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前半部分,对于帮忙当托一事,舞蹈演员们全都来了兴趣,想知道活动具体内容,想知道白露珠是怎么让大家免费得到三十套化妆品。
“主要是佳梦和敏敏,活动当天给我当下模特,我给你们化妆。”不给大家发问的机会,白露珠又道:“你们不是正好想要看我化妆吗?星期天都可以一起去市里。”
“托就是假装买东西,当天是偶数时间卖货,单数时间化妆不卖,等到了开卖的时候,拿出你们之前去上海演出时买东西的劲头就可以了。”
那次一窝蜂挤进商场,直接把人家的柜台包圆了,让高傲的营业员忙成了陀螺,完全忘记耍威风。
“活动现场化妆?”顾佳梦有点好奇,“模特就是坐着不动?”
“我也被选上吗?”陆敏敏摸了摸脸,对于被挑中发自内心高兴,自信到想膨胀起来。
白露珠暂时没回答,又对向阳那边,“三十套正好是咱们剧目里的人头数,到时候你们也要去,不用买东西,就对我化好的模特,抱以欣赏的眼神。”
“欣赏的眼神?”向阳坐直身体,朝着她微微一笑,“是这样吗?”
“是欣赏女性变美,不是装模作样耍帅。”陆敏敏嫌弃道,“你平时怎么偷偷看露珠的,就用那种眼神。”
向阳面色一僵,而后极快恢复,“噢,对,我知道了,就是……就是看露珠……”
“就是露珠竞选那天使出六十四圈挥鞭转,你感到震惊欣赏的眼神。”向寒解了围,看向陆敏敏道:“露珠都是订了婚的人,你整天说话一点不知道注意。”
看到大家奇奇怪怪的眼神,陆敏敏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笑道:“对,我说的就是竞选那天,露珠多厉害啊,我们的眼神都很欣赏。”
众人一笑,又回到之前当托的话题,议论道:
“我们去抢着买东西,营业员会不会把我们轰出去,哈哈哈。”
“国营单位牛哄哄的,很多时候还藏着不卖,就得我们全围过去,吓唬她们。”
“哈哈哈,这个我喜欢,不就是抢着买东西嘛,到时候把我妈带过去,街道发东西谁都抢不过她!”
“原来是这样当托,我去我一定去,抢抢东西就能免费得到一套化妆品,太值了。”
“咱们还不能一窝蜂去,得分批分批去,不然就会被人看出来是托了。”
“说得对,正好那边商场多,到时候好好逛一逛,再去国营饭店搓一顿,电影上映也比县里早,还能看看电影。”
“平时星期天休息,团长不是说最近不允许偷懒吗?”
正当大家兴奋讨论时,周琪一句话宛如按了静止键。
“这事我去和团长提,只要你们愿意去就行。”白露珠拿起清单,“现在先把钱分了,我就按名字喊,顾佳梦,十块钱,一张芳芳口红票,美姿粉底液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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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把钱分完,白露珠没和大家一起练习,来到团长办公室。
团长戴着一副老花镜,正皱着眉头,低头仔细阅览手里的文件,冲着沙发指了指,意思让她先坐下等着。
过了五分钟左右,团长摘下老花镜,笑着走过来,“露珠,化妆品都买好了?”
“一件都没买。”
“什么?”
白露珠又将先前对舞蹈演员们的话,重新概括一遍,从头到尾说给团长听。
团长听完久久不说话,正当白露珠觉得口渴准备起身倒一杯水喝时,庄芙蓉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哭腔:“露珠……”
“团长,你别吓我啊。”白露珠急忙坐过去抚着团长的后背,心里真的是惊到了,没想到团长居然会直接哭出来。
记忆里这位老团长,温柔可亲,胸怀大意,就像是俄国文学里那种普世众人的圣母。
把所有演员当成亲人一样对待,扛起重担领着大家往前走,永远顶在最前面,从来没有把压力传达给下面的人,自己享福。
经常去外地演出,不是没有见过其他团的团长是什么样,克扣福利,将角色拿出来以不正当手段竞争,还有为了讨好地方领导,甚至会带着团里的歌舞演员去陪着跳舞,酒桌喝酒。
她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通常团长会直接发火,再一层一层上报当地领导,打破潜规则。
性格柔软却又刚直,这也是为什么同期都升级成各军区文艺总团的一把手,她却还一直还待在县城文工团,甚至时时刻刻担心被裁撤,挑选的演员下岗失业。
白露珠打心眼里尊敬这位老领导,也感激团长两辈子对她的好。
“露珠,真没想到,我是真没想到,一向知道你这丫头心细,怎么都没想到居然细到这份上。”庄芙蓉拿出手绢擦着眼角泪水,心里既感动又心酸。
带团多年,不是没有遇到过忘恩负义的人,她从来不会放在心上,觉得那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多去挑几个好苗子,去市里去军区磨一磨申请指标,提高团里的条件。
虽然这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只占少数,更多的是知恩图报,但是像白露珠这种不在乎个人利益,反倒十倍百倍回报的人,几十年没见过一个,因此,即便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庄芙蓉,仍然没忍住情绪。
“露珠,谢谢你。”
“只是恰巧赶上,没出什么力气。”白露珠看到团长手里的手绢都被浸湿了,掏出自己身上的手绢递过去,笑着道:“团长,那我们这个星期还是照常休息?”
