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初八清晨,各地的寺院具设七宝五味粥,散发给香客、乞丐,用以纪念释迦牟尼在这一日顿悟成佛,祈求保佑。这一习俗,在宋朝已是朝野共庆。
天子赐五味粥,遍及群臣和京城百姓,以示君臣同乐,与民同乐,除了多寡之外,没有任何差别。这恐怕也是百姓唯一能尝到“御膳”的机会。
但这个机会,一般百姓都不太喜欢。只因从这一天开始,衙门关门闭户,只要不出命案,基本都不会管。
所以这一天没有王法,上街的人不是乞丐,就是混混地痞流-氓,谁敢上街,八成会被抢得一干二净。那一碗可以受佛陀保佑的五味粥,谁敢去喝?
在街上明抢、打人,还有结伙闯别人家里闹事的,所以这从这一日起,街上的百姓关门闭户,直到过年开春。
为什么要守夜?为什么要说过年好?为什么要走访亲戚?这都是为了防贼,什么年兽,什么祟鬼,都是唬人的。但这些人一般不敢上家去闹,街坊之间、村里的人在这种时候,还是很团结友爱的。
不过,好好的与民同乐,就这么浪费了,着实可惜。汴京城中,陷入到了无人管的时候,而在太原府,却又是一番景象。
陈初六下令,各县在县城街道上设腊八粥的分发点,还强调这不是施粥。不论大小官吏,就连知县也一样,亲自上街施粥。
知县都上街了,这治安自然肃然。百姓们排着队领一些各种豆类、大米、小米掺在一起的粮食,领的不多,家里五口人的,才领一竹升,一天三顿粥应当够了。这本该在这一天放出去的,只不过现在是井然有序的送出去罢了。
散完了之后,大小官吏聚在一起说笑着回府衙,听到百姓说感谢的话,他们心里真是高兴,而且这种高兴是赚多少钱比不了的。回到府衙,是为了参加一个叫做“年会”的东西。新任一把手,常常弄出新事物来,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府衙宅门之后,便是求同园,求同园中有赏雪佳处,曰知行亭。众人来到知行亭前,这里除了坐的地方将雪扫干净了,其余地方都是白皑皑的一片。这些穿着官服的人,三三两两围坐在煤火炉前。炉上温着黄酒,可随取随饮。
等了片刻,陈初六与宋祁、史才良一齐来到,众人起身相迎。但见陈初六来到知行亭里面,与两位司马就坐,除了顶上有亭盖之外,煤炉、黄酒没一点不同。众人正在疑惑之际,陈初六示意了一下史才良。
“诸位同僚,依別驾之意,这年会便是年终总结。总,聚束也,结,谓收敛之也,总结便是……”史才良偷偷看了一眼陈初六,才有信心放声道:“总结便是将这一年工作的成败都做一个梳理,善者继之,不善者改之。有功者罚,有过者……”
史才良再次停顿了一下,看着底下的众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说这是要秋后算账,他这时才道:“別驾有言,有过者,不罚。但这指的仅是工作之中的错,或者无心之过,可谁若是有上对不起朝廷,下有愧于百姓的事情,依旧要严惩。”
“史司马说得不错,但不仅仅是做总结,大家有什么好的条陈建议,都可以畅所欲言。不论对错好坏,本官都不计较。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话,都化在这雪里。”陈初六笑着道。
“都听见了?”史才良环顾一周,底下的人回到,都听见了,史才良接着又道:“別驾和宋司马都是中途来的,本官来的时间长,对于太原府这一年的工作,就由本官来做这个总,总结。”
史才良大手一挥,便口若悬河地说了起来,从年初说到年尾,一篇文章,气势十分恢弘,一看就是事前请人润色过的。这其中,无非是夸赞陈初六将百姓从张秉治下水深火热的生活中拯救出来。
等到史才良说完,煤炉上的酒也喝了一半,只有不断喝酒,才能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
“啊!陈大人真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好上司,是太原府的好官!”史才良说完之后,众人一并叫好。
“史司马有些言过其实了。”
“嗯?”史才良环顾一周,看是谁在这时候不长眼,可循声看去,却发现是陈初六在说这句话。
“本官哪里当得起如此大的夸奖?史司马的好意,陈某心领了,但方才所说,的确言过其实,陈某断不敢居此大功。”陈初六站起来道。
“这个……”史才良挠挠头,有些不明白,这个稿子,可是给陈初六润色的,怎么那时候他不说有问题,现在却又站出来说言过其实。稍微一想,史才良明白过来了:“下官说得有不周之处,还请陈大人指点指点。”
史才良别的事情不太会,可这做人却是不错,现在一来,他成了溜须拍马之徒,陈初六只需自己稍微说几个自己的错,就被衬托得光明磊落。这种事情,陈初六当然不会自己说出口,全靠史才良自己领悟。
什么是拍马屁,夸人那是低级马屁,最多在村长这一级管用,再往上就会令人厌恶。于无声处捧人,让人觉得倍舒坦,才是高级马屁。
陈初六果然满意的点点头,道:“史司马大体上说得不错,但对本官做得不对的地方,没有说到位。本官掌权之前就不说了,自本官暂代知府事以来,对下属过于严苛。好几次无意中听见大家议论,说什么当官没油水,比外面那些商贾都穷,维持不了仕人的体面。有人说本官是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守财奴。”
一听这话,底下的人会心的笑了,这些话的确有人骂过,陈初六能拿这些话出来说,众人心底还是有些佩服这份气度的。在场这些官吏,有府衙的也有阳曲县衙的,至少手底下管着百十号人。在他们眼里,陈初六别的地方都好,可就是抠门不好。
这时陈初六端着酒杯起来道:“诸位,我等为官一任,首在造福一方,若有没通融的地方,还请大家不要见怪。”
“岂敢,岂敢,大人为官,我等心里佩服。”
“陈某知道,你们心里肯定还在说本官的坏话的。”陈初六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本出来:“为了让你们少骂几句,于是陈某请大家过来发一点年终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