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对成婚根本没有想法,也不愿意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林家后来也曾回过一含蓄的书信,他便当他们默认了此事。且也听说林家曾为林昭寻过几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在他看来此事便已彻底了结。
实在没想到林昭蹉跎了几年竟是云英未嫁,待到自己回京后林家便多方托人到他跟前来说情,想再续从前那门婚事。
封瀛只觉男婚女嫁实在烦人,他彼时手中杂事多如牛毛,大小事情千头万绪,何来的时间应付儿女之情。于是不管谁来旁敲侧击他都是毫不留情一口回绝,想断了林家的念想。
没成想林家也是够狠,宁愿耽误自家一个姑娘的终身,也非要跟他犟到底。当年亲事不成毕竟没有闹得沸沸扬扬,林家对给林昭另寻人家一事也是讳莫如深。渐渐的京城里便有了另一种说法,传闻林家姑娘对他一往情深青梅竹马,这些年无论发生何事都谨守婚约,默默等着他回来成亲。
于是乎林昭成了贞节烈女痴情女子的代表,很多人虽然碍于他的权势不敢直言,背地里多少对他有些微词。封瀛知道林家的想法,无非就是想用舆论逼他就犯,可他是从刀山火海里走来的人,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区区名声又何足挂齿。
想用这个威胁他,林家当真是想错了。林阁老在朝堂上精得如同只老狐狸,却不想会在这件事情上看走眼。
这世上能成为他软肋之人已经走了,且走得那般惨烈。从那以后再无人可以成为他的弱点,也没有人再能威胁他什么。林家,若真想灭了也不过须臾之间,只是他也并非嗜杀之人,小小过节自不会要人满门性命。但林昭之事还是早日解决为好,姑娘青春日短,再拖下去对她绝无好处。
想到这里封瀛打消了绕道而行的主意,从小厮手中接过灯笼迈步走上前去,到了近前正好看到林昭将耳坠和簪子都往丫鬟手里塞,还亲声细语地安抚对方。只是丫鬟不知是否真有什么伤心事,哭得一时停不下来。封瀛一听到这细弱的哭声,一股无言的烦躁涌上心头。
女子的眼泪与哭声,向来为他厌烦,封瀛虽不想责怪那名丫鬟,脸色却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正巧林昭此时回头,晧月当空下一眼扫见他阴霾密布的脸,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转身狠狠剜了丫鬟一眼,走上前背对封瀛掐着对方的胳膊咬牙道:“别哭了,王爷不喜哭声。”
丫鬟吓得腿一软,立时跪倒在地匍匐磕头,口中不住求饶,看起来十分可怜的模样。
阮筝看到这一幕时胸口突然涌上来一股气,有种冲出去骂死太监一顿的冲动。虽说只是个丫鬟,但也是爹生娘养的。他一个大男人把人小姑娘吓成这个样子,传出去多难听。
整日就知道欺负姑娘家,没点担当。
转头又想起他一箭射穿三皇子头颅时的模样,又觉得自己这话颇为打脸。他要是没担当这世上也没几个人有担当了。连皇子都不怕,取他性命跟杀小鸡崽似的,可见他在战场上对敌人会是怎样的冷酷无情。这人虽身有残疾,但若论担当必定是极大的。
可他为什么非要吓唬一个小丫头呢?
阮筝躲在一棵老榕树后面远远地偷窥那两人,因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也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何事。早知道刚才就离得更近些了。
她是用完晚膳一个人出来消食的。方才席面上她被陆善沅哄得吃多了糕点,就想出来到处走走。陆善沅却拉着她不放,非说买了本新的绣花本子要给她瞧。阮筝生怕自己积食反胃当她面失礼,便叫跟在身边的青黛随她回屋去拿绣花本,自己则慢悠悠地往自己的院子走。
可没走出几步就看见林昭带着小丫鬟离了宴厅往相反的方向前去。那地方陆善沅同她说过是往前厅去的。那会儿宴席都散了,各家姑娘夫人都自行回屋休息,林昭这反常的举动引起了阮筝的好奇,她便吃饱了没事干跟了她一路。
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谁知跟到月亮门附近时林昭突然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就扯了小丫鬟的耳坠,过不多时又摘下自己的送给她。
阮筝正不明白她这般分裂是为了什么,就突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月亮门内款款走来,一身月白色的绸衫掩去了周身的戾气,被这月光衬得分外和风霁月。
那一刻,阮筝只觉得自己从前看的那些话本里的温润公子都活了过来。
于是她忍不住将头更探出一些,踮起脚尖竖起耳朵想听清那两人说些什么。可惜终究离得远了些,依旧什么也听不见。
只是虽听不见说话的内容,但这两人的举止动作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在看清林昭向封大人行礼时,阮筝不由一愣。
这个姓封的虽说是慎亲王的近身内侍,但论身份也不过就是个奴才。林昭却是林家正经的千金小姐,何须向他行礼。莫非陆善沅说的都是真的,林昭当真极想嫁进慎亲王府,所以连对王爷身边的内侍都这般恭敬有礼?
