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打心眼里一万个不愿意阮茱上位当皇后的,那于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可若是陆善沅得了这尊荣那便不同了。
那光耀的可是整个陆家的门楣,她这个当婶婶的也连带着脸上沾光。不仅沾光往后还能借着进宫探望侄女的由头与太后和皇上拉近关系,而她自己的女儿也不必进宫受苦可以挑个可心的人家出嫁。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极好的事情,所以这会儿她便笑着插嘴道:“这么说起来其实外头人家也未必没有人绣这洒金梅。当年父皇见姐姐喜欢这花才赏了她,不过花嘛哪有人不喜欢的,或许有人钟情于这花随手在帕子上绣了也是有的。”
长公主见妹妹给自己拆台,不由怒道:“二妹妹这话说得好没道理,那一日只我女儿在场,哪来的旁人。你那别庄难不成是谁人都能进出的?”
“内里自然不行,外面嘛我也不会这般跋扈,不许寻常百姓走动。你说是不是姐姐?”
一番话又是夹枪带棒,长公主也是拿她没办法。
郑太后听她俩打了半天机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叹口气道:“不管怎么说,陆姑娘对皇帝也算是有恩,不若此事两位姑娘皆有赏赐如何?”
陆善沅却十分不痛快,对她来说赏不赏赐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儿明明是她做的却要被旁人夺去功劳。
若她不在意小皇帝便也罢了,偏偏又是搁在心上的人。
他若误会她抢了阮茱的功劳,往后看轻她了可怎么是好。想到这里陆善沅梗着脖子冲太后道:“娘娘明察,恕臣女鲁莽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臣女当日并非一人救人,身边的丫鬟也一直跟着,请娘娘将她也请来宫里好好问话一番,臣女不愿受这莫名的委屈。若皇上不认为是臣女救了他,那臣女什么赏赐也不要,宁愿受罚。”
郑太后没想到她是这般刚烈之人,刚刚冒起的立后心思又有了些许动摇。
皇后性子不和软自然是好,可若太过刚强似乎也不太美。这孩子怎么就不懂过刚易折的道理呢?
那一边长公主一听陆善沅的话也分毫不让:“既是如此,那我茱儿身边的大丫鬟杜仲也该叫过来问问话才是,那日她也是一直陪在茱儿身边的。”
郑太后被她们吵得头疼,实在没了主意只能看向封瀛:“这事儿你怎么看?”
众人这才注意到摄政王一直在此处听他们这桩糊涂官司,一时间脸上皆是微变。
封瀛点头道:“如此甚好,就请娘娘下令召两名丫鬟入宫。”
郑太后于是传令下去,着人去镇国将军府和富平侯府带两名丫鬟入宫来。这期间所有人都留在殿下,或赐座喝茶或生气抹泪,从前冷清的慈宁宫正殿倒是难得地热闹了一回。
陆善沅越想越委屈,一个人默默走到角落里擦眼泪。封汲见状有些过意不去,便上前去哄她。
陆善沅并不领情,只冷冷道:“皇上乃一国之君,无须在意臣女一界升斗小民。”
“你这话说的,朕虽是皇帝却也是明理之人,就冲你送的那几盘子点心,朕便不会对你疾言厉色。朕在你心里是这般不讲理的人?”
“你误信小人,自然不是太过明理。”
“那我醒来之时身上确实绑着这帕子也是事实。且当初我醒来时你也从未说起救我之事,整日只知与我吵架。”
“哪里我与你吵架,明明是你寻我的麻烦。嫌弃这个看不上那个的。你可知我救你冒了多大的风险,能有一茅草屋与你安身已是极为不易。我还要避开母亲去小厨房为你找吃的,后来还因为你挨了我哥哥好一顿训斥。”
封汲听了有些不忍:“我也不知你哥哥会责骂你。他骂得凶吗?改天我把他叫进宫来好好骂他一顿,替你出气可好?”
陆善沅一听就急了:“那是我哥哥,你可不许骂他。”
“行行,那便不骂他。你也别哭了,待你的丫鬟进宫来把话说清楚便是。”
“如何说得清楚,我的丫鬟自然帮我,可她的丫鬟也会帮她。当日就我们四人在场,这就是一笔说不清的糊涂账。”
封汲一脸为难地看着她,暗想自己虽是一国之君,在此事上竟也是这般地无力。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眼阮茱坐着的方向。
阮茱这会儿却浑然不觉皇帝在自己,一双眼睛早在封瀛进殿时就牢牢地钉在了他的身上。
冒领陆善沅的功劳是母亲的主意,她心里自始至终放不下的还是封瀛。年当时的惊鸿一瞥实在太过惊艳,令她这么多年依旧念念不忘。
可他的眼里却全然没有自己,他与姐姐坐在一处,中间只隔了一处小小的四方茶几。茶几上摆满了茶水和点心,而他竟还拈起一块递到了姐姐手边。
那般自然那般亲昵,完全旁若无人,只一心一意对姐姐好。
为何会这样?
