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彧正专心将竹子一端一分为六,做成夹子夹住陶碗,倒扣起来收集烟灰,这法子他是从一个网红视频里看到的,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用上。
鱼儿忽然出声:郎君,有人在看我们。
萧彧停下来,扭头看了一下四周,发现了坐在厨房门槛上的闵翀,便露齿冲他一笑:你好些了?能起床了,说明身体好多了。
闵翀看着他的笑容,觉得碍眼,吉山肯定就是被他的甜言蜜语给收买的:是,很快就能杀你了。
鱼儿吓得大惊失色,站起来挡在萧彧身前:你、你这个坏人,不许伤害我家郎君!
萧彧倒是笑呵呵的:你要不就现在过来杀吧,等凛之回来了,你就没机会了。他觉得把杀人挂在嘴上的人,是不会杀人的,就好比天天嚷嚷着要离婚的,其实都不会离。所谓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会叫,大抵也差不多。
闵翀看着他的笑容,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嬉皮笑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第23章 交易
年还没过完, 萧彧就决定盖新房,家里人多,房子已经不够住了, 他还打算雇更多的人。
崖州的房子以土坯房为主, 还有不少竹木搭建的房子,但萧彧决定烧青砖盖砖瓦房。
他仔细考虑过,土坯房用的土砖大且厚, 自然风干需要很长的时间, 崖州潮湿多雨的春季已经到了, 不利于土砖晾晒。烧青砖的土坯小, 通常都是堆码起来晾干,一旦下雨,可以在砖墙顶上盖草顶,不用担心天气。而且砖坯小, 风干的时间也短。
经过高温烧制的青砖比土砖更结实耐用,怎么看都更合算,无非成本略高而已。他已经烧过石灰, 有了烧窑的经验, 想必烧青砖的难度也不会大太多。
萧彧亲自动手设计了砖模, 请木匠做出来, 然后主动给雇工示范了一下砖坯的做法。为了赶时间,他请了不少人, 一群人同时开工,不到半个月便能做好几万砖坯, 再晾上半个月, 就能起窑煅烧了。烧青砖, 也算是给烧陶瓷预热。
自从萧彧向各家店铺推销低规格的草纸, 纸张便在崖州城内风靡了起来。商家买了来包裹货物,大户人家买了来当手纸,也有人为了省钱,买这种糙纸给自家孩子练字。
销量出乎意料的大,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状况。裴凛之每次一上州城,所带纸张都要被哄抢一空。卖纸成了他们最大的收入来源。
年初三开始,萧彧还没吩咐开工,吴兴义父子就已经着手造纸了,连腿伤好了大半的大郎都来帮忙了。大郎心思比父亲和弟弟都要活泛细腻,爱琢磨,他抄出来的纸比他爹抄出来的更薄更匀称。同样的纸浆,产出的数量就多不少,受到了萧彧极大的赞誉,这让大郎无比骄傲。
吴家原本以打渔种地为生,自从家里房子烧了,搬到萧家之后,就不再打渔了,除了种地,父子专门替萧彧造纸。
萧彧给的工钱比打渔的收成高,这可比出海打渔安全舒服多了。原本他们一家最惨,结果现在过得比之前还要舒坦,倒是因祸得福,令左邻右舍艳羡不已。
正好萧彧打算扩大纸坊规模,便放出消息,纸坊要收徒。消息一传开来,萧彧家门槛几乎要被踏破了,村民都想送自家孩子来学做纸。
萧彧原本打算收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当学徒,不发工钱的那种。后来一琢磨,还是挑年纪大些的,毕竟造纸也是个体力活,年纪大的上手快。于是便收了几个十几岁的学徒,给工钱,第一年给的少,以后逐年增加,出师后还得给他干几年。
给工钱的原因是穷苦人家,十几岁的孩子都是家里的壮劳力,如若不给工钱,那家就少了一个劳力,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家里事多,进出的人也多,就显得有点吵,萧彧的课堂都有点被干扰到。而且家中纸坊的场地也小了,施展不开来,萧彧便决定另外修纸坊,最好是离溪流近一点,因为泡洗树皮需要大量的水。
