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回府之后她歇了一日, 第二日便让人备车, 带着青黛去了南胡街探望贞姨。
一来是记挂着对方, 担心她的身子, 二来也是盼着能在贞姨处碰见那人。哪怕只是一同坐下来喝杯茶也是好的。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对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有了几分牵肠挂肚。难不成真像陆善沅说的那样?
阮筝吓了一跳, 坐在贞姨家的堂屋内突然摇了摇头。待抬手摸上自己发烫的脸颊时,才发现贞姨正端着茶盅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筝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与阮筝关系比从前近了不少, 对她的称呼也从阮小姐换成了更为亲密的筝儿。阮筝看她也像看自家长辈般,在她这屋子待着非但不觉得局促, 反倒更为舒心快活。
听到贞姨的问话, 她赶紧端起茶抿了两口:“没有, 我是在想您这儿屋子狭小了些, 要不要另换个住处?腊梅姐姐虽说勤快, 可就她一个人也是忙不过来, 不如我再给您添个人手?”
花点银钱租个大点的屋子, 再买个小丫头回来,这日子过起来就轻松多了。
贞姨听了却直摆手:“你可千万别操心,我如今这样极好。左邻右舍皆是相熟之人, 有点什么事儿也能找人搭把手。平日里闲来无聊还能有人陪我说说话。再说我这屋子小能有多少事,腊梅一人便足够了。我如今吃了小刘大夫开的药,身子已然好了许多,许多事自个儿也能做。”
阮筝见贞姨面色红润说话中气也比往常足了许多,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她装作喝茶的样子酝酿了片刻,才状似无意又问一句:“他最近有时常来看您吗?”
贞姨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不由笑道:“他公事繁忙,抽不出太多时间来看我。不过日常总让人给我送东西,你看我这后院堆满的东西都是他让人送来的。”
“哦,那就好。”
贞姨活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事情看不透,当下便旁敲侧击问阮筝:“你觉得他这人如何,是不是挺不错的?”
“嗯,待您这么好,确实、确实不错。”
“那他待你如何,好吗?”
阮筝一时语塞,也说不清楚他对自己究竟算好不是不好。说不好吧他事事为自己着想,还几次救过她性命,算是极为重情重义之人。但若说好吧,他又时不时会惹她生气令她害羞,那天夜里还在老榕树下紧搂着自己的腰。
若不是知道他不能人道,她真要拿他当登徒子看了。
这人蔫着坏。
阮筝想了想讪笑道:“还、还成吧。”
说完又忍不住问:“贞姨,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只是一个故人罢了。我与她母亲颇有些渊源。”
“那、那他母亲人呢?”
阮筝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不该问,果不其然贞姨苦笑着道:“已经不在了。他母亲是这世上待他最好之人,可惜结局却并不好。他为此消沉过很长时间,也曾痛苦许久。或者一直到现在还一直痛苦着,你若再见着他,帮着开解开解他。须知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向前走。”
阮筝茫然地点点头,对他的心疼又多了几分。
原来他们竟是一样,都是没有母亲的人。不同的是她的母亲好歹还活着,而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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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筝离开贞姨处已是晌午,外面日头正盛,马儿被晒得没了力气,回去的路上行得便慢了一些。阮筝也不急,就这么倚在车内闭目养神。
也不知行到了何处,突然听见身旁的青黛小声道:“姑娘,我总觉得后面有车跟着咱们。”
阮筝一听这话立即睡意全无,意识青黛不要轻举妄动,自个儿慢慢掀开帘子一角,寻了个机会朝车后看了两眼。
然后她一眼认了出来,那个赶车之人便是富平府上的小厮。虽说他戴着草帽头略低下,可从身形举止来看阮筝还是认出他是琼华院的人,日常多为阮茱赶车。
阮筝放下帘子问青黛:“这车跟着咱们多久了?”
“从南胡街出来奴婢便留意着了。真实以为只是同路,但我特意让车夫放慢了速度,没成想他们竟也慢了下来。姑娘你说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她那个好妹妹了。在别庄的时候就总动不动让人跟着自己偷窥自己,那一回她跟陆善沅泡完温泉出来,就依稀看到阮茱身边的杜仲在香樟人外鬼鬼祟祟一闪而过。
想不到回了侯府她竟还不放过自己,她这是又要玩什么花样?
