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出他来的阮筝顿时面露喜色,像是为了确认般又盯着他仔细瞧了半晌,最后那脸上的笑意愈发盛不住,连声音都透出了几分欣喜的味道。
“大人怎会在此?”阮筝透过窗户看一眼外头的景致,明知故问道,“我怎么会进到山庄里来?”
“你方才晕了过去。”
阮筝便露出一脸恍然的表情,演得极为生动自然。
“那……我是如何进来的?”
她似乎是被人扶进来的,本以为是丫鬟们扶的,但这会儿没见着她们她又有些不肯定,生怕自己是被眼前这男人抱进来的。虽说他也不算一个真正的男人,可若让人看见她被这样一个人抱在怀里,于她名声还是大有损伤。
她站在那里眼珠子骨碌乱转,这一幕被封瀛看了个清清楚楚。他平直的嘴角不带一丝弧度,再开口时语气里却有几分不屑:“你此刻该想的似乎不是这个。”
阮筝回过神来,眼神又落到了自己的私印上:“是,民女谢过大人。”
她边说边上前,想要趁机拿回私印。可惜封瀛比她手快,那宽袖一拢私印便进了他的袖笼。阮筝伸手拿了个空气,不由有些心焦。
“大人可是要酬谢?这是自然应该的,大人找到了民女的心爱之物,民女定当、定当……”
阮筝一时语塞,想不好该送他些什么当谢礼。却听对方喉头轻咳,沉声回了她一句:“结草衔环?”
这话说得阮筝面上一红。当日为保住性命她便随口说了这番话,只是后来此人当真放过她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可谢人家的,只留了一盒子糕点。后来她马车失控时又是此人出手相助,她那回更是过分,只有拿沾了浮尘的薄荷凉糕送人。
再到如今他找到了自己的私印,她、她也不知道该拿什么给人才好。
金银珠翠总觉他也不缺,她给的只怕还不如他那一柄剑鞘上镶的宝石更为名贵。旁的……她也没有了。
“不若民女现在就把那香露的配方写下来吧,大人配好后只消日日用几滴,必能肤如凝脂白皙……”
阮筝边说边要去拿桌上的笔墨,话没说完却被对方抬手止住了话头。
封瀛忍了许久,此刻嘴角边终于带上了一丝嘲讽的笑意:“看来你是当真不想要回那物了。”
“要的要的,那东西本不值钱,只是那是、那是民女家母所赠,还望大人将它还我。大人想要什么,民女都、都愿意给……”
阮筝越说声音越轻,因为她发现面前的光线越来越暗,一抬头便发现对方已离自己近在咫尺。
离得近了,看得便也更清楚了,只是阮筝也不敢多看,匆匆一瞥后又在心里感叹一番造物弄人,竟把个男人生得如此俊美,随即便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略有不同。
那眼神,仿佛男人在看女人。可他又不是个真正的男人,那他是想做什么?
阮筝脑海里突然蹦出了“对食”二字,吓得她浑身一哆嗦,手一松那湖笔便落在了桌上。
她自幼长在公侯之家,对宫里的事情听闻过不少,自然知道太监与宫女结成夫妻互相慰藉之事。只是太监比寻常男人少了点什么,那样的夫妻到底和普通人不一样。加之有些人因身体缺陷愤愤难平,做事便比一般人更为出格。
早些年宫里还传出过有太监将对食宫女折磨至死的骇人之事。阮筝一想到此处,周身寒毛直竖。她再怎么贪慕美色,却也想找个正常的夫婿和睦一生,哪怕长得丑些呢。
想到这里阮筝先下手为强,抖抖嗦嗦开口道:“大、大人常出入宫廷,自然比民女见、见多识广。大人又跟着王爷,听闻王府内美婢如云,民女这种蒲柳之姿自然是不能相比的。大人既得王爷赏识,想来只要开口便、便能趁心如意。”
阮筝越说越心虚,也越说越没底气。男人看她的眼神丝毫未变,仿佛根本没听进去她说的什么。阮筝急得眼眶湿润,若不是怕他着恼当场就要掉下泪来。
可她还在那儿强忍眼泪,便听对方轻哂道:“我不要别人,便只要你……”
若不是旁边有桌子可扶,阮筝几乎要吓得腿软跪下。好在男人未说完话便直起身来,否则她只怕要瘫软在对方怀里。
阮筝这下当真是要哭了,她扶着桌角强撑着身子,还未站稳便听头顶处又传来那沉哑的声音:“这件事情,只有你办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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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密云山庄时已过晌午,阮筝一脸灰败的颜色走出山庄大门。白苏和青黛陪在她身边,一左一右扶她上了马车。
一坐进车里,青黛便忍不住问:“姑娘觉得如何,要不找大夫瞧瞧?怎么好好的说晕便晕呢。”
白苏更为关心刚才在竹屋内发生了何事:“那人……同姑娘说了什么?”