他们是何时认识的,是不是一早便已暗通款曲。所以姐姐落水的时候他才会毫不犹豫跳入池中救人,哪怕伤了自己也毫不在意。
所以他的一颗心早就系在姐姐身上了是吗?所以她这么多年的爱恋全成了虚无,成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笑话?
阮茱突然悲从心起,恨得咬住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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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天完全黑了之后才等来了那两个丫鬟。
那两人都是自小在府里当差的年轻姑娘,哪里进过皇宫这样的地方,还没见着皇上太后就已吓得浑身发软。
待得进到慈宁宫正殿后便长跪不起,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说。
郑太后怕吓坏他们,便露出几分和善的笑来,温言细语问道:“听说当日你们两个也在现场,究竟那一日发生了何事,可否说与哀家听听?不用怕,说错了哀家也不会责怪。你们也不必顾忌自己主家,你们俩的身契哀家也让人一并拿了来。现下你们与陆阮两家皆没了关系,待今日事毕便可拿回身契做回自由身,哀家还会赏赐你们一笔银两,令你俩衣食无忧。”
这么一番话说出去,底下跪着的两人立时表情就变了。陆善沅的小丫头抬起头来,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真、真的?”
“自然是真的,皇上也在此处,君无戏言这话你该知道。”
小丫头用力点点头,然后抬起手来指着自家小姐脆声道:“那日确实是我家小姐救的这位、这位公子……”
小丫头直觉自己说得不太对,可又不清楚封汲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能这般说了。好在太后和皇上都不在意,只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小丫头清清嗓子又道:“人是我们姑娘发现的,也是我们姑娘说要救的。阮姑娘本来还不愿意,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同意的。娘娘我说的都是真话,若是阮姑娘过后不喜欢我生我的气,求娘娘为我做主。”
阮筝一直在旁边做看客,这会儿都忍不住想给陆善沅这个丫头鼓掌。瞧这张嘴能说会道的,都敢跟太后娘娘讨价还价了。还真是谁的丫鬟就像谁,这是完全随了陆善沅的性子了。
郑太后耐着性子应道:“那是自然,哀家说过会保你们两个,便说到做到。那后来呢,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便是我家小姐总带东西去给那位公子吃。不过那位小公子脾气大得很,经常嫌弃姑娘带去的东西凉了硬了,姑娘跟他吵过几次。我也曾劝小姐别再管他了,可小姐还是不听,我家姑娘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原本脸皮挺厚的陆善沅听到这里也有点听不下去了,抬手轻咳两声示意丫鬟点到即止。
太后是说保她没错,可也不能由着她继续放肆下去啊。
小丫鬟听到后赶紧收声,又怯生生地抬起头来补了一句:“回太后娘娘的话,我说的全是真的。”
郑太后点点头,转头去看长公主,只见对方气定神闲丝毫不乱,只淡淡道:“她既是陆小姐的丫鬟,自然是偏帮她的。娘娘不能全信。”
“那是自然,哀家也要听听你家丫鬟是如何说的。你叫什么名字,把头抬起来?”
杜仲听到太后叫自己,小心翼翼地抬头回话:“回太后娘娘的话,我叫杜仲。”
“杜仲?倒是个好名字,那你同我说说那日发生了什么,是否如刚才那个小丫头说的那般?”
长公主回过头去,一双厉目死死地盯着杜仲,眼里藏着深深的警告。这小丫头要是敢乱说话,看她回去怎么收拾她。
不过她也不太担心,杜仲自小服从阮茱与她主仆情深,这一场谎说什么也会替她圆。
于是她又收回目光,恢复了先前淡定的神态。
没成想杜仲毫不犹豫跟着太后的话头便说了下去:“回娘娘的话,确实如她所言,当日是陆五姑娘提议救的人,也是她同我们两个将那位公子抬回茅草屋内。不过后来送点心一事我没有在场,不敢胡说。”
此言一出场上一片哗然,原本胜券在握的长公主脸色巨变,不敢置信地回头盯着杜仲,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死丫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可知她说出这番话便是往富平侯府头上按了一顶欺君的帽子,是要满门抄斩的。
不光她吃惊,阮筝也有点吃惊。毕竟事关侯府她也不能袖手旁观,只是她刚要起身却被封瀛按住了手。对方冲她微微一笑示意她稍安兀躁。
“有我在,你放心。”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赶在长公主出手挥杜仲巴掌前将她拦下。
“长姐还须认清此处为何地,太后皇上跟前莫要放肆才好。”
长公主这会儿已是一片混乱,顾不得去骂封瀛只冲着杜仲喝道:“你个卖主求荣的东西,你倒说说看陆家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敢在太后皇上面前满口胡诌,犯下这欺君砍头的大罪。你以为你收了好处帮了陆家便能高枕无忧,想想你家中的老父母和你的弟妹们,你可曾为他们想过?”