“本来就休息,没打算让你们加班。”庄芙蓉平复情绪,露出一丝笑容:“露珠,那就辛苦你了。”
“没什么,团长,那我就先去练习了。”
“哎,去吧。”
回到练习室,顿时被一群期待的目光聚焦住,白露珠轻轻点了点下巴,欢呼声顿时响起。
她们当时给钱也就顶多买个粉底液和眉笔,大多数人家里不止一支口红,没想到现在能白得一整套化妆品,当然抑制不住欣喜,连跳舞都比以前充满活力与干劲。
练了一天,很多人的精神依然很亢奋,没有一丝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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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珠今天没在食堂吃饭,因为想早点去母亲门市,看贺祺深有没有打过电话来,打了饭菜带回家。
单位距离家具门市骑车要十分钟,太阳正好落山,白露珠欣赏着漫天夕阳,不紧不慢蹬着自行车。
路过菜站时,看到熟悉的菜站站长正将三轮车推进去,而后锁上门下班。
菜站门口拐角处丢了很多被虫咬出洞的烂菜叶子,还有一些变色软掉的胡萝卜,完全不新鲜的菜没人要只能丢掉,等着环卫工人来扫。
看了一眼就转过头来,正想加快点速度,余光突然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窜过去,像条饿狼一样扑向烂菜堆,捡起一个切了一半还沾着烂泥的萝卜头张嘴就咬,而后囫囵吞枣般咽下去,明显是饿狠了。
“……招娣?”
白露珠有点不敢认,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第29章 第一员大将get
观察到王招娣身子微僵,油腻沾着灰尘的头发挡住半张脸,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不但没抬头,反而将头埋得更深,继续往嘴里塞着萝卜头,只是下意识想躲的行为,暴露一切。
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白露珠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稍稍犹豫一下,还是觉得既然看见了,不能当作没看见。
将车停好,把布袋里的饭盒和勺子拿出来,走到啃萝卜的王招娣跟前,“吃这个。”
王招娣原本是想站起来跑的,一阵风吹来,让她闻到铝制饭盒缝隙里的肉味,大脑根本来不及考虑,手就伸出去抢了过来。
打开饭盒,左边摆着一个白馒头,两层隔板里,一份是青椒茭白炒肉丝,一份是麻婆豆腐。
王招娣猛吞口水,拿起馒头咬了一大口,接过白露珠递过来的勺子,舀了一大勺肉丝往嘴里塞,吃的狼吞虎咽。
看到她狼狈的样子,白露珠情不自禁微皱眉头,不知道发小怎么会跑到菜站来捡烂萝卜吃,大冬天浑身散还散发着酸味,起码一个星期没洗头洗澡。
人本来就瘦的不行,刚才抬头的一瞬间,一双眼睛都瘦到凹进去了,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皮包骨,骷髅架子。
馒头容易噎人,白露珠转身拿出车篮子里的保温杯,打开盖子吹了吹递过去,“下班之前加的水,小心烫到嘴巴。”
在大冬天流落街头一个多星期,骤然感受到温度,不知是生理还是其他原因,王招娣抬头喝水的时候,两行长泪顺着眼角滑落。
狂风暴雨般进食后,吃饭速度降下来,白露珠见到后,指向拐角台阶,“去那坐着吧,蹲久了脚麻。”
王招娣没吭声,人倒是站起来,往她指的台阶走,一坐下就伸长了腿绷直,是真的脚麻了。
白露珠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五点了,再看向正常速度吃饭的人,“你等下回家吗?我正好骑车载你。”
王招娣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摇了摇头,声音干哑:“露珠,谢谢你。”
白露珠站到旁边,看了眼蛮干净的台阶,终究没坐下去,“虽然上班以后都忙,咱俩平时说不上几句话,但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是同学,换了别人,我可不会瞎管闲事。”
“……我知道。”
王招娣将剩下沾着手指灰印的馒头塞进嘴里,慢慢嚼完咽下去后,又抬头看了一眼光鲜亮丽的白露珠,再三犹豫后,终于开口:
“我动手打了我爸,跑出来一个多星期了。”
“啊?”得到一个相当意外的答案,白露珠下意思发出惊讶声,“你打了你爸?为什么?”