若是行几个礼便能当王妃的话,这笔买卖倒也不亏。
阮筝突然觉得自己这想法着实有点酸溜溜的,却也不知在酸些什么。大约是想到梦里紧搂着自己的男人往后要搂着林昭或是别的女子的时候,便有些气不顺。
那就是个渣男,强抢了她睡了她不算,还把她给赐死了。这种男人有什么好的,据说还是个克妻的,嫁给他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阮筝都想冲出去劝林昭几句,让她赶紧另觅良人,千万不要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不远处封瀛正对林昭好言相劝,想劝她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突然只觉后背一凉,鼻子也有了丝痒痒的感觉。他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抬手放到嘴边轻咳两声。
林昭一听立马便道:“王爷可是夜里风大着了风寒,要不要我让人煮一碗姜汤送过去驱驱寒?”
“不必,多谢林姑娘,本王无事。夜风确实凉,林姑娘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林昭还想绊着他多说两句,回头看一眼已然被封瀛免礼的丫鬟,正想吩咐她去准备姜汤以便将她支开,好让自己与封瀛有独处的机会,便听耳边似乎有一道细微的劲风闪过。紧接着便是“噗”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另一样东西。然后寂静的夜色里一个女子娇俏的声音响起,就听哎哟一声叫,林昭只看到不远处的榕树下露出一小截衣袖,很快又缩了回去。
有人偷看?林昭吓得想要后退,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必如此小心谨慎。她与封瀛的事情你情我愿最好,若是对方不愿意,今夜之事若能闹得被旁人知晓,于她也是好事一桩。
到时候京城内两人有染的事情愈传愈烈,她就不信封瀛不娶自己。他是那般正直又君子的一个人,当年在皇后娘娘宫里相见时,待自己永远像一个谦谦君子,这样的人又怎会眼看她流言缠身而不动容呢。
林昭永远记得他年少时那双充满明媚的眼睛,是以坚信他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于是她非但没退,反倒故意上前一步,想要借着害怕的心思扑进封瀛怀里。可惜对方比她快了一步,没等她扑上去已然抬步朝老榕树走了过去。
走出几步后还回头冲林昭道:“你便留在此处。”
听上去像是关心她,可又让人觉得是嫌弃她,不愿她跟着似的。林昭无法,只得乖乖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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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榕树后,阮筝被一颗小石子样的东西击中了脑袋,想要闪躲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脚踝,于是一屁股跌坐在了树后,又疼又尴尬。
偏偏那个死男人还朝这边走了过来,她挣扎了两下想要起身都没坐起来,第一回 还被一样东西硌着了掌心。
她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枚纯金的小葫芦,看起来刚才砸向自己的就是这个东西。
慎亲王府到底是有多富多豪,连王爷手底下的内侍打人都拿金葫芦打,可见整个王府内金银珠玉是有多少。
这是不是林昭拼了命也要嫁进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啊?
男人凶一点没关系,有钱也不失为一个极大的优点,更何况那个男人可不止有钱这般简单,他的权势与皇帝无异,嫁给他就像是做了皇后,且还无须受各种礼制约束。
这么一想阮筝又觉得当慎亲王妃也是桩不错的买卖,可惜会短命,还是不要肖想为好。
封瀛走过来拿灯笼照亮此处时,便见阮筝一个人拿着他的金葫芦在那儿默默出神。早在她出声惊呼时他便认出是她来,却没想到她这会儿正坐在地上不愿起来。
方才那一下他明明是冲着额头打的,也只使了一两成力。当时虽不知偷听者为谁,但他也不想取人性命。
没想到她捏着那个小金葫芦失了神,见自己过来也只是抬起头来,冲他露出一个灿然的笑来。
被风吹得摇曳的烛光里,这个笑分外撩人,封瀛只觉像是有猫伸出爪子在自己的心上挠了一下。
轻轻的,却又格外深刻。
第43章 心上人 我不想忍,我这人可怕疼……
阮筝看到他的第一反应, 就是把那个金葫芦收起来。转念一想又被自己这莫名的小贪财给镇住了,于是便颇为豪气地冲他一伸手,想把金葫芦还给他。
本姑娘屋子里有的是金银财宝, 随便拿出一件来都比这金葫芦值钱, 何须要你这小东西。
封瀛那会儿却有些失神,看着一只嫩白的小手从粉色的衣袖中伸出来, 在自己眼前轻轻晃了晃,于是也没多想, 径直伸手抓住了那只柔荑, 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阮筝本来是还他东西, 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拉了她的手, 不由又发出一声惊呼。只是这一次她有了些心理准备,声音便低了一些。那娇娇娆娆的声音只封瀛听得清楚, 心头那只猫便愈发挠得厉害了。
他心念一动,手中的力量加重了几分,一个用力就将人整个儿拉进了自己怀里。两人身体相撞的那一刻, 怀里的女子似乎也变成了梦中的模样,那感觉便像此刻猫抓挠心般, 叫人难以自制。
阮筝被他这突然的出手吓了一跳, 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被人搂进怀中。腰上依旧是熟悉的那只手, 极为有力地托着她的整个身体, 令扭到的脚踝可以不必着地, 倒是减少了几分疼痛。
阮筝不讨厌这种感觉, 相反还有些喜欢。于是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对方的胸口, 轻声道:“我扭着脚了,你能不能多扶我一会儿?”
