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静趴在她肩头,她的呼吸都在他颈间,他心中莫名微动,若是眼下不是要赶着回山上,他会希望时间多停留在这一刻。
棠钰也安静没有出声吵他,只是慢慢见他额头大汗淋淋,也喘着粗气,但是一声未吭,脚下也未停。冬日里,他内里的衣裳都已湿透,风一吹,脚下的步子带着头都捎带几分昏昏沉沉。但眼下差不多入夜了,陈倏咬紧牙关。
棠钰伸手,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迹。
他沉声道,“棠钰,别怕。”
棠钰轻“嗯”,许是因为他在,她心中莫名踏实许多。
入夜时候,终于扣响了大门。
农户夫妇开口,诧异得又见是他们两人,而且明显气喘吁吁。
陈倏笑了笑,“山下路被大雨冲断了,过不了,怕夜里山中不安稳,恐怕还要借贵处叨扰一日了……”
一侧,棠钰跟着点头。
四人大眼瞪小眼,短暂的沉默后,农户夫妇忍不住笑起来,热忱将他们迎了进去。
终于安稳了,陈倏心中如释重负。
早前的头重脚轻仿佛好了许多,只是略微有些疲惫。
在农户夫妇这处,为他们简单准备了饭菜,今日比昨日就要熟络得多了,今日便还温了酒给他们二人驱寒,也顺道可以一道喝酒说着话。
农户的酒烈,棠钰只喝了一口就呛住。
但对方好意,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原本就在别人家中借住,盛情难却,不喝完不好。
陈倏接过她跟前的碗,温声朝农户夫妇道,“她不怎么喝酒,我替她喝吧。”
陈倏替她喝了,农户夫妇这处便也不尴尬了。
棠钰给他夹菜。
许是有些醉意,陈倏低声道,“喂我。”
棠钰僵住。
但对面农户夫妇一脸笑意看着他二人,棠钰脸红,夹了一粒花生米给他吃。
虽然就一粒,但陈倏舒坦到了心里。
“还要。”他嘴角微微勾起。
棠钰又夹了一颗。
今晚,陈倏吃了好几个一粒,刚开始的时候,棠钰还觉得别扭,但到后来,仿佛也还好。
农夫说起明日先看看,府衙的人能不能将路线修好,先临时通过,不然就真要等几日了。
夏日的时候,官道也被大雨冲毁过。
陈倏叹道,“是啊,希望天公作美。”
他原本就是想带棠钰去见太奶奶的,若是明日路还不通,可能要先折回了。
陈倏和农夫又喝酒说了些话,农妇带着棠钰一道去拿被子铺床。
“这床小,你们二人睡打挤吗?”农妇问起。
棠钰顿了顿,支吾道,“还好……”
农妇笑了笑,“我看你男人挺好,护着你,连酒都怕你多喝两口。”
棠钰脸上浮起两抹红晕,避重就轻,“我不大会喝酒。”
农妇笑道,“安心住着,等路好了再走。”
“多谢大嫂。”棠钰感激。
等稍后酒喝完,陈倏回了屋中。又是两人同一个屋子,两人还是像昨日一样分开两处。
昨晚窗外是狂风暴雨,今夜只有碳暖的声音,还有隔壁隐约的说话声,反倒称得两人在屋中尤其安静。
棠钰裹在被子里,尽量不去想旁的事。
陈倏脑海中本就有些昏昏沉沉,再加上饮了些酒,酒意上来,虽然头有些重,想起方才她喂他吃花生米的场景,陈倏毫无睡意,“阿钰,我们昨晚怎么了?”
他今日一直在想此事,因为心里隐隐有猜测,才会借着酒意问起。
棠钰没想到他会第二次问起。
屋中的夜灯放得远,昏暗的光线,让她想起昨晚他躺在她怀中,说阿钰,我冷。
棠钰淡声,“没有,你做了噩梦。”
听到噩梦两个字,陈倏眉头凝了凝,“我说什么了?”
棠钰顿了顿,“……没听清。”
邻屋短暂的笑声传来,打破了这厢的宁静,棠钰和陈倏都没怎么出声了,慢慢的,说话声渐渐没了,隐约被旁的时有时无的动静替代。
两人都愣住。
棠钰兀得脸红。
陈倏也没好到哪里去,稍许,撑手坐起,轻声问道,“看过山间的星星吗?”
