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泄露了风声,底下的人都在变着法的买田。这有拿田抵债的,有拿上田换下田的,低价买田的人在这里头,竟还算正派。看看,这里还有打血脉官司的,都请出家谱,论到十三辈祖宗上去了,还有强买,甚至明抢。”
“东翁,强买乃至官商勾结,甚至明抢的,虽为少数,但也不得不防。”刘沆回到:“徐良骏他们去各县当师爷,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对付。”
“太原府情况如何?”
“倒是不错,底下没报上来一例强买强卖的事情,百姓早在几天前,就得知了此事,谁也不肯把田卖出去。我还去底下打听了,确实是没有。”高阳笑着道:“这一下,太原府与其他州县,高下立判了。”
“那你有没有打听,太原府的人,偷偷去其他州县买田?”
“这……”
“还是去查查吧,别让人家说我只顾自己治下,不顾其他百姓死活。”陈初六看着眼前满桌子的公文,心累不已,整顿河务这等大事,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事事都不简单。
“隆德府那边有子京在,倒是不怎么担心。威胜军这边,也还好。你们着重看着辽州榆社县地段,那里恐怕会有人闹事。去那里作师爷的是哪一位?”
“回东翁,乃是陶会。”
“哦……”陈初六脑海里浮现出一位十分憨厚寡言的人,这叫陶会的在跟随陈初六来的人里面,并无什么出色之处,做事踏实沉稳,也没犯过什么错误。
想到这里,陈初六叹了口气:“当时没想到榆社县,乃是本官阵眼,陶会不知能不能担此重任。罢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们打听到了俞高宜的动向没有?”
“在隆德府的线人来报,俞制台从来不议论河务,遇到别人问,他就直言这是陈知府管的,与他无关。”
“密切监视,他若是个漕台,死了七八回了。可惜他是帅台,一路之尊,朝中朝外树大根深,一时撼动不了他。”
俞高宜在河东路为官资历最老,官阶最高,上次狐冲山虽然出了点事,陈初六本想要严办下去的,但看到了他的势力之后,才重新考虑。
漳河整治主要在上游三条河,隆德府那边,有宋祁在。陈初六现在不是他的上司,但两人追求的目标一致,而宋祁作风正派,能力也不错,故而不用担心。整顿河务一事,在隆德府只要没有俞高宜掣肘,定能推行。
五乡水流经辽州,乃是三条源头中最长的。这条河长,必然会涉及到更多利益。辽州的大族比较少,但小族群林立。
陈初六行事之前,尽量减少了敌对者。势力能影响整个河东路的,这些便都结交起来,让他们去办惠农商行,又教他们在本地承包石炭。这些大族,自然也不会去争那点小利。
大族虽不会因此全力支持陈初六,但在站队时,至少能保持中立,自然不乏有得了便宜还暗中捅刀的。他们若是下暗手,陈初六当然不会客气,比来阴的,还真没怕过谁。所有的人,只能用明面上的规则玩游戏。
但那些小族,却是难了。群龙无首,各自为战,撮合不了,更不在陈初六管辖之下,根本没办法治他们。陈初六下了一道令,将扰乱河务的收至自己手底下,但分量有多大,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人在县衙势力颇大,总能利用关系和势力,另辟蹊径。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最可恶的是,这些小族充当人家的炮灰,灭了也于事无补。
利益损害最大的,敌意最大的,也是这群人。其实说到底,他们也没损失什么利益,这些人想的是,出门不捡钱,那就是亏了。
陈初六与刘沆、高阳议了一阵,这等事情算是陈初六这一派经历的大事,夹在中间,上面下面都得罪不起,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拿出一些属于县衙的荒地,卖给那些小族,让他们赚便宜。至少让他们配合河务,让本村的人出河工。买卖田地虽然制住了,可仍有一些官府管不到的地方,百姓被人欺负得紧。
七月末,河务整顿还算顺利。秋粮在地里,已是不需要太多水,于是各地选好的决口,开始放淤了。
河堤之上,皆是站着百姓,手里都是拿着铁锹,脚底下摆满了麻袋。只要决口一开,眼前这片盐碱地,就能成了一亩能种一石的肥田。
这些百姓,既是来见证这一刻,也是准备等下投入河务之中。忽然间,河堤上的百姓,都伸头看向远处。
“是陈大人来了!”
“陈大人到俺们水牛庄来了!”
“听说陈大人可是星宿下凡,被星宿踩一踩,咱们村这块地能种出金疙瘩来了!”
陈初六向百姓点点头,随手抱了个孩子,那孩子吓哭得稀里哗啦,又只好放了下来。朝在场的百姓挥挥手,道:“各位父老乡亲,此地决口乃是漳河上决口最大的。束水攻沙,贵在速战速决,诸位的一膀子力气定要使在一处,陈某在这里拜托乡亲们了!”
说罢,陈初六便是行礼,天下哪个当官的肯想百姓弯腰?百姓顿时热泪盈眶,道:“陈大人真是把咱们老百姓,放在了心上。”
“待会儿决堤,这一丈土归我,谁也别跟我抢!”
“放淤之事,明明我们得了利,陈大人还在谢咱们,谁要是不出力,我这锄头就往他脑袋上挖!”
又有一些和尚道士乃至巫婆神棍,走上了河堤,各自摆了自己的道场,敲锣打鼓,念经焚香,跳舞上身,算卦卜筮,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待这些人纷纷算完了,高喊道:“陈大人,此时开河决堤,乃是大吉大利,功德无量啊!”
这时陈初六才故作深沉道:“好,决堤!”
河堤本来就被挖成了薄薄的一层,全靠后面的支架撑着,百十个汉子,背着绳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这支架全都一个个拉上来,拉到一半时,剩下的支架终于支撑不住了,轰然倒塌。
河水翻涌,退着河里的淤泥,冲下河堤。百姓们看着那黄水流入自己的土地,皆是激动地落泪起来。
放淤之后,过了一日,陈初六又来这里看着将决口修好。这河堤之下,已有了数千亩良田。转身一看,上次抱着猛哭的那个小孩弱弱地跟了过来,伸手过来道:“知府大人,送给你吃,干虾!”
陈初六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干虾,那是一竹篓的蚂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