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瀛点点头,将香囊收进腰带中,瞬间又恢复成了那副冷血无情的模样。
他撩袍抬步,走出屋子前淡淡地说了一句:“全都带回去,审。”
陆嘉元脖子一凉,意识到面前这位杀神是要动真格了。这一回不知又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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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一趟,阮筝跟姜蓉都坏了心情。当天也没再心思再去别的地方,互相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后便各自上车回家去了。
到了车上阮筝才想起来阮茱跟踪自己的事情,忙问一直在茶楼外头放哨的白苏。白苏笑道:“姑娘放心,奴婢一直盯着呢。二姑娘的人都没进茶楼,听见里面有打闹的声音便吓得跑了。这会儿怕是早就回府了。”
阮筝点点头:“那咱们也回吧。”
她刚才上车前瞥了一眼,看到京兆尹的人已四面围住了茶楼,只怕老板伙计以及戏班的一干子人全都跑不掉。再待下去说不准她都要被带回去一道问话。
只是不知京兆尹是因何事前来,若是因那人突然发疯闹事而来,那阵仗未免也大了些。难不成是为了百花班打着唱戏的名头在茶楼内行苟且之事?
这样的话,那个人是不是也要跟着一道去衙门问话?
阮筝有点担心,下意识想去掀帘子。手刚碰上帘角却又生气地收了回去。
管他做什么,既是敢做就要敢当。他打伤了那个发疯的戏子,京兆尹是必然要带走他的。到时候一审他在茶楼做了什么,说不定还要扣他个淫秽之罪。若是再打上十几二十板子的,那就更好了。
一想到他被打得嗷嗷直叫的样子,阮筝心里的气终于压下去了几分,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便回了侯府。
家中无人知道她在日升茶楼发生的事情,两个丫鬟也是守口如瓶一字不漏。只是阮筝脖子里的伤痕不大好掩饰,尤其是睡了一夜第二日醒来时,那些指印愈发清晰可怖,布满了她细嫩的皮肤。
阮筝赶紧找了条丝巾遮挡一番。只是如今暑气正盛,她平白无故在家中系条丝巾总是惹人怀疑。白苏便建议请个大夫来看看:“开点药涂两日,怕是能好得快些。”
阮筝摇头:“若是请了大夫进府,岂不更藏不住。”
想了想她还是起身梳妆打扮,寻了个由头又出了府,径直让车夫将自己送去了城南的双喜胡同。
那是沈碧君的家,阮筝借口寻医问药,带了礼物与拜帖直接便上了门。门房一听她是富平侯府家的小姐自然忙不迭进去禀告,过不了多时沈碧君便亲自带着丫鬟前来,将阮筝一行人迎了进去。
自从上次泛舟一别后,两人这些日子都没寻着机会见面。阮筝只觉沈碧君比起先前清减了不少,那股子清雅高洁的意味便更浓郁了些。
她身上还带着股好闻的药香,和寻常女子的脂粉香气截然不同。难怪刘长墨会钟情于她,便是阮筝自己都对她有种莫名的好感,总想与她多亲近几分。
她自小便是长姐,手帕交也多年纪比她小些,只有沈碧君大她一岁,犹如亲姐般待她好。
只是今日她一眼就看出沈碧君心情不佳,连带着她的心情也跟着失落了起来。
想起上次一同泛舟,沈碧君与刘长墨郎才女貌是何等养眼又让人羡慕。那个人彼时也是一副谦谦公子模样,完全看不出骨子里竟也花心好色。
亏她从前还起过那样的心思,想与他过些平淡清静的小日子。现在看来全是妄想。成亲还是得门当户对才行。他日哪怕夫君不争气留不住,好歹金银首饰还是能留住的。
跟个穷鬼既受苦又受气,她是疯了才会有那样的想法。
阮筝想得出神没留意脚下,进屋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幸亏沈碧君在旁边扶了她一把:“妹妹小心,可伤着了?”
“没有没有,脚下无事就是脖子处有些淤青,姐姐有没有药膏开些给我,我涂了好快些散淤。”
阮筝边说边将脖子里的丝巾拿下来,露出内里斑驳的伤痕。
沈碧君一见也是吃惊:“你这是怎么了,是被什么人伤着了吗?”
阮筝也不藏着掖着,将昨日在日升茶楼被人挟持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她隐去了陪姜蓉找人那一段,只说自己无聊闲逛运气不好碰上了歹人。
沈碧君听得直皱眉:“日升茶楼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京兆尹出手极快,已连夜将茶楼封了。妹妹没事儿真是太好了,否则我真是……”
阮筝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直觉有问题,便问:“否则姐姐会如何?”