阮筝倒是不怵,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待回了侯府立马便手书一封帖子交给白苏,让她光明正大地给姜蓉送过去。
“无妨,路上碰到人你便说给她们听,就说你家小姐让你给姜小姐送帖子,约她出来喝茶。”
阮茱不是好奇她的行踪么,那就让她跟呗,回头别把自己累出病来才好。
目送白苏离开阮筝又去了暖阁,将做了一半的粗布香囊拿出来,继续往上面扎针。
这是她欠那个男人的,虽说做好了也不知如何给他,可也得先做完了再说。这人神出鬼没,难保哪天就在街上撞见了也未可知。到时候他若问起自己便甩到他跟前,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手艺。
即便是再普通的粗布,她的针脚也比一般人细密多了。
阮筝一想到此处便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一整个下午都将自己关在屋内,终于赶在晚饭前将香囊绣好,又寻了好些干花瓣塞到里面,随即满意地打量了几眼,这才搁到了手边。
然后她又趁着屋内没人,拿出了那人给自己写的字条细细地看起来。
他送过来的那么多字条里,只有这最近的一张阮筝保留了下来。那上面有他的字迹,虽只寥寥几笔却也是见字如人。阮筝看着那上面的字,就会想到与他经历过的种种。
从青雀山中初相见起,到后来他替自己赶跑了南国公世子,从三皇子手中将自己救下,又凶她不许她挠身上的水痘还叫人将她绑了起来。
这人说起来真挺坏的。
可他也曾给自己涂烫伤膏药,大半夜陪她上山去寻母亲。在她失落想哭的时候借了肩膀给她,这么说起来这人也不是太坏。
阮筝想到母亲,便忍不住拿出了那个粗布荷包,仔细一看才发现与自己做的那个极为相似。都是最常见的土布,颜色也都是深褐色。唯一不同的是母亲大概年纪大了眼也花了,针脚有些凌乱。
可便是这些凌乱更叫阮筝动容,那样的破房子那样的清苦日子,母亲还惦记着给她做东西。而她却什么也无法为她做。
那一刻阮筝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他了,想到前几日自己的胡思乱想,眼下却又觉得若是当真嫁给了他,嫁进了那样一个寻常人家,或许便有机会将母亲将出来与她同住。
贞姨说他父母皆已亡故,如今算是孑然一身,那样的话或许他会同意与岳母同住。
什么高门大户荣华富贵,都不及至亲陪在身旁来得重要,还有寻一个自己中意的郎君,像陆善沅说的那样过些小富即安的生活,如今想来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阮筝支着脑袋沉思几许,突然听见外头青黛在敲门,立即就将手中的东西胡乱收了起来,又将刚做好的香囊揣进袖中,这才起身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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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阮筝便在玉宝斋里见到了姜蓉。两人许久未见自有许多话要说,阮筝本打算挑些精巧的小玩意儿送姜蓉,可刚开口让掌柜的把店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就见姜蓉扯住了自己的袖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蓉儿,你今日看起来不大痛快的样子?”
姜蓉讪笑着道:“我今日不想买首饰,不如我们去日升茶楼喝茶如何。听说百花班虽然少了个名角,但班主又从别处挖了一个更好的过来,你要不要去听?”
阮筝倒也不介意去听戏,只是看姜蓉的模样总觉得有些怪异。当下也不多问,只问老板买了刚挑好的一只镯子,便同姜蓉一道坐车去了茶楼。
一路上姜蓉也不开口,只坐在那里失神地绞着帕子,阮筝看她这样愈发确定她心中有事。待到了茶楼进了雅间,她让丫鬟将门关上,便细细地盘问起姜蓉来。
姜蓉在她面前也是藏不住事,就把心里的不痛快都跟阮筝说了。
原来前些日子她母亲替她寻了门亲事,是光禄寺少卿家潘大人家的长子。这本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可姜蓉不知从何打听到了这位潘公子附庸风雅听曲唱戏,是个不爱读书的纨绔子弟,姜蓉便有些忧心忡忡。
“若只是喜欢玩乐不爱读书也不是了不得的事儿,”姜蓉压低声音凑到阮筝耳边道,“可我还听说他在百花班里养了个角儿,筝儿我是真怕这种事情。你从前的那个南国公世子可还记得?”
阮筝当然记得,那个顾鸿就是个吃喝嫖赌无所不精之人。若这个潘公子也是这样的人,那姜蓉嫁过去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宁愿出家当尼姑,也不能毁在这种男人手里。
阮筝便问:“那你今日来,是不是就是要自个儿验证一番?”
