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为什么,她知道那个死太监是绝不会有任何怜香惜玉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正在那儿一个人伤心呢,便听一声冷冰冰的话语在耳边炸开:“喝药。”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着实无情至极。阮筝气极闷声顶了他一句:“不喝。”
“不喝便要一直难受着。”
“那也与你无关。我被这么绑着,就算喝再多药也不会好受。”
阮筝生气地发泄了一通,说出这番话后心里的郁结便舒解了几分。她也并未不想吃药,不吃药病就好不了,好不了不仅会一直这么痒着,只怕连小命都要堪忧。
可她就是拉不下那张脸来面对那个人,尤其是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他,这会儿怎能轻易握手言和。
她小姑娘性子犯了,说什么也不肯抬头。心里琢磨着这人会不会生气地直接拂袖而去,没想到过了片刻似乎隐约听到了一丝叹息声。
这屋里就他们两人,不是她叹的气便是另一人。阮筝被这一声勾起了好奇心,悄悄露出一点眼睛想要偷看,却发现对方正在拿着碗在吹那碗药,神色平静如常。
难不成方才是她耳背听错了?
阮筝正愣神间,就听对方又道:“这药里加了生地天冬白藓皮等几味止痒的药,你喝了便会好受些。”
“当真?”
阮筝问出口后才惊觉得自己有些猴急,讪讪地把头又低了下去。不过这一回她没有再把脑袋埋起来,一听说那药能止痒,她便极其想喝上一口。
只是她现在这样如何能喝,于是她又想让他替自己解布条:“不如还是替我解了吧,省得再叫人进来侍候我喝药。宫女姐姐们日日服侍我也挺辛苦,我不想让她们再添劳累。”
封瀛一听便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对她这种冠冕堂皇之话早已习以为常。他淡然摇头,回了一句:“不必,我帮你便是。”
“你要喂我吃药?”
“有何不可?”封瀛眼眉一挑露出几丝骇人的气息来,吓得阮筝立即闭嘴连连点头。
自然是可以的,他这么凶,还有什么事是不可以的。连三皇子都怕他,这世上还能有镇得住他的人吗?
阮筝突然怀疑,他这么凶真的能在摄政王身边当内侍,这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当奴才的自觉,简直是比主子还要主子。
摄政王把这么个祖宗留在身边,不觉得糟心吗?
但很快阮筝就发现糟心的只怕不是摄政王而是她自己。那人说是喂她喝药,当真便直接喂了起来。舍弃了那小小的汤匙,直接将碗抵在了她嘴边,沉声吩咐道:“喝。”
随即阮筝便感觉唇齿间浮起一丝苦意,刚一张嘴药汁便不停地往她嘴里流。无奈她只能拼命往肚里咽,很快那药碗便见了底。
阮筝不悦地瞪着他:“你平时便是这么喂人喝药的,不怕将人呛死?”
封瀛将碗搁在一旁,不在意地扫她一眼:“这般快一些,也没那么苦。”
不苦吗?明明就苦极了,苦得她什么话都不想再说,只想靠在床头好好地歇息一番。
也不知是骂人骂累了还是这药里放了助眠的药材,阮筝喝完药后便有了困意,本只想靠着休息一番,最后竟莫名睡了过去。
一闭上眼她便失去了知觉,也不知被她骂的那个男人什么时候走到了床边,轻轻替她解了绑在床架上的布条,令她身体慢慢躺了下来。
躺下后的阮筝睡得愈发沉了,只是虽然睡着了梦却是一个接一个地做着。起初都是些从前见过的梦境,无非是从侯府到南国公府,又到后来的慎亲王府。
但这一回她的梦里又多了点东西。她梦到了自己死后的种种,她成了一缕魂魄,比从前当人的时候更来去自由,可以混迹在人间听各种消息,也可能在各家各户来去自如。
她便这么飘飘荡荡去了许多地方,也听说了一些消息。而这些消息里最让她吃惊的便是关于慎亲王的一条。
原来在她死后,慎亲王被皇帝正儿八经地赐了两回婚,两回都是朝中股肱之臣家的姑娘。这本都是极好的事情,可那两位小姐也不知是天生体弱还是命运不济,在嫁入慎亲王府的当夜全都香消玉殒无一幸免。
阮筝清楚地记得她飘到茶楼里听人小声议论这事时,其中一位说的一句话:“想不到慎亲王杀气竟如此之重,那样一个杀神般的人物竟还是个克妻的。”
说完这话那人突然抬头朝阮筝站着的地方看来,冲她露出一口雪白的尖牙和一条长长的血舌,吓得她惊呼一声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似乎看到床对面的罗汉椅内坐了个男人,男人一手支着脑袋正在假寐,看面相与梦里一闪而过的慎亲王极为相似。
阮筝吓得心肝一颤,想睁眼看看分明,可眼皮子又重得盖了下去,无论怎么努力都睁不开。
很快一夜过去,天便亮了。当她再次睁眼时,才发现屋里的罗汉椅中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慎亲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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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进保亲自端着茶从外面进来,将茶盏搁到案几上的时候轻声冲小皇帝封汲说了句:“回皇上,刘公子来了。”
封汲原本正在打盹,听得这话眼睛瞬间便亮了,他起身招呼道:“快快,快让刘公子进来。”
进保连声应是,很快便将外头候着的刘长墨引进了屋。然后他识趣地退出了养心殿,替皇帝把门给合了上。
门外长廊下,他的徒弟小太监自忠谄媚地凑了上去问:“师父,今儿这是怎么了,皇上怎么召了刘公子进宫来,是出什么大事了?”