阮筝没有告诉她俩,只是问道:“我方才晕倒后是如何进的屋?”
“是奴婢们扶姑娘进去的,是否有什么不妥?”
“不,挺好的。”
好歹不是叫那人抱进去的。只是虽非他抱着进门,她却还是被人扣住了命门,如今也只得听命行事。
果真是跟着慎亲王久了,连他身边的人也这般心机深沉。一想到梦里那男人如此对她,她如今却要听命于他的属下,阮筝便有些糟心。
可转念一想若是能就此躲过梦里的大劫,往后又多个靠山的话,倒也不算坏事。
她头疼地抚了下额头,总觉得那男人的眼神过于深沉,仿佛谁都无法轻易在他那里讨到好处。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阮筝回到青雀庵后才知道富平侯府里来了人,竟是父亲身边的管事,管事儿特意过来传了富平侯的口信,让她归家一趟。
“侯爷和公主都挂念大小姐。”
阮筝面上笑盈盈地和管事说话,心里却已盘算了起来。这不年不节的,她不过就来陪祖母小住几日,哪里用得上特意让人过来带她归家。
只怕必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当下她也没有推脱,上了家中派来的马车便带着白苏等人回了侯府。只是这一路她心思便没停过,待马车从侧门进了院子后,她也没第一时间去见侯爷夫妇,而是以旅途奔波为由先行回屋换衣衫。
而白苏则在这时去了外院打听了一圈,很快便带了消息回来。
“姑娘,听说南国公世子面容被毁,国公夫人已经来过咱们府上一趟了。”
顾鸿被毁容了,这事儿跟她有关吗?
第12章 我见犹怜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怕一个阉……
阮筝既知道了此番叫她回来是跟南国公世子的事情有关,反倒是不急着去见侯爷夫妇了。
她让青黛替她换了身衣裳,挑出了那天被顾鸿放狗吓时的那身衣裙。那裙子因她在马车里摔了好几下勾破了裙摆,原本是不打算再穿了。
还有头上的珠钗也取下来一些,只挽了个发髻簪了支银钗,整个人显得又素净又单薄。她又让白苏替她左手缠了厚厚的纱布,眼底画了几分乌青,准备妥当后这才带着人往前厅而去。
富平侯和卫阳长公主今日都在府里,专等着阮筝回来。听下人来报大小姐的车子已进了院门,他们本以为她很快便会到。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倒把富平侯原本的那点子怒意给消磨了几分。
他本就看不上顾鸿那个纨绔,这事儿又是长公主来跟他说的,听到他耳中便打了几分折扣。又想到阮筝为祖母之事去庵堂吃苦,心下对女儿更为怜惜。
旁人的儿子再怎么尊贵,又怎么比得上自己的闺女更令人心疼。他看一眼身边正品茶的公主,装作不经意地说了声:“一会儿筝儿来了,这事儿我来问她,你且莫要疾言厉色。”
长公主一听便知他这是又心软了,正想再吹一波风挑挑丈夫的怒气,阮筝却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来了。
管事的刚来报了声“大小姐来了”,下一刻阮筝便一袭素雅地走了进来。她身穿破裙发饰简单,身上哪还有平日里的半分鲜亮惹眼,倒似一个弱柳扶风的可怜女子,看得人心头一动。
二小姐阮茱毫不显眼地坐在那里,被她姐姐这副模样惊得抬手轻咳两声。这还是她认识的阮筝吗,平素她是多么张扬肆意,从来不吝啬将自己的美艳告知世人。而她偏偏又美得夺人眼球,不光是那张冠绝京城的娇媚脸孔,更有那层层衣衫都掩饰不住的玲珑身段。
阮茱自己身子不好,从来对这个姐姐都是羡慕又嫉妒。可没想到今日她这柔弱素雅的模样,竟又有另一番风情。
眼看着父亲的眉眼温和了下来,她便心知不妙。
昨日南国公夫人来府上哭诉时,父亲听闻此事也是怒不可遏,这才着人去青雀庵把姐姐叫了回来。纵狗伤人,还毁了世子的容貌,这说起来可是大事儿。听说那世子脸上叫狗抓了好大一条口子,差点伤着左眼。
她本想着这回父亲定要重罚姐姐,没想到阮筝这才刚来,就凭一身衣衫扭转了一半的局面。阮茱恨恨地拧了下手中的帕子。
阮筝仿若没看到她,走上前来便朝侯爷和公主行了一礼,又说了些自省的话,诸如路上耽搁回来晚了,回屋处理伤口又叫父亲母亲好等什么的。
富平侯向来没个主见,一听她这话便立马被带了过去:“怎么好端端的把手给伤着了,这衣裙又是怎么回事儿?”