“没什么,只是替你担心罢了。”
沈碧君不肯再说,又仔细检查了阮筝的伤处,这才起身回屋寻药去了。厅里就剩一个小丫鬟端茶倒水,阮筝想了想便把她叫了过来。
小丫鬟怯怯的,就是先前跟在沈碧君身边的那一个。只是今日看起来颇为憔悴,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显然是哭过的。
阮筝就问她:“可是挨了你家小姐的说了?你家小姐性子最和善不过,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惹她不高兴了?要不回头我替你劝劝她?”
小丫鬟却只是不住地摇头,忍了片刻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阮筝看她这样更觉奇怪,这主仆二人今日看起来都是乌云罩顶的模样,莫非这沈府发生了什么祸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不妨同我说说,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小丫鬟咬了几下唇瓣,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突然她扑通一声跪到了阮筝脚边,口中哀嚎:“求姑娘救救我家小姐。”
沈碧君刚好从屋内出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瓷瓶,见状立即喝道:“喜鹊你这是做什么,别把阮姑娘给吓着了。快起来。”
喜鹊却不肯听她的,死死拽着阮筝的裙摆泪如雨下:“我家姑娘要寻死,阮姑娘千万帮我劝着点。”
阮筝目瞪口呆,看看沈碧君再看看喜鹊,一时不知该信谁的。她一手扶着喜鹊硬是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为何要寻死?”
喜鹊是自小跟在沈碧君身边的,与她主仆情深,这会儿也顾不得旁的,不理会沈碧君的喝止,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
“前一阵子,刘家派人上门说亲来了……”
这对沈家来说本是极好的一桩婚事,也是大大的高嫁。原本喜鹊听到这个消息欣喜不已,连自家姑娘也是少见得露出了几分羞涩之意。
可是没想到沈夫人当真是个歹毒的,竟是丝毫不顾沈老爷的仕途,以碧君外祖孝期未满为由,竟是婉拒了这门亲事。
“奴婢听到的时候都快要气死了,夫人、夫人怎么能这么做。”
沈碧君想要阻止喜鹊,却被阮筝抬手止住。她淡淡一笑,倒是没有动怒:“我自然知道你家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沈夫人来说,沈碧君不是她亲生,这些年在沈家受尽了她的欺辱,所以她必不可能让她嫁个高门大户,回头再借夫家的势力对付自己。
即便不对付,看她整日趾高气昂回娘家的模样,沈夫人自己便要气死了。
老爸的仕途不借刘家的力,至多也就是升得慢些罢了。可若是沈碧君嫁进了刘家,老爷的官能不能升不好说,她的日子是定然不会好过的。到时候若是女婿再从中作梗挑拨离间,搞不好她都要被休。
沈夫人如何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自然是巴巴地拒了这门婚事以绝后患。
“可是夫人转头又给姑娘说了一门亲事。”
都说杀人诛心,这个沈夫人的歹毒阮筝也算是见识了一二。前脚拒了刘家天大的喜事,后脚就为沈碧君寻了一个外省的小官做继室。那小官已年近五十,老得都能当沈碧君的爹了,且听闻家中婢妾成君,是个极为好色之徒。
这种人沈碧君嫁给他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所以喜鹊才说她家小姐心灰意冷有了轻生之意。
阮筝越听手中的丝帕便攥得越紧,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将来。虽说她有老太太和爹护着,再怎么样也不会沦落到给油腻老男人当继室的地步。但长公主毕竟是自己的嫡母,若她寻个表面繁花似锦内里肮脏不堪的男人给自己,她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天下男子多薄幸,要寻个这样的实在太容易了。
阮筝后背一凉,对沈碧君的同情愈盛。她一把拉住对方的手,劝道:“姐姐听我说,这事儿还未到绝处,咱们总要想办法博一博才是。”
沈碧君一脸茫然:“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一时间我也未想到,但人多力量大,再怎么样也比死了强。你想不想见刘公子?”
喜鹊在旁边插嘴:“我家姑娘第一时间就想寻刘公子帮忙,可夫人看得紧根本不让我们出门,青雀山离得也远,我们实在寻不到刘公子。”
“那我便替你们去寻他。”
阮筝见沈碧君还有些不认命,心里不由松口气。当下也不再久坐,拿了她给自己的药膏后便上车匆匆离开。
待车启程后,她轻声吩咐白苏:“先不回府,咱们去城东。”
“去寻刘公子?”
