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瑛踩下刹车,车子猛地停在车库白色漆线的边缘,他的身体也不由得随着急刹往前微微一倾。
微微刺耳的橡胶摩擦地皮的声音响起,运行的车子终于停住,他将自己摔回座椅里,一手揉着额头,一只手拉起手刹,最近总觉得头很疼。
是要下雨了吧,天气阴得厉害,额头从右边到太阳穴那一块抽痛个不停。
左手的手指曲起,他试图用骨节慢慢地揉着太阳穴来缓解疼痛。
夕阳要落不落地挂在西边,正好从侧面的车窗里射进来,照在他脸上,不想眼睛被阳光刺疼,他懒懒地垂下眼皮,手肘支撑在车窗上,等太阳下山了再出去吧。
让他静一静。
风缓缓的吹,停车场前面是一块绿地,修建整齐的矮树丛里开着姹紫嫣红的花,花朵和绿叶一起正随着风微微摇摆,橘红的夕阳在花瓣上折射出迷蒙的光线。
昂贵的私人医院连绿化都做得精致,他甚至可以数出这随意的矮树丛里栽了多少名贵的花。各处都清理得干净整洁,仿佛要把个医院真的做成家一样舒适温馨。
多可笑那,像“家”一样。
手指停下揉动,他用手支撑着脑袋,歪着头目光没有焦距,只是静静地看着空气里漂浮的灰尘,橙色的光线里一粒粒的尘埃在缓慢浮动,漫无目的又随心所欲。
车子没有熄火,音箱里放着轻缓的歌,慵懒的女声随着伴奏在轻声哼唱:
“In the early morning hours
Someone waits for you “
他的手指随着节奏在套着柔软皮套的方向盘上轻轻点着。
“among the blossoms and flowers
He will find you “
He will find you……He will find you……他将这两句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像是勾动了心神一样,他的视线无意识随着尘埃飞舞,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起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身影,小小一片伶仃在花幕里,回首一笑,在一片橙黄的花束之中她像是发着光一样,比鲜花还妍丽。
在他的记忆里闪闪发亮。
“my little one
All the night elves keep an eye on you “
……Keep an eye on you.
看着你。
他仰起头,闭上眼。夕阳的光线从他的侧脸照过来,勾勒出他的鼻梁、下巴,然后是锋利突出的喉结,侧影嵌在车窗里像一幅昏黄的油画。
他栗色的卷发盖住前额,纤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留下细细长长的影子,柔软的皮肤在阳光的映照下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凌厉的线条混着柔软稚气的皮肤,闭着眼的他看起来有种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矛盾气质。
低声吟唱的歌声缓缓停止,空气陷入静谧。
他睁开眼,眼珠是沉沉的黑,带着冷色,立刻将柔软的稚气冲散。他将车子熄了火,下了车。
私人医院的人很少,进入住院楼是单独的电梯,他按下21层的按钮,那里通往他亲爱的父亲的病房。
出了电梯就对着值班护士的柜台,两个带着粉白帽子,穿着贴身制服的年轻护士守在台子前,一个正低头在表上勾勾画画,一个在电脑前登记信息。
听到电梯门开了,两个护士立刻训练有素的起身打招呼,看到是经常来看望病人的熟人,笑意更加柔和。
“小姜先生来啦,今天姜老的身体状况很不错呢,晚上还吃了小半碗粥。”
姜瑛在出电梯后立刻牵起笑脸,阴郁的气质一下子消失不见,他的嘴唇中间微丰,笑起来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小虎牙,单眼皮的眼睛弯弯,看起来十分纯然。
他微微笑着点头:“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其实这回话十分敷衍,但是护士们偏偏没有听出端倪,只觉得他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姜瑛心下微讽,点了点头就径直往病房里去,这一层都是姜父的私人病房,右侧是带着大阳台的卧室和盥洗室,还有一个更大的复健室,只不过从来没有用上过。