进保一脸拿腔拿调的表情,十分不屑地扫一眼小徒弟,嗤笑了一声:“就说你小子平日里不爱动脑子,整日只知道吃吃吃。”
“是,我是不爱动脑子,可我就是动了也想不明白啊。这宫里谁病了不都有太医,犯得着找刘公子吗?还是谁病得重了,要找刘公子家的老神医出马?”
“倒也不是太重,”进保恨不铁不成钢地打了自忠一脑门,“你啊,脑子都挂当铺去了。咱们宫里最近有什么人病了?”
“一个也没有啊。”
“是啊,所以皇上召刘公子进宫,为的自然不是宫里的人。”
自忠小眼睛一转,猛地醒过神来:“难不成是为了宫外那一位?”
眼见师父露出了赞同的目光,自忠不由缩了缩肚子:“皇上这是认真了?”
“认不认真的,过些日子你便知道了。”
皇上登基时日虽短,进保却是打小侍候他的,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他何时为了什么事儿跟摄政王瞪过眼。从前向来是万事不管,摄政王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别人尚且还要替他不值一二,他自个儿倒是乐呵得很,整日里对自己那位六哥言听计从。
可那日他为了阮筝居然顶撞了摄政王,可见这姑娘在他心里的地位之重。如今人在宫外的清漪园养病,皇上又出了不宫,能做的也就是把刘长墨叫进宫来让他出出主意,好叫阮姑娘早日痊愈。
自忠听师父这么一掰扯便什么都明白了,只是明白了这个另一桩事儿他就又糊涂了:“这么说起来,咱们皇上是瞧上阮姑娘了?可阮姑娘不是富平侯家的小姐吗,那算起来便是咱们皇上的外甥女,这甥舅能、能……”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了,进保瞪了他一眼,彻底把他的话给吓了回去。后者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能不能的,不都是咱们皇上说了算吗?”
自忠恍然大悟,也跟着乐呵了起来。
皇上若是大婚,他们这些贴身侍候的自然少不了好处,说不定还能分一笔大大的横财。这么一想自忠对阮筝更是多了几分好感。
皇上高兴他们做奴才的就高兴,能让皇上的高兴的阮姑娘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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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汲把刘长墨叫进宫的事情也不知怎么的,跟长了翅膀似的,居然悄没声息地传进了清漪园中。
宫里的人对这种事情最为敏感,几乎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猜到了各中缘由。一时间原本这些被派来侍候的阮筝的人都觉得自己命苦,这下子又感叹起自己命好来了。
玉珠听到后酸溜溜地说了句:“难怪那日她敢对王爷那样……”
跟她交好的宫女宝蝉赶紧提醒她:“可别乱说,小心挨板子。”
玉珠还是一脸的不乐意:“知道了。”
她清楚这些人心里想的什么。阮筝若是得了皇上的亲眼,往后多半是要进宫。她出身本就好,富平侯与长公主的女儿,说起来身上也有皇家的血脉。便是进宫入主中宫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而阮筝要真成了皇后,他们这些陪她患过难的自然身份便格外不同,只怕日后在宫里仗着皇后娘娘的势便能平步青云。
难怪那些人这么高兴。可玉珠依旧不开心,一想到那日阮筝那么骂封瀛她就气不过。
皇上又怎么了,这天下都是摄政王打下来的,即便是皇后又有什么资格骂他。更何况阮筝现在还不是呢。
玉珠想到这里撇了撇嘴,虽没再说什么却了留了个心眼儿。那一日封瀛再来清漪园的时候,她便寻了个机会凑到了他跟前侍候。
封瀛那日是来见张太医的,他是太医院的副院正,除了洪院正外太医院就数他医术最为高明。原本皇上是要派洪太医来的,听说也是摄政王反对才换了张太医。
想到这里玉珠便又笑了。果然皇上也不如摄政王,这大邺归谁管她看得比谁都清楚。旁人都羡慕阮筝能当皇后,她却半点想法也没有。在她看来进宫守着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小皇帝,远不如入王府陪在摄政王身边更叫人快活。
但看他的长相和身形,玉珠便脸颊一红,端茶进屋时手都激动地颤抖了两下,发出的轻微声响便打扰到了正在说话的两人。
封瀛颇为不耐地扫她一眼,却没说什么。这里是张太医的屋子,他自是尊重他人,不会当着他的面喝斥玉珠。
张太医为人和善,一把年纪整日里乐呵呵,见是玉珠便问她:“怎么今日是你来送茶,是阮姑娘打发你来看看老朽开的什么新方子,怕药太苦不想喝是吗?”
