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到了郊庙,开始祭拜天地。天子是先帝亲生儿子,也是上天的亲生儿子。古人生日之时,并不一定要庆祝自己长了一岁,而是一定要感念父母养育之恩。在这里祭拜天地,也是如此,不忘天地哺育之恩。
在这里祭祀天地,定是要十分整齐划一的,百官为此编了个小曲,形容这郊庙祭祀的流程。
“一曰乌合,二曰蝇聚,三曰鹊噪,四曰鹄立。”
众人从汴梁城赶过来,快得快慢得慢,累得气喘吁吁,一个个弯腰驼背,衣冠不整,犹如一群乌合之众。在这里乱哄哄找水喝、找地方歇息,这时候礼部有司官员也没来管理,就跟无头苍蝇一般,犹如苍蝇聚集。
找了半天水找不到,这里办事的吏员刚把天子安置好,腾出手来,就被百官呼来喝去,让他们伺候,好似鹊鸟在乱叫,于是叫“鹊噪”。过不了多久,礼部和御史纷纷赶来维持秩序,百官不敢乱来,一个个肃然而立,犹如鹄立。
“五曰鹤惊,六曰凫趋,七曰鱼贯,八曰鹭伏。”
郊庙之中,大钟响起,激荡人心,百官刚喘匀气,正是精神放松的时候,被这钟声吓了一跳,犹如被惊起的野鹤一般。随即低头趋走,鱼贯而入,来到了郊庙之中,低身一拜,犹如鹭鸟伏身。
“九曰蛙坐,十曰猿献,十一曰鸭听,十二曰狐疑。”
行礼之后,典礼开始,百官远远地在祭台之下坐着,抬头看着天子在祭台之上念祷文,形状犹如田野间正在觅食的青蛙。随即众臣献表心意与贺词,则为猿献。
献表之后,天子训话,百官聆听着,但离得太远,听也听不清楚,加上个个都累得什么似的,有些人水也没喝到,故而天子的训话,全是耳边风,故而百官看起来,都成了呆头鸭。
但在场之人,哪个又不是城府很深的人?表面上看去像是呆头鹅,但心底却还在飞速运转,观察周围的一举一动,从而揣测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这便是狐疑。
“十三曰虎威,十四曰狼餐,十五曰牛眠,十六曰蚂蚁梦”。
天子训话之后,暂且去了一旁,重臣、礼部和御史,都去天子跟前,对一对这典礼的流程。百官没人监管了,一个个又牛气十足起来,对那些吏员呼来喝去,动辄还要打骂,虎虎生威。
接下来天子赐宴,百官饿坏了,在底下狼吞虎咽,谓之狼餐。狼餐之后,百官就可以自行回家。由于有这庆典,大家起得十分早,赶紧回去补觉,于是有了牛眠,鼾声大作。在这朝廷之上,大部分官员也犹如蝼蚁一般,做美梦去了。
官场上的人情世故,也不过是这样,逢场作戏,欺软怕强。眼下这郊庙庆典,已是到了鸭听、狐疑的地步。天子在台上所讲,底下人基本都听腻了,个个都是呆头鸭。可在来的路上,大家都听到了一个消息。
那就是陈初六新编三曲吉乐,用的是白话文,还用了许多俚俗之音。放在别人身上,这叫胆大妄为,放在陈初六身上,这叫艺高人胆大。不管他是胆大妄为,还是艺高人大胆,众人心底都想听听这大宋第一才子编的三曲新乐是什么。
这种乐曲,说是传承自上古,但也没谁就知道。只要是天子喜欢,那就是自古以来,要是天子不喜欢,自古以来也是废话。
忽听得,祭台之上,赵祯顿了顿片刻,看向众官员,提高了声音,道:“方才在来的路上,诸位爱卿想必也是看见了。街道两旁的百姓,有富有贫。富者,绫罗绸缎加其身,贫者衣不蔽体。这还是汴京城中,试问天下之贫富悬殊,又有何巨呢?”
“朕为天子,继统万民,视民如子,乃是朕之本分。可朕之子,岂有贫富悬殊如此之巨的道理?若果真如此,朕定然也不是一位好的君父。想到这里,朕十分自责,十分惭愧啊。”
这几句话,由于赵祯的语气变了,故而底下的百官,还是听了一点的。听到赵祯说自责,百官纷纷回到:“陛下龙御天下,日理万机,万千子民,有几个照顾不周,都是臣等的过错,陛下千万不要自责啊。”
赵祯点点头,道:“诸位爱卿,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唯有黎民百姓立命之本稳固,朕之江山才能稳固。翰林学士陈初六,就深为朕解忧。他提出义学亦是,于己无半点私利,却能让贫寒百姓,有立命之本。”
“但朕却听说,底下有两个县,却是不配合。朕倒要看看,他们说得出什么样的理由来。京畿十六县县令,可都到了这郊庙里来?”
众人一看,这不得了,天子在这种时候,要给陈初六站台撑腰,还要亲自惩处那两个不配合的县。
开封府十六个县的县令,全都来到跟前一跪,赵祯沉声问道:“长垣、东明二县县令是哪两位啊?”
“臣在……”
“其余十四人,着赏三月俸禄,赐锦十匹。朝廷出资,为你们县中的义学,划分五百亩土地,以资学业。”
“臣谢恩,臣替县中百姓谢恩。”十四人转身离开,只剩下两个县令,在那里瑟瑟发抖。
“底下二人,义学之事,可曾办妥了?”赵祯眼睛一眯,瞪着他们道:“朕把你们叫来,可不是无的放矢,要是说了谎,那就是欺君之罪。”
“陛下,臣等有罪。义学之事,尚未办妥。只因县中财用匮乏,而且校舍之选用,未能……”
“住嘴!这点小事,都办不成,你们这个县令,也不用当了。”赵祯又问道:“你们二人是哪年哪科的进士啊?”
“回陛下,臣等二人,乃是荫补出身。”
“荫补,难怪了。难怪你们要阻碍贫穷百姓的晋升之梯,若是贫穷百姓都能当官了,那你们不就当不了吗?”赵祯指了指底下道:“将这二人夺职,降为白身,命大理寺严查二人,看他们还有别的徇私之罪没有。”
底下重臣闻言,心中一凛。这可是李家的两个荫补县令,迁往下县任用也是好的,直接降为白身,这不是要打李家的脸么?
奈何君无戏言,出口即是圣旨,少年天子,最是看重政由己出,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他们现在才明白,赵祯之前自责,全是为了套他们的话。既然你们说都是“臣的错”,那朕当然要找个人罚一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