姜瑛走在走廊里,鞋子在白色的瓷砖上发出轻轻的哒哒声。
阳光从尽头的窗户里撒进来,给冰冷的白色走廊镀上一层看似温馨的柔光。
走廊的墙壁被阳光斜斜分割,一半落在阴影里,一半白色。
地上的瓷砖太过光洁,夕阳落在上面几乎泛起刺眼的反光。
姜瑛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的想他种在花房里的小苍兰。他种了整整满满一花房的白色小苍兰,一个人浇水侍弄,翻土灌溉,最后才终于开出花来。
精致脆弱的花朵,纯白色的、柔嫩细腻的花瓣颤巍巍地舒展开,吐露出藏在花瓣中央的鹅黄色的细蕊,纤细美丽中带着柔软又坚定的力量。
很不一样,很特殊。
从肮脏的泥土中长出的洁白美丽,简直让人惊叹。
让他难以忘怀。
病房大门已经近在咫尺,他转身站定,收回了思绪,手握在冰冷的门把手上,轻轻一压,金属的机械发出小小的咯嚓声,再往前微微一用力,门就被推开了。
室内的画面从逐渐变大的门缝里露出来。
首先是病床上的脚,盖在薄薄的灰色毯子里,向外突出两块凸起的形状;再然后是膝盖,接着是放在毯子外的手。
手上布满皱纹和黑褐色的老人斑,食指上夹着监护仪的指夹,接着往上是浅蓝条纹病号服的袖子,整洁的袖口显示出昂贵的私人医院的“细心”照料。
再接着,是满头银发的脑袋,老人的脸上也如手一般遍布皱纹,唯独眉毛还长得算浓密青黑,耸拉着眼皮的眼睛闭着,一根蓝色的吸氧管从老人鼻子下穿过,胸口在微微的起伏。
这就是他的父亲。
姜瑛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病床上的老人,目光冷静得像是探究和观察。
没过几秒,病床上的老人像是被这不容忽视的视线所惊扰,缓缓掀开了眼皮。
老人的眼睛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也如他苍老的皮肤一样昏黄浑浊,透露着暮气,但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老人的眼睛又瞬间从浑浊变得精明。
“你?你怎么来了!”老人的语气混杂着惊讶与嫌恶。
姜瑛反手,缓缓关上门,嘴角勾起一丝不明的笑意:
“哦?我怎么不能来呢?”他轻轻地反问,语气秀雅随和,还加了一句:“爸爸。”
老人像是被刺激了一样,厌恶地看着他,夹着监护仪的手几次颤抖着试图抬起来指向门口的姜瑛。
姜瑛微微讽刺地扯了下嘴角,从门口一步步靠近病床。
病床上的老人更气得发抖,说道:“畜生,你还来干什么?看我有没有死吗?!”
姜瑛站在病床前,向下俯身,弯腰与病床上躺着的老人对视,过了片刻才意味不明的笑了:“您看看,您这不是好多了,都会自问自答了。”
老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抬起手要扇眼前的少年,而姜瑛却在此时慢条斯理地起身,站直了身体,老人的巴掌随即落空。
姜瑛一笑,伸出手来握住对方那只落在病床上的苍老的手,体贴地将其放入毯子下,还掖了掖被角。
老人像被烫到了一样想挣开他的手,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犹如铁箍一样挣不脱。
只能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道:“你!”
姜瑛置若罔闻,拉起病床旁的一张凳子,坐了上去,还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起来。
“爸爸,动怒容易死得快啊。”他状似劝诫一般开口。
“不用你来气我,我活得更好!”老人几乎是大吼,“怎么,姜氏给了你你还不够?还想从我这里掏什么?”
老人的手在床板上拍得咚咚响,检测仪的线被扯得滴滴做响。
姜瑛微微笑着,手指灵活地削着苹果皮,雪白的刀刃在红色的果皮上轻巧一挑,白色的果肉就露出来了。
老人的眼神不自觉划过他手上的刀。
姜瑛恍若不知,垂眸仔细地看着手中的苹果,半晌才轻笑道:“姜氏?姜氏不是本来就是我的吗?怎么叫给我的呢?”
“你,你这个畜生,你有什么资格说姜氏就是你的?”老人气得脸色涨红,几乎是喘着气吼道。
姜瑛抬眸看他。
就看到老人怨毒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说:“你这个天阉,你就是个废物!”
姜瑛瞬间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