棠钰愣了楞,下意识道,“没有。”
……
去到后院,两人真坐在后院的栅栏上看星星。
昨日还是抗风暴雨,今日夜里的星星便清晰应在夜空中,没有做旁的事情,但是夜空高远,很容易让人静心。
陈倏取了外袍给她披上,外袍上还带着暖意,“别着凉了。”
棠钰看他。
他的五官很好看,白日里有白日的好看,夜空下亦有夜空下的柔和。
他握拳轻咳两声。
棠钰赶紧收回目光去。
陈倏没有察觉,头靠在高一些的栅栏处,轻声叹道,“希望明日的路通了。”
棠钰知晓他是想念太奶奶了。
过了许久,棠钰眼皮子开始打架,他先下了栅栏,伸手扶她,“回吧,差不多了。”
只是说完,两人都愣住。
仿佛都想起什么一般,各自都没说话。
回屋的时候,屋中很安静,各自回了被窝里,陈倏还是轻声咳了两声。
棠钰低声道,“你没事吧?”
“没事,睡吧。”陈倏侧身过去。
他其实脑袋也有些沉了,话说完不久,困意就上来,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棠钰想起他今日背了她许久,上山,下山,他才是最累的一个。
棠钰也慢慢阖眼,不似昨晚睡不踏实,却好像是因为他在,反而能睡得安稳。
……
应当过了半夜,陈倏的咳嗽声明显多了起来。
棠钰撑手坐起,光线昏暗,但看得清陈倏一面咳嗽,一面裹在被子里打颤。
“长允?”她有些担心。
他昨日也淋了雨,虽然没什么事,但今日没少出汗,后来又饮了几碗酒,方才还去后院吹了这么久的夜风……
她唤他,他好像没听见,棠钰轻手轻脚下了床榻,在他跟前半蹲下,借着光线,能看出他脸色有些泛白。
棠钰不由伸手,当即收回。
昨晚他是没发烧的,但眼下完全烧了起来,整个人额头滚烫怕人。
“陈长允。”她又唤了一声。
他微微睁眼,“要喝水吗?”
“嗯,”他轻声。
屋里有晾好的水,但还是温水更好些,棠钰递了水杯他,他坐起身,一口饮尽,“还要。”
他没有多少精神,棠钰又倒了两次,他都喝完,而后才重新躺回被窝里。
“你去床上睡吧。”棠钰担心地上凉,他会加重。
陈倏睁眼看了看她,见棠钰半拢着眉头,眸间关切,他淡声,“不用。”
“还有多的被子吗?”他问。
棠钰将自己那床给他盖上,陈倏好像真的暖和了些。
“我去问问,看有没有药可以煎一幅?”棠钰想,这里是山间,往来医馆也不方便,总有常备药的。
棠钰刚转身,他从被里伸手握住她的手,“别去,陪陪我。”
棠钰怔住。
棠钰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心底会软。但她背靠着床坐着,他侧身躺在她怀中,身上盖了两床被子时,他确实不怎么冷了。
棠钰的心砰砰跳着,心头诸多复杂的念头交织着,有些静不下来。
屋内的夜灯昏暗,刚好照在他侧颊,生病的陈倏处处透着和平日里的不同,她知晓他没有睡,他靠在她怀中,不时会轻咳两声,又似是怕吵到她。
许久,他沉声开口,“棠钰,你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吗?”
棠钰呼吸不由紧了紧,未置可否,目光淡淡垂了下去。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疲惫,“你这么谨慎聪明,早前在归鸿镇,连马车都不上。我住你对面,费尽心思接近祖母和你,你不会不怀疑我。而后淼城的动静闹那么大,都在我支开你和祖母,独自留在淼城之后,你怎么会猜不出来我是陈倏?”
棠钰指尖微滞。
“马车上,你替我包扎过。我肩上的剑伤,早前曾险些致命,所以伤口很深,那天在驿馆,你我亲近的时候,你触到过,当时还愣住……马车上,你替我包扎手臂的时候,你也看见了那处剑伤,目光也迟疑过。棠钰,你不会没猜过我是谁……”
棠钰眸间渐渐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