阮筝便温言细语地解释:“女儿前日去为祖母请大夫诊脉,回来路上碰上了一群恶狗。那狗惊着了女儿的马……”
富平侯一听便震惊道:“什么,竟是惊了马?你身体如何,有没有伤着哪里?”
“女儿还好,就是在车厢里摔了几下,弄伤了手还撞着了头。”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那里确实有一块淤青还未完全褪去。且她说的都是实话,由不得富平侯不信。这本是一块大不的淤青,可配合着她破了的裙摆和手上的纱布,令这小小的淤青瞬间变大了几分。
富平侯几乎气得拍桌:“胡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山中好好的如何会有狗?”
他说这话时却是看向长公主的。原本她来跟自己说阮筝纵狗伤人时,他也有过一丝犹豫。女儿素来不养猫狗,他还只当是庵内养的野狗,因她与世子起了冲突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却没想到事情远不是如此。这么一来,他对长公主自然便有了几分怨怼。
长公主也是没料到阮筝会来这一出,原本想撺掇了丈夫的火气,直接令他责骂阮筝一顿,再罚她跪几日祠堂。到时候自己明着劝阻暗地里拱火,好叫这便宜女儿受更多的苦。
却不想富平侯突然想起了要当个回护女儿的慈父来了。
他从前向来对阮筝平平不是吗?
长公主哪里知道,阮筝今日这装扮是正巧对了富平侯的胃口。她年岁既长,如今容颜娇丽像足了当年的江氏,而这一身素净装扮更有其母年轻时的韵味。富平侯一看到她便想到当年自己与江氏鹣鲽情深的画面,哪里还舍得责怪女儿一句。
更何况如今听来,只怕那群恶狗跟顾鸿那个纨绔脱不了干系。他这是害人不成终害己,当真是活该。
长公主眼看形势大变还想再说两句,一抬眼却对上了女儿阮茱的眼神。后者冲她微微摇了摇头,长公主虽心有不甘,却也没再开口。
恰好富平侯又再次开口,这次话语间明显对南国公夫人上门哭诉一事表达了不满:“……自己没管束好畜牲伤了人,却来赖我们筝儿,他们若再这般胡搅蛮缠,我便要去找陛下说理去。”
当今皇帝不过是个黄毛小儿,一旦碰上底下勋贵争吵不休如何应付得来。到时候少不得要当和事佬,两边安抚一番还把这事儿捅出去丢脸。
长公主一想到这怕是会影响阮茱,更是歇了撺掇丈夫的心。只是刚才富平侯那声“畜牲”听着像是骂狗,可怎么又像是指桑骂槐呢。
长公主头疼得由许妈妈扶回了房,想起临走时丈夫埋怨她给大女儿找了这么一户人家结亲,便愈发胸口滞闷。
她有些不放心地问许妈妈:“筝丫头在山上的时候当真没有去找那人?”
许妈妈替她捏着肩膀安抚道:“没有,田婆子回来说了,统共出去了三回,都是去替老夫人找大夫的。老夫人身子不好,筝丫头似乎很着急。”
“装模作样罢了。”
长公主一想到多年跟她作对的老妖婆命不久矣,心情不免又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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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筝回屋后卸下了手上的纱布,坐在妆台前替自己梳头,一面看着镜中的脸庞一面平复着心中的情绪。
今日这番戏演得当真是累,她本不是那种柔弱美人样,平日里向来明艳恣意。今日却不得不扮委屈装可怜,才将本就不是她的错撇得一干二净。
想想也是心累,活在这个家里头,对着父亲母亲都要颇用心机方能活得好活得舒心,远不如外头平民百姓家来得轻松。
她自小便是这样,为得父母宠爱总要戴着个面具生活,生生练就了一张巧嘴,知道对着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什么情况该用什么法子来面对。什么装乖卖傻,什么口甜嘴乖,无非都是她保护自己的利器。
从前拿长公主当亲生母亲看待,即便整日讨好于她心境也是不同。如今得了祖母暗示心下了然,她再说那些话的时候便有了几分违心感。
只是她如今还不能与长公主硬碰硬,那样于自己没半分好处。唯有讨巧卖乖些,用一张甜嘴替自己的往后铺路,待得来日嫁个如意郎君,才能真正脱离这侯府的掌控。
一想到嫁人自然要想到私印,阮筝原本不错的心绪又变得纠结起来。那日在密云山庄的竹屋内,那人吩咐她时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替我办件差事,事成之后这印便会还你。”
他说得坦荡又直接,却把阮筝吓得七上八下,当即便问:“什么事,莫不是伤天害理之事?”
男人当下便瞥了她一眼,那一眼极富威慑力,吓得阮筝立马闭嘴。他冲她一摆手:“只是寻常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