“是,我不怕他是个人渣,只怕自己不能亲眼认清他的真面目。所以筝儿你陪我去寻一寻可好,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阮筝与姜蓉情同姐妹,又经历过顾鸿之事,此刻怎会拒绝。当下便拉着姜蓉离开雅间,在丫鬟们的掩护下悄悄溜去了茶楼的后院,开始一间间屋子寻人。
听说这百花班常年住在茶楼内,班主与茶楼老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想来这茶楼只怕也不是什么干净地方。前头卖茶后头卖身,竟是同时做着两笔买卖。
无耻,当真是无耻。
阮筝一面陪着姜蓉在后院寻找潘公子的身影,一面暗地里将来此处寻花问柳的男人骂了个遍,脚下却不留神踩着了自己的裙摆,直接在某间屋子前面的廊檐下跪了下来。
她吓了一跳,伸手扶住窗框正欲站起身,忽然听得里面传来女子的娇呼声:“爷,奴敬爷一杯,爷赏个面子喝了吧。”
那声音酥软入骨,连身为女人的阮筝都有些招架不住。她突然有点好奇屋里喝酒之人是谁,便悄悄起身朝着虚掩的窗户缝隙望去。
这一望却吓得她差点再次跌坐在地。只见那男人目光朝一衣衫暴露的女子身上微微一瞟,顺手就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那杯酒。
他竟在此处喝花酒!
阮筝瞬间气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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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茶楼是这一两年刚在京城兴起的茶楼,跟别地儿专营茶不同,他家自打一开门迎客便跟戏班子搞在了一起。
百花班就是他家常驻的戏班,听说老板跟茶楼老板是好兄弟,两家做着互相帮衬的生意,一直以来彼此经营得都不错。
阮筝上一回来这里喝茶还是顾鸿跟人争角儿那一次,当时他在台上跟人大打出手极尽出丑之能事,就为了争一个叫钰文的名角。
后来三皇子出事南国公府受了牵连一夜抄家,十四岁以上男子尽皆斩首,女子和未满十四岁的男孩儿也都落入贱籍发配边塞。
顾鸿是早已死得透透的了,但百花班却影响不大。除了少了一个名角外,其余的几乎未受影响。每日在这日升茶楼里搭台唱戏好不热闹,来捧场的人一日多过一日,在京城中的名声也是愈发兴盛。
阮筝一直觉得奇怪,这个百花班后面究竟是何人在撑腰,才能在三皇子这么大件事情里安然脱身,别说伤筋动骨,就是头发丝也没少一根。
三皇子的事儿是摄政王亲自料理的,与他有过丁点关系的人家即便不死也会被剥层皮。像百花般这样绕着弯子的虽说关系离得十万八千里,但事发后非但不低调反倒愈发高调倒也是少见。
之前阮筝想不透这其中的关窍,方才瞥见屋子里那个男人后,才自认为终于摸到了门道。
原来这地方不仅是达官显贵的销金窟,连王爷身边的内侍都流连其中,可见其后台究竟有多硬。也难怪南国公府都倒了,百花班还能屹立不倒。
阮筝气得牙根紧咬,恨恨骂了句:“无耻。”
姜蓉跟她一起蹲在窗沿下,听到这话愣了下:“筝筝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骂屋内之人无耻。”
话音刚落,屋里又传出了一阵笑声。阮筝听得清楚这不是死太监的声音,而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
他似乎搂了个女子在怀中,那女子一面装模作样地挣扎一面不住地娇声劝酒:“陆公子您轻点儿,你把奴家的腰都捏青了。哎哟,您喝了这杯酒我再让您摸。”
陆公子?阮筝眼珠子一转,立马想到了一个人,陆善沅的哥陆嘉元。
她虽未见过陆嘉元,但他花名在外阮筝也是听过一二的。听说此人常眠花卧柳,京城中的各大烟花之地都有他的身影。而他又是摄政王的至交好友,所以死太监是跟着他一块儿学坏了,还是说两人本就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一想到他没同她见面的那些夜里很有可能宿在哪个妓子的房里,抑或是来这种地方和那些名为戏子实为娼妓的女子搂搂抱抱,阮筝便恨不得立马回家将被他碰过的几件衣衫全给剪了。
臭男人的脏手碰过的东西,她全都不要了。
姜蓉眼见阮筝的表情不大对头,担心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筝筝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好的样子,要不我们回去喝茶吧?”
“我没事。”
阮筝强忍着不适挪了几步,挪离了窗口后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刚才蹲得久了,这会儿腿麻得厉害,她起身后靠在墙上醒了会儿神,正准备扭头走人的时候,就听得房里又是一阵要人命的娇喘声。
“爷您怎么不喝,是嫌奴倒的酒不好吗?还是要奴喂你喝?”
阮筝听出这是先前第一个出声的女子的声音,她这是要喂死太监喝酒的意思?阮筝实在耐不住心头的好奇,再次探头朝屋内看去。
只见那女子香肩半露,底下的裙子也开了高叉,竟是露出白花花的大腿来。她整个人跟被抽了骨头似的,绵软无力地往男人怀里倒,手中还捏着酒杯,却不往男人的嘴边送,反倒是送进了自己口中,一口含了这才凑到了男人唇边准备喂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