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下一日还姓赵,这里的东西就不能动。
让棠钰骇然的事,天下真的不姓赵了。
棠钰从信里可以知晓的旁的信息不多,书信的落款也是对方的字,多的无从得知。但有一句,还是让棠钰怔了怔,对方书信里大致是说,东升你有个外孙女,我亦有个孙子,日后你我可成亲家。
外祖父只有她一个外孙女……
再看也没能有多的思绪,棠钰收好这些东西。
这些年她在宫中攒的积蓄够她照顾祖母,不需要动用外祖父留下的东西。
棠钰重新将匣子放回原处,“祖母,东西我看过了,暂且先收着,里面的东西不动,等日后再说。”
老太太颔首,原本也是她外祖父留下的东西,自然交给她处置。
这一宿,棠钰没怎么睡好。
迷迷糊糊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一会儿梦里她乘马车同爹娘去莞城看外祖父,外祖父领了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孩子,同她说他叫长允;一会儿是驿馆锦帐内,她指尖攥紧锦被,天旋地转,对方的汗迹低落在她额间;再一阵,是月华清辉落在身前,他转眸看她,温声道,长允,我叫陈长允……
醒了许久,棠钰脑海中还浑浑噩噩,似是所有的事情都杂糅在同一个梦里,胡乱交织成一团,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天不见亮,棠钰失了睡意,披着衣裳在苑中坐了许久。
***
翌日,下了将近一整日的雨。
棠钰前一晚失眠,后来睡到晌午前后才醒,剩下的大半日时间,在替祖母整理她的东西。
等到黄昏前后,有人在苑外扣门。
“是小陈吧?”老太太怕是陈倏来。
就几步路,棠钰没有撑伞,沿着屋檐下走,去栅栏附近稍稍淋了些许的路。
打开门栓的时候,目光却忽得愣住,眸间都是意外。
刘青峰见到是她,仿佛松了口气,又仿佛有些紧张一般,雨点落在周遭,滴答作响。
刘青峰叹道,“这地方有些不好找。”
第016章 解围 多谢你送阿钰一程,……
刘青峰确实不善说谎,方才那句一说完,他整个人的脸颊忽得通红,在周遭滴答的雨点声中,显得份外局促。
他只知道棠钰是个女子,这一路从京中一起南下,同棠钰在一处的时候,相处得很舒服,也让人愉悦。这一趟押镖的镖师都觉得棠钰人很好。
棠钰会耐心帮他们写信,而且处事处处周全,遇事也不慌张添乱……
怎么说呢?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归就是,他是觉得棠钰很适合他。
他年纪不算大,却是卢家镖局资历最老的几个镖头之一,走南闯北,什么大风浪都见过,什么样的女子也都见过,反而对结婚成亲这样的事不太有兴致,最多也是想着有人能照顾母亲。
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但在何城他发现棠钰是个女子后,脑子里莫名就会涌起这一路同行南下时,棠钰耐性替大家写信的时候,温和说话,看人眼睛的时候,还有喂马时被马吓一哆嗦,他原本以为她日后再也不会去马厩了,结果第二日发现她不仅能喂马,还能试着摸摸马的鬃毛,她自己也觉得几分窃喜的时候……
早前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但将这些都放在一个姑娘身上,尤其是棠钰身上,这些场景就总是忽然让人心动。
他想他若是就这么回京了,恐怕再难来平南一趟,或是来平南一趟需要契机。虽然他不知道棠钰家中情况如何,但他还是想来试一试。
棠钰为人处世有自己的准则,就算不同意,也不会让人太难堪。所以他中途折返,刚好赶到这一日到的淼城。
淼城不大,他又常年押镖,打听人和事的手段都比旁人厉害。他是听说,棠钰家住云来巷,家中除了有个祖母外没有旁的亲人了,也未曾婚配,好像,早前是在京中当宫女。
那便说得通了,到了年纪离宫的宫女,因为怕路上不顺利,正好想办法同镖局一趟。他越发觉得棠钰性子稳妥,处事得当,又不显山露水。
