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土木,这条被历朝历代的人都视作洪水猛兽。不论是朝廷,还是地方官府,都更倾向与无为而治,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而五千年的皇朝史,也验证了这一点。
可大兴土木,也不一定就会拖累国家,这还得看这土木兴是为了什么,也看这土木兴的到底是什么。史书上那些有害的大兴土木,自然是会拖累国家的。
有些大兴土木,是好大喜功,粉饰太平,有的便纯粹是修建这些亭台楼阁,供自己享用。对此影响最大的,便是一国之君。往往大兴土木之后,便有了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始而惭焉,久而安焉。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
然而这里面还有一类与众不同,那便是基建狂魔。基建狂魔,有时候也会好大喜功,但这总归会对百姓有好处。投入一贯大兴土木,往往能赚回来一贯多。
陈初六在太原府大兴土木,主要是开挖运河,这都是造福百姓的。然而外人不知,只以为陈初六在这里强征暴敛,鱼肉百姓。
宋祁便是从潞州上党调过来的,那边的消息,他比较熟悉,陈初六接了信,便来找到了宋祁。找到他时,已过午时许久,但宋祁还在用饭。桌上摆着一盘鱼,一碟青菜,陈初六也没敲门,径直走了进来。
“子京?呵呵,怎么现在才用午饭,是忙于公务吧?”
“哦,陈大人。”宋祁就要起身,陈初六拦住了,他笑了笑道:“也不是忙于公务,只是下官从小习惯了,晚上不再吃,便这个时候用饭了。”
“原来如此,怎么才两个菜?”
“吃不了那么些,这条鱼两斤重,还不够吃么?”宋祁笑了笑道,毫不矫情,继续夹菜扒饭,嘟嘟囔囔道:“陈大人,这里没外人,下官就不讲那么多礼数了。”
“好好好……”陈初六反而一身轻松,随意坐了下来,问道:“潞州那边的来信,子京看过了吧?子京在潞州为过一任官,不妨说说那里的情况。”
“这简单,潞州乃是本府路府驻扎之地,为整个河东府之首。上承朝廷,下安州县,别看路府几个衙门,对州县并无直接统率之权,但任何一个拿出来,也足以让州县官吃不了兜着走。”宋祁一边说着,一边吐鱼刺。
“他们利用手中权力,卡各处的脖子,这还不说。就说帅司、宪司、漕司、仓司手中,握着州县官的考评之大权,谁会和他们过不去?看似无统率之权,但却是四人都能统率。”
“四司之中,宪司邢自珍,仓司廖晋鹏,大人已经见过了。还有漕司林德润,帅司俞高宜二人未见。俞高宜年纪大一些,为人落落不合,不因人热,在路府之中,自成一派。林德润八面玲珑,在路府左右逢源,但也自成一派。唯有邢大人和廖大人,关系尚好。”
陈初六微微颔首,邢自珍,自己见过,廖晋鹏,自己也见过,还打赌赢了他两条大船。这帅司俞高宜,他也见过,狐冲山出事的时候,他穿着便服来找陈初六求情,宋祁并不知道。林德润左右逢源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宋祁又介绍了路府之中的一些掌权者,让陈初六对潞州那边的情况大致了解了一下,但却对陈初六此行不作评价。回到家中,寻到吴先生,将这件事情一说,想听听他的看法。
吴先生笑道:“东翁,既然路府为首的四位大人,并不会对东翁有恶意,那东翁此行,当是无虞的。路府那边召东翁过去,或许是想学东翁的办法。”
“哦?”陈初六仔细一想:“难道他们也想做石炭生意?”
“也许是。”吴先生接着又道:“但依吴某看来,东翁在太原府,决堤泄洪,又挖掘如此多的运河,这些事情传到外地,早已经变成了两样。吴某猜测,定是有人责怪东翁大兴土木吧?”
“不错,我大兴土木,也没用朝廷一文钱,都是筹的款……”
“正是如此!”吴思农拦住陈初六道:“东翁,你不拿朝廷一文钱,就做了这么多事,呵呵,这让其他州县的人,把脸放在哪里?于是乎,他们只好污蔑东翁,横征暴敛,来为自己开脱。路府那边,拗不过众意如此,只好让东翁过去。”
“哎呀,明白了。”陈初六恍然大悟:“难怪那送信的人,让我准备好一套说辞,原来这句话,是有人想告诉我的。”
“东翁的钱从何出来?又往何处去?”
陈初六负着手在原地踱步,半晌之后,忽然抬头道:“这次决堤泄洪,开淤田两万三千亩。本是用来安置为了运河迁移的百姓,不如就说,这钱是从这里来的。两万三千亩,这也许还不够,造个明账,就说二十万亩,如何?”
“天降巨富,自无不可。”吴思农淡淡地道:“可兜售淤田,难道就不是榨取百姓的钱财?若是那些人真想和东翁作对,这个借口,恐怕还难以搪过去。现在东翁只是猜测,他们会就此事发难,可到了潞州,才知道他们手里准备了多少东西。”
“只怕他们还盯上了盐引,还有太原府的商税。”陈初六笑了一声道:“刚发了笔小财,就被这些人盯上了。吴先生,此去潞州,办的都是公门经事,还望吴先生与我同去,也可临机应变。”
吴思农点点头:“也好,吴某也想出去走走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以修静敬之大德。”
陈初六明白,儒家有一派修身之法,便是“我想静敬”。这时,吴思农又提出来道:“东翁官居少尹,暂代太原府知府事,又是行河东路兵马粮草转运总督。比职权,也不比路府的差,甚至可以平起平坐。若是他们召之即去,未免太掉面子了。东翁,以吴某看来,这事还得拖上一些时日。”
“拖多久?”
“呵呵,拖两个月也无妨。最好等到运河挖成了,夏税收得了,账面都安排清楚了再去。到那时,生米煮成熟饭,东翁拿开账面,左右就是一个空字,别人便对东翁做不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