“自然。”
刘家老宅就在城东,阮筝让车夫快马加鞭,不多时便赶了过去。只是事有不巧,她让车夫温伯去敲门,敲了半天内里却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看起来是家丁模样。他将他们看成是上门求医问药之人,直接便告诉他们:“我家少爷不在家,去了何处我也不知,或许过些日子便会回来。”
阮筝听到这话心便凉了半截。
刘长墨不是官府之人,要寻他并不容易。她也只知道这一处老宅和密云山庄两个地方。可眼下天色不早,再去青雀山显然不成,且听家丁的意思他也未必就在山庄中。
行医之人云游四方,去了哪里一时半会儿真不好找。可沈碧君的事情耽误不得,再拖下去她不是死便是比死更难过,际筝是定要快些寻到刘长墨的。
温伯将家丁的话传到后又坐好了去执马鞭,口中问道:“姑娘这会儿要去哪里,可是回府?”
阮筝却坚定了摇了摇头,咬了咬唇道:“不,咱们去御街。”
温伯一听愣住了:“去、去哪里做什么?”
那地方紧邻皇城根儿,是京城除了皇宫内苑外皇权最盛之地。如今手握大邺命门的那一位就住在御街的王府之中。
去那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想到阮筝却淡定点头:“去慎亲王府,找人。”
第46章 娶妻 若是将你指与我,你敢拒绝吗?……
温伯是侯府的老人, 替大小姐也赶了这么些年车,可还是头一回赶得满头大汗紧张得手脚发抖的。
车里白苏和青黛也有点不安,时不时看看阮筝, 又掀帘看看外头的街景, 眼看着御街越来越近,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白苏年纪略大些, 此刻就开口劝阮筝:“姑娘就这么找上门去,不大好吧?”
不是不好, 简直是糟透了。阮筝一想到刚跟人吵完架翻完脸, 才过了一天转头就去找人帮忙, 说出去实在是没脸。
她昨天扔香囊的时候有多爽快, 一会儿见着对方就有多尴尬。
可她必须得走这一遭,为了沈碧君的下半辈子乃至性命, 她得去求人家。求他帮忙找刘长墨,替沈碧君带个信儿。不管怎么样总得让他们见一面,说不定刘长墨有办法扭转局面。
她的沈姐姐, 无论如何也不能嫁给那样的男人被糟蹋了。阮筝捏了捏袖中藏着的那封书信,目光清明了几分。
她从沈家出来已近晌午, 去了刘长墨家, 这会儿又往御街赶, 待到了慎亲王府跟前时, 日头已慢慢往西斜了。
御街与别处不同, 没了一般街市的热闹与烟火气, 显得特别冰冷。这里本就离皇城近, 从前朝起就是亲王显贵的宅邸所在,因各处宅子占地皆广,家家户户的门房都离得极远, 便愈发显得没人气。
如今御街上住的人家不多,有几处宅子皆是空着。入口处的大宅子是八皇子恭亲王的宅邸,而往里走最后那一处最大院门最高处,便是慎亲王的王府。
听说这王府是当年建安帝在时便赐下的,从府邸的占地与位置也能看出,先帝对这个皇六子是有多么地宠爱。阮筝甚至听父亲私底下说起过,若不是当年大皇子用了点龌龊手段夺位,这皇位多半早已是慎亲王的了。
只是大皇子不会想到自己竟是这般命短,而他不择手段拿到的皇位,如今实际上又落入了自己的兄弟手中。
时也,命也。
阮筝的马车走过恭亲王府门前时,她的心情尚且没什么变化。但随着马蹄声越来越慢,离慎亲王府也越来越近时,阮筝原本平静的心也变得局促起来。
这街道实在太过宽阔,阔达到像一个较武场。即便上百将士在这里集结出发也丝毫不显拥挤。
而且这街道未免也太安静了,一路行来竟是一个人也见不着。宽达十余丈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一辆马车缓慢前行,马蹿声混合着车辙声显得有些单薄和凄凉,也教人更为不安。
阮筝虽自诩胆大,连皇宫都曾面不改色地进去过,却没料到到了这御街人便不由自主没了气势。慎亲王府中有那个人在,那人在梦里将她禁锢在床上动弹不得的男人。
而这座宅子也曾是她梦里丧命之处。她虽记不清梦里王府究竟是何模样,可一见到那白墙灰瓦,那股压抑之感便油然而生。
有那么一刻她都想叫住温伯,让他掉头回去了。
阮筝狠狠掐了手背一把,令自己暂时冷静下来。又拼命地说服自己来此处不过是寻一个内侍,与慎亲王本人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