锐气?照你以前的性子,就算不敢深究倪正祥一案,也会想尽办法,把张秉给整垮。”盛理全十分好奇道。
“一片赤子之心,从未改变。”陈初六负手而立,看着天空飘过的流云,听着树上聒噪的蝉声,淡淡地道:“外放一次,才识得天地之大,明白了百姓疾苦。才晓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煌煌之言,却任重道远。”
“知应畏惧了?”盛理全直逼陈初六的目光。
“畏而不惧。这次外放,我才知道亲民官的一句话,关乎到的可能是几百上千百姓的性命。在我看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在百姓看来却是安身立命的头等大事,这如何能不畏?来的路上我还讥笑此地百姓,防外人太过,鼠目寸光,不知登高望远。眼下看来,我才是那个不明事理,自以为是的人。”
陈初六说着,自嘲了几句,接着念道:“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盛理全闻言怅然,低头沉思起来,半晌,他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官本是寻章摘句的直学士,未曾外放为官。来的路上,所见所闻,也和知应之前一样。可听了知应这几句话,方知牧民之艰,守土之重。”
“又有什么办法呢?百姓受官府欺负多了,对官府不信任。要推行什么新政,哪怕对他们好,他们下意识也是抵触。可长久之后,他们就会明白。本官守赤塘关,看见那么多百姓自发前来守关,就知道了天底下人心是想通的。爱人者,人恒爱之。可在这之前,先冷着脸,忍受千夫所指吧!”
“甘忍千夫所指,果然是畏而不惧!知应这几句话,深得牧民之道。本官到任之后,必会想起知应的话。”盛理全拱了拱手,道:“陈大人,本官先走一步。这几份报纸,权当您尽了地主之谊,如何?”
“好,今后想看报纸了,让人来取就是。析州路过太原的机会,多的是。”陈初六上前送了送,回到树荫底下,看起了那份证据,却是越看越气,心说张秉啊张秉,你个道貌岸然的东西,这可是你自己作下的孽债。
与徐良骏等人稍微交代了两句,赶紧跑到外头,急忙道:“黑子,快,快点赶车回家,咱们又要发一笔大财了!”
陈长水听了这个,将手里的蚕豆扔到一边,赶紧一边调拨马头,还一边问道:“少爷,这次去查哪个官仓?回家?不对吧,回家能发什么财。”
陈初六上了车,一时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发张秉的财,咱们得速速派人去查清楚,张秉在太原府到底有多少产业。发财了,真的要发财了,张秉在这里做威做福这么多年,感情肯定有笔大钱!”
陈长水恍然,扬起手中的马鞭,笑道:“原来发他的财,得儿驾!”
拉车的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急切和兴奋,马蹄踏地,掀起一阵尘土,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