玉珠便顺着他的话头道:“张太医开的药自然是极好的,阮姑娘也不是不爱喝,只是听说宫里要派刘公子过来,阮姑娘便叫我过来看看。说是想求刘公子给开几味好药,别那般苦就是了。”
她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告诉封瀛一个事实,宫里要派刘长墨过来,这便意味着阮筝是皇帝看上的人。既如此他又何苦劳心劳力,留给宫里的大人物去操心她便是了。
他金尊玉贵的,为个小小女子整日奔波实在不值得,那女子又不念他的好。
谁料她这话说完在场的两人皆是毫无反应,待她把茶搁到桌上后,一时间也不知该走该留。于是她只能求助般地望向张太医。
张太医向来心软,见状便又接了句嘴解她的围:“那我回头倒是要跟刘公子好好研究一番这新的方子才是,阮姑娘既怕苦,我便加几味冰糖在其中。”
玉珠腰身一福:“那我替阮姑娘谢过张太医。”
说完她装着欢喜的模样走出了屋子,边走边竖耳听那两人说话。隐约间似乎听见张太医在问封瀛什么,对方便沉声随口回了句:“没什么喜欢的,但最不喜的就是爱嚼舌根搬弄是非之人。”
玉珠吓得心肝一颤,脸色惨白几欲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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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玉珠的一夜未眠不同,那一日阮筝睡得极好,是她来清漪园后睡得最为安稳的一夜。在得知刘长墨将来给她治病时,她心头便有丝丝抑制不住的喜悦。
若不是听人提起这个名字,她都快将这人给忘了。如今南国公府已被抄家,她便再无后顾之忧。这回救驾有功若是回头病好了太后娘娘召见她想要赏赐她,她便可借此机会提一提她的婚事。
对她来说这是关乎她后半生的大事,在这件事情上她绝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害臊。想起上辈子的惨死她便浑身发冷,那点子矜持和命比起来算什么,只要她嫁得一个如意郎君,此生便可高枕无忧。
想到这时阮筝翻了个身,睡醒起身后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她喝了几天药身上已不似前几日那般痒得受不了,如今哪怕不绑布条她也能忍着不去挠,实在受不住的时候便隔着衣服轻蹭两下,剩下的光景便掰着指头数着日子,只盼着早日康复。
这一日因得知刘长墨要来,阮筝少不得要梳妆打扮一番。她本就极爱美,生得又是花容月貌,只是这几日脸上微带病容,眼下拿粉稍稍一遮人又变得明艳起来。
她还擦了点胭脂用了点口脂,叫人替自己挽了头发后还找了支秀气的金簪插上,于是乎封瀛带着张太医进屋给她诊脉时,着实觉得眼前一亮。
尤其是张太医,他这几日日日都见阮筝,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妍丽的一面。平日里的阮筝不施脂粉,美由美已但略显苍白。今日却是格外吸晴,若不是张太医年事已高经得事儿多,只怕也要把持不住。
想到这里他便抬眼去瞧身边的封瀛,却失望地发现这人一如从前般冷硬,便好似一块千年大冰石,毫无一丝暖意。张太医无奈微微摇了摇头。
两人进屋后封瀛撩袍入座,动作极为随意潇洒,又示意阮筝过来让张太医把脉。阮筝一见这两人来脸色便是一僵,磨磨蹭蹭地走到桌边,眼睛却一直朝门口瞧。
她不死心,不是说刘长墨要来吗,怎的没见到他的人影。难不成是他厌恶自己,宁愿违抗圣旨也不想来见她?
阮筝明媚的一张小脸立马便暗了下去。
封瀛岂会看不到她神情的变化,既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便索性坦白道:“他未曾得过水痘不宜前来,但已给了用药的方子。张太医医术高明经验丰富,自会根据你的病情调整,你不必忧心。”
阮筝哀怨地瞪他一眼,懒得与他废话。
这人明显是故意的,她还不了解他?嘴里说得多好听也掩饰不了他看自己笑话的心思。只是当着张太医的面她也不好发作,只得干笑着应了一声。
倒是张太医老顽童性子不减,又和她开起了玩笑:“阮姑娘莫不是嫌老朽年纪太大医术不精?”
说这话时他表情颇为凝重,吓得阮筝连连摆手:“怎么会,张太医言重了。”
这般一打岔,阮筝便彻底歇了见刘长墨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