这番话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在场诸人全都听了出来。
陆善沅直接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欺君公主还是想想清楚再说得为好,我家世代忠贞正直,可做不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来。”
长公主气得嘴都歪了,奈何封瀛挡在跟前打不着杜仲,陆善沅跟前又有小皇帝护着更是难以近身。一时间只得冲太后道:“娘娘千万明察,此事必定有诈,必有奸险小人买通了这个丫鬟。她向来护主,今日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杜仲虽是个丫鬟这会儿倒是也豁了出去,规规矩矩地向太后行了一礼后又道:“民女不敢胡说,求娘娘明察。民女虽是阮家的奴仆,可也知皇恩浩荡,怎敢做出欺君罔上之事。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郑太后脸色铁青着点了点头:“好,哀家自然信你。”
“娘娘!”
长公主急得大吼一声想要冲上去分辩一二,却被封瀛一把拽住胳膊。
“大皇姐莫急,此事还未完结,不妨再听一人所言如何?”
长公主看着他讳莫如深的脸色,心知情况不妙。可想反对已是迟了,封瀛不等她回话便吩咐人将在外头候了许久的一个人带了进来。
“太后娘娘不妨问问这位妈妈,她是长姐身边的老人,从前也在宫中待过,想来娘娘对她还有点印象。”
郑太后仔细看了眼走出来的人,点头道:“是,这是跟在公主身边的许妈妈,当年最是得宠,向来都是公主的心腹。你今日叫她进宫是为了何事?”
许妈妈见了太后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没等对方开口问便自己高呼有罪,连连磕头请罪。
然后她便将长公主如何问清阮茱当日之事,如何定下利用帕子争夺功劳一事一一说了:“公主说了,要将二姑娘送进宫来当皇后,所以才要抢陆五姑娘的功劳。”
若说杜仲反水的时候长公主尚且还存了一丝反败为胜的希望,可如今连她最信任的许妈妈都出卖了她,她便知自己今日再无胜算。
这些人究竟中了什么蛊,一个两个都要背叛自己。是她对她们不够好吗?
长公主一脸哀戚地望向许妈妈,突然没了打人的冲动。那可是她当作养母看待的人,为何今日竟要弃她而去?
所以这世上所有人都要抛弃她了吗?
许妈妈不敢与她对视,说出对长公主不利的话她也十分纠结。可她不得不为家中老小考虑。跟着长公主一起犯欺君之罪,他日被揭破他们全家就是一个死字。
皇上太后或许会顾念恩情饶了公主,可绝不会绕了她。
她还不想死,所以当日苦口婆心劝公主不要兵行险招。可她昏了头就是不肯听自己的,那也怪不得她为了自保出卖她了。
毕竟她也只是说出实情,并非助纣为虐。
想到这里许妈妈的心情又坦然了几分。话已出口自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往后她与长公主的主仆恩情便算是绝了。
一时间殿内谁都没有说话,却谁都清楚今日这场闹剧已然收场。
接下来便是看太后和皇上的意思了,长公主母女胆大妄为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去是留不过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再怎么高高在上的公主,做下这样的蠢事只怕天王老子也是救不了她了。
长公主心里也清楚,她是大势已去无须再做无谓的挣扎。连从宫中起就跟着自己的老人都不站在她这一边,可见她是有多么失败。
只是她到底还是不甘心,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死死地盯着封瀛那张可恨的脸看了许久,突然冷笑道:“我倒是没想到,居然是你在后头算计我。我还以为你扶植这么个傀儡小皇帝,为的就是有一天取而代之。没成想你对他还挺掏心掏肺。你这般做为了什么啊封瀛?我倒是好奇,你这个野种做这么多的事,难不成当真是为了大邺的江山?呵可笑,这江山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封家人,这江山就算倒了又与你何干!”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一出殿内几乎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除了封瀛,依旧是那么张处变不惊又严肃异常的脸孔。
长公主见他不为所动心中更为生气,旁若无人地骂道:“你该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母亲又是什么身份?呵,也就是我娘亲死得早,否则哪里轮得到你娘那只破鞋上位。一个前朝破落王爷家的主母罢了,丈夫死了家也败了,大着个肚子进了宫成了这大邺的国母,我呸,这本该是我母亲得的荣耀,却被她给得了去。还有你这个野种,你根本不是我父皇的儿子,又凭什么姓封凭什么称王,说穿了你就是个前朝余孽罢了。”
郑太后已经吓得快说出话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皇室秘辛该是多大的事情。她慌忙将宫女太监都赶出去,又想把其他不相干的人也都赶去,却不料自己的儿子先前跳了出来。
“你这疯女人还不快给朕闭嘴。朕的六哥岂容你胡乱抹黑,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