“好。”
封瀛只回了她一个字,另一只手已在身后紧紧攥成拳。自小养成的良好教养令他此刻还能保持最后的一丝理智, 一面闻着女子身上淡然的香气一面极力调整自己紊乱的呼吸。
灯笼已被他扔到了脚边,此刻两人身处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阮筝庆幸自己脸上的红霞不会让人发现,封瀛则眼神一沉,试着将注意力从身体上的某一处移开。因忍得辛苦,额头上冷汗突然流了下来。
两人便这般僵持了几分,阮筝本以为对方会开口训自己,毕竟她偷听之事有些小人行径。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说话,抬头一看又瞧不清他此刻是何表情。只觉搁在自己纤腰处的掌心格外烫,那灼热的感觉透过她轻薄的夏衫刺痛了她的皮肤,就像要火烧一般。
阮筝不懂他这是什么情绪,难不成是自己想要偷藏他金葫芦的事情惹恼了他?
倒也不是不可能。虽说他平日里看起来绝不像缺钱的样子,但毕竟只是个办差的,一颗金葫芦值不少银子,自己若是吞了他怕是损失惨重。
想到这里阮筝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了一句:“我刚刚就想还你来着,是你自己不要。”
封瀛没说话,只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阮筝被他搞得愈发窘迫,直接伸手把那颗金葫芦往他腰带处一塞。
“喏,还你了,不许再生气。”
封瀛只觉腰间被人轻轻摸了一下,一股气血瞬间在胸口猛烈地乱蹿起来。即便再怎么调整气息,开口时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不用还,你喜欢便给你。”
“不了,我家中不缺银子。”
“那你喜不喜欢?”
阮筝想到那葫芦胖乎乎的样子,诚实地点点头:“挺……可爱的。”
“那便拿去。”
“哦。”阮筝听话地应了一声,又伸手从他腰带处将金葫芦拿了出来。柔软的手指再一次拂过对方的身体,激得封瀛竟不受控制地微微打了个冷颤。
他今日很是不对,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封瀛不自觉地用了点力,又将阮筝的腰搂紧了几分,同时脑海中不自觉地又出现了那些梦境。
明明只是梦而已,为何真实得就像当真发生过一般?
封瀛喉头微动,身子不自觉地就向前倾了过去。阮筝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当即小声叫道:“你可是反悔了?是你说给我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少女娇嫩的声音一下子将封瀛拉回了现实之中。他定睛细看,发现怀中的女子还是一如初见般明艳动人,与梦中能吸人精血般的模样截然不同。虽然是同一个人,可眼前的才是真实的她。
那一个,不过是上天派来历练他的妖精罢了。
封瀛深吸一口气,用仅剩的那点自制力令自己回归正常。他望着阮筝,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一抹弧度,声音沉哑:“不反悔,说话算话。”
怀里的女子很显然地松了口气,这反应不禁令封瀛莞尔。她喜欢金葫芦?那下回着人打个大的给她便是了。
阮筝喜滋滋地收了那个金葫芦,这才发现自己还被对方钳制着。老榕树枝杆虽粗,却也不能完全将二人遮挡住。她生怕林昭还没有离开,怕被对方看破于是扭了两下身子提醒对方:“要不你还是先将我放开?”
“不是你让我扶的吗?”
“已经……够了。”
什么够了哪里够了,她只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清不楚还极为惹人遐思。好在对方不是个真男人,估计对女子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这么自我安慰一番后,她便想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
可封瀛此刻却不想放开她,虽放松了手中的力量,却还是将她圈在了自己一尺之内,冲她一扬下巴:“拿了我一个金葫芦,可想过还我一个什么?”
“这个……”阮筝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问,“你可想要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可给不了,你知道不是银子的事儿……”
两人非亲非故,她若送什么带有侯府标记的东西,他日被人发现总是不妥。
封瀛也明白她的意思,浅笑道:“不必贵重,我这身上的香囊旧了,你若有空替我做一个便是。不留你富平侯府的印记,旁人也不知是谁给我的。”
阮筝想了想便应了下来,随即便要离开。可扭到的那只脚刚一沾地便疼得她直皱眉。封瀛听到了她细弱的抽气声便知她当真是伤到了,于是侧过身来扶住她的胳膊,领着她慢慢往前走,边走边道:“若是伤了关节,回头我替你扳正它。”
阮筝大吃一惊:“要如何扳正?”
“你且坐着,我用手替你拧一下便是。”
阮筝腿一软差点晕过去。他说得倒轻松,知道拧一下有多疼吗?
封瀛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淡淡开口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从前是不是也拧过?”
话问出口阮筝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他是上阵杀敌之人,别说关节移位这种小伤,只怕身上多的是被剑刺出来的窟窿。有点想问他被刺中了疼不疼流血多不多,却又有些心疼而无法问出口,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自己给自己解释了一番:“必定是很疼的。”
封瀛听她轻声嘀咕不由笑了:“是会有一点疼,你且忍着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