扣门的时候,他心中还只是些许紧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理所应当的。棠钰若是离宫的宫女,那应当是没有婚配的,年纪也同他合适,棠钰的待人处事,也能同家中母亲相处融洽,他怎么都觉得他们两人合适。
但当栅栏后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大门后门栓开合的声音传来,刘青峰还是不由紧张起来。
原本他已经想好了开场的话,但在见到一身女装的棠钰时,忽然都抛到脑后了……
这便是方才那句“这地方有些不好找”的由来,刘青峰的脸迅速红了。
棠钰更没想到来的人是刘青峰。
在何城的时候,刘青峰就同镖局的其他人一道启程返京了。这么短的时间完全不够抵京,他是路上折回的……
想起早前刘青峰还算正常,但在何城分道的时候,刘青峰猝不及防上前拥她,然后两个人都窘迫得没有再说旁的,算作道别的。
眼下,刘青峰忽然又至,棠钰诧异之余,心中也隐约猜到些许。
刘青峰说完,红着脸低头,有些不敢看她,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这一路多蒙刘青峰照顾,也如刘青峰早前想的,棠钰为人处世有自己的准则,左右不会让人太难堪。
棠钰轻声道,“这些是有些难找,雨有些大了,进屋说话吧。”
刘青峰木讷颔首。
但临到迈步时,刘青峰又停了下来。他素来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其实,今日来也就是想问问她的意思。他原本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怕她祖母在,有些话,他反而更不好说。
刘青峰驻足,低声道,“棠钰,其实我这一趟来淼城,就是有句话问你……”
棠钰方才就是想,家中有祖母在,她委婉提两句,刘青峰这里不至于想不通透,也不好再开口,但刘青峰忽然停下,直接一幅要说出实情的模样,棠钰有些奈何。
雨势越来越大,周围亦很嘈杂,刘青峰打着伞,尽量大声道,“棠钰,这一路你也知道,我一个押镖的,没有旁的什么心思。我没娶,也觉得我们两人挺合得来……”
刘青峰言罢,心中忐忑,似是呼吸都紧张了几分,喉间轻轻咽了咽,目光似盼望着一般看向棠钰,心底不可能没有期许。
但棠钰目光微微垂了垂,温和而没有应声,垂眸时,情绪掩在眼底,一时让人看不清,却也免去了其中的尴尬在。
刘青峰越发有些着急,怕自己没有解释清楚,遂继续道,“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若是我们两人能在一处,我平日忙,没那么多时日在家中,你也无需处处顾及我。我母亲在家,但她为人和善,不会为难你……我是听街坊说,你家中只有一个祖母,我们可以把祖母一道接到冠城,一起照顾……”
因为紧张,反而越说越多,他是想拿出所有诚意。他会替她解决后顾之忧,也会一道赡养和照顾好她的祖母,同自己母亲一样。
他其实是这个意思,但他觉得开口说出来的时候怪怪的。
刘青峰不由停下,但当说的其实都说的差不多了,雨势有些大,他的声音亦大。身后的马车声仿佛都掩在大雨里,但是他的声音都没有。
他本就是直性子,说完,便等着棠钰应声。
一路南下,棠钰应当也是了解他的家世,背景,为人和习惯的。他能来找她,也说明,家中的事情都是由他自己做主,他既然求娶,日后,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短暂的沉默还是被身后的马车声打破,马车缓缓停在大门一侧,刘青峰身后不远处。棠钰抬眸,见马车帘栊撩起,陈倏撑着一把油纸伞,从马车上下来,缓步上前。
刘青峰亦听到脚步声,又见棠钰目光看向他身后,也不由转身看去。
只见陈倏撑着伞,缓步上前,一袭锦袍干净华贵,衬得身姿秀颀,眉眼间精致而镌刻,自雨中缓步而来,翩若出尘,似有荣华万千。
“阿钰。”他的声音温和而醇厚,分明没有朗声,却丝毫没有被雨声嘈杂掩盖,似春燕掠过湖面,漾起些许涟漪。
棠钰愣住,阿钰?