不怪她惊讶,整个街道没有比王招娣还要倒霉可怜的人了,家里明明有两个工人,却从来都没享受到什么好处,她父亲拖家带口做侄子的‘大孝子’,好吃的好用的全补贴大伯家那边。
本来还以为是不想嫁给鳏夫才偷跑出来的,没想到居然是因为动手打了她爸!
听到这话,白露珠心里觉得特别解气,其实长大后是因为,有点讨厌王招娣的逆来顺受,怒其不争,所以才渐行渐远。
上辈子两人结婚后,就更没什么来往了,后来回娘家时听邻居这么说过——
招娣的男人真是打心眼里毒,把她打的皮开肉绽,再拿沾着盐水的柳条往她伤口上抽。
具体是真是假不知道,但后来看到过一次王招娣,三十多岁老的像五六十岁,头发都变得花白,皮肤像是枯树皮,她丈夫就更老了,满脸褶子,还瘸了一只腿,逢人就笑,唯一印象是看着倒很和善。
“我爸给来娣说了婆家,也是个死了媳妇的人。”
王招娣说起这事,仍然无法控制内心的怒火,“本来觉得我是姐姐,我认命了,只要来娣能多读书,以后考进厂里当工人,再嫁给正常的小伙子好好过日子,没想到他居然连来娣也不放过,就因为王二刚的对象又多要五百块彩礼。”
“来娣不是才十五岁?”白露珠拳头都硬了,“你不去告他,自己跑出来饿成这样?”
“是先订婚,等来娣到十八就结婚。”王招娣握紧拳头,“他打我一巴掌的时候,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往他脸上回了他一巴掌,等反应过来也不后悔,那一刻明白很多事,原来我心里早就不把他当父亲了。”
“你该往大了闹,闹到全街道人都知道,闹到他厂里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侄子有多孝顺。”白露珠气道,说完又想到招娣妈,“你妈什么反应?是不是还向着你爸?”
王招娣摇了摇头,没吭声,接着又摇了摇头。
白露珠叹了口气,“那你现在住哪里?”
“前两天住车站候车室,后来看到我妈去找我,我就躲西山桥洞去窝着了。”王招娣将饭盒还给白露珠,“露珠,谢谢你,我先走了。”
看出她不想麻烦自己,或许应该说不想拖累自己,毕竟王勇是什么人,街坊邻居都清楚得很。
这年头虽然不敢有人明面上犯事,但一个小姑娘躲桥洞里住着,谁知道会不会遇到胆大的人,真遇到了,整天吃不饱饭,哪有力气去反抗。
这要是以前逆来顺受的王招娣,白露珠是不会犹豫的,听完必然是转身就走,可是现在是懂得反抗的王招娣,眼看站在悬崖边了,没人拉一把的话,真被她爸找上,结局不言而喻。
“你要不跟我去家具门市?”思虑半天,白露珠想了个稳妥的地方,王招娣父母都是家具厂的员工,门市里不少人是看着她们长大的,王勇要真是找上来,当着同事们的面,也会有所收敛。
王招娣又摇了摇头,“我不想麻烦人家,我爸肯定会过去闹的。”
“闹个屁,能到门市上班的,除了我妈,谁没个厂里小领导撑腰。”白露珠将饭盒放进袋子里,“走,你爸最怕的就是失去工作,没有收入来源养他两个侄子,他才不敢得罪门市的人,只要你真能狠得下来心,别再给他留面子。”
王招娣纠结到眼眶湿润,紧紧捏着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