陈倏已撑伞行至她跟前,“走吧,祖母在等。”
他目光似藏了爱慕缱绻,棠钰忽然会意,他是方才马车路过的时候听到了,是特意上前解围的。
棠钰会意,配合道,“这是卢家镖局的刘镖头,正好这一路从京中回平南,多蒙他照顾,才平安抵达。”
刘青峰诧异看向他二人。
方才就一直下着雨,棠钰也一直站在屋檐下,他是没留意,雨势太大,她身侧也是会飘雨的。眼前的人撑伞上前,就在她身侧停下,雨伞不多不少,正好遮挡在飘雨处……
都是男子,刘青峰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正好棠钰说完,陈倏朝刘青峰温和看来,“多谢你送阿钰一程,雨有些大,一道进去喝杯茶吧。”
刘青峰若是再听不明白,这十余年的镖就算是白跑了。当下,也无需棠钰再开口尴尬。刘青峰寒暄了两句,便告辞离开了。
中途转身时,果真见陈倏撑着伞,两人一道入了苑中,身影宛若一对璧人,遂没有再停留。
……
“方才,多谢你解围。”入了苑中,棠钰出声,这一路刘青峰一直照顾有加,她真不好直接开口。
陈倏却随口应道,“应当的。”
棠钰还未反应,抬眸看他,伞下,两人离得很近,他眸间藏了笑意,又顺口更正道,“我是说举手之劳的意思……我这挡箭牌,应当也算好用吧?”
棠钰莞尔。
第017章 添乱 陈倏也奈何看向她,……
刘青峰走后的几日,日头慢慢入了七月。
平南的夏日草木葳蕤,酷暑炎热。
晌午的时候太阳毒得似是要将万物炙烤,近乎出不了门。祖母有午睡习惯,棠钰晌午陪祖母用过饭后,会简单在苑中的阴凉处散步消食,而后才守在床塌边,一面替祖母摇着扇子,一面陪着祖母说会儿话,等祖母睡了才去忙旁的事情。
一连十余日,家中积压下来的事情,棠钰都渐渐理顺,日子也慢慢安定下来。
忽然少了早前在宫中诸事刻意谨慎,如履薄冰,如今的日子,在棠钰看来顺遂安宁。
棠钰很享受这样的顺遂安宁。
陈倏还是隔上一两日就会往棠钰这处来,一是来看老太太,二也是带糖糖来这里见棠钰。因为气候的原因,糖糖起初不怎么适应,棠钰还带陈倏去过临街的兽医处看过,其实陈倏自己也不怎么适应。
他的衣裳大都穿得严丝合缝,衣领也都系得一丝不苟,棠钰几次见他额间都是汗水。棠钰想起在归鸿镇初次见陈倏的时候,他披了件宽松的袍子,眉间也多慵懒疲惫,不似眼下,应当是有长辈在的缘故。
棠钰有时觉得他的礼仪教养不像是普通的大户人家……
但陈倏自己从未提起,旁人主动问反而逾越,棠钰也从未开口问起,但每回来,棠钰都会给他消暑的酸梅汤。
陈倏每次都能喝两碗以上,鼻尖还挂着汗迹。
平南的气候湿热,对陈倏来说确实有些遭罪。在府邸中尚且可以宽衣懈怠,但正如棠钰猜的,陈倏自幼的教养在长辈面前要衣冠整洁,棠钰的祖母就是他的长辈,即便祖母眼睛不怎么看到见,但所谓的教养并不只是在人前,而是在见得到和见不到的地方都如是。
最热这两日,陈倏来得不如早前勤。
却有一回,糖糖自己偷偷钻狗洞跑出来过。糖糖的狗鼻子灵验,也轻车熟路知晓对面就是棠钰的家,糖糖从狗洞里钻出去,到棠钰家中蹭了顿晌午饭,而后懒洋洋趴在祖母屋中,棠钰脚边,一面听着棠钰同祖母说话,一面打盹儿。
差不多晌午过后,糖糖自己跑回来了,还叼了棠钰在家中随意绾发的一枚木簪子回来,陈倏愣了愣,顿时把早前那枚刻了棠钰两个字的簪子收到糖糖一定够不到的高处,这才拿起那枚木簪,蹲下,朝着狗糖糖道,“出息了你啊,狗糖糖,敢偷你娘亲的东西了!”
“汪汪汪!”狗糖糖不满。
陈倏又看了看手上的木簪,朝狗糖糖叹道,“好难得才在你娘亲面前立个好模样,你就知道给你爹添乱!”
狗糖糖歪了歪头,反正听不懂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