萧彧便跟吴兴义提出,拆了他家老房子的土砖来盖作坊,回头再给他赔点青砖修房子。吴兴义听到这么合算的买卖,岂有不答应的,于是很快,纸坊就在河边建了起来,造纸、晒纸都在纸坊完成,吴兴义父子带着徒弟轮流在纸坊守夜。
闵翀原本打算养好伤就离开这里,但他伤得很重,伤口好不容易愈合了,却发现体力就跟老人一样,走几步路就喘,应该是失血过多,伤及根本了,没有一年半载调理不回来。最近两天又感染风寒,咳得非常厉害。
隔了一个房间,萧彧都能听见闵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忍不住对裴凛之说:他咳得如此厉害,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给他瞧瞧吧。那一箭虽然未射中心脏,可能伤到肺了,才会这样长咳不止。
裴凛之不高兴:还不是他自找的。就他那样,昨天还想把大船开走呢。他要真有本事,就跳海里自己游回去好了。
萧彧笑道:要换了是你的船,你也不乐意被被人占了。
闵翀自打苏醒以来,就一直在寻求离开的办法,昨日他无意间听见几个来上课的孩子说起了村外那艘大船,他便独自走到海边,果真看见了自己的船停在海边,兴奋地想要驾船离开。
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把碇石从海里起出来。这碇石就是船锚,近千斤重的大石头他一个人能弄得动才怪了,便又回来找吉山帮忙。吉山当然不愿意,这船现在已经归萧彧了,他怎么可能背叛萧彧,而且就算是他,也起不出这么大的碇石。
闵翀发了一通无济于事的脾气,又弄出了几身汗,吹了冷风,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又被他折腾病了。
我没有船。裴凛之非常不喜欢闵翀,这人脾气太臭了,吃他们的用他们的,还成天甩脸子给人看,最让他不能忍的,居然还威胁要杀他家殿下,实在一个危险人物,要不是萧彧拦着,他都想先下手为强。但也不能打发掉,薛钊把人交给自己,断然是不能放虎归山的,这才是裴凛之头痛的地方,实在是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萧彧说:只是打个比方。如果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你肯定不愿意拱手让人。
裴凛之飞快回答:那是自然。
萧彧说:明日你还是上城里请一下大夫吧。
裴凛之说:知道了,睡吧。
翌日,裴凛之去州城送纸,顺便去了一趟刺史府,将借来的书还了,打算再借两卷。依照萧彧的安排,给薛钊带了一叠纸作为谢礼。
薛大人最近清减不少,可还在为海贼的事头痛?裴凛之调侃。
薛钊是个胖子,最近明显瘦了:小公爷见笑了。可不嘛,这帮逆贼,都该挨千刀。那么多人,大狱都关不下,还要白吃我的,一群饭桶!回头都送盐场去煮盐。那贼首死了不曾?
裴凛之苦笑:命大,活了。
薛钊瞪圆了眼睛,喃喃道:命可真硬!小公爷千万把人给我看住喽,否则放出去又兴风作浪,我这项上人头可要不保。
裴凛之说:自然会看住,薛大人大可放心。近日朝中可有消息?
薛钊看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说:收到京中来函,皇上已立吴王萧祎为太子。
裴凛之冷笑一声:果然是他。吴王萧祎是最得宠的赵贵妃之子,也最受景平帝宠爱,更为重要的是,赵贵妃出身低微,背后没有强大干权的外戚,这是景平帝最为满意的。
薛钊迟疑了一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人但说无妨。
薛钊说:陛下诸子中,这位器量狭窄,小公爷可要留神了。
谢大人提醒,凛之自然明白。裴凛之抿紧了唇,将书卷和纸卷放在桌上:书我家郎君看完了,再来借几卷。这是我家郎君送给大人的谢礼。
好说。薛钊翻看一下,让你家郎君破费了,替我向郎君道谢。虽然萧彧已废,薛钊也不敢小瞧,毕竟这国公爷还跟着,万一哪天天子心血来潮,要收回成命,重新入主东宫,自己可开罪不起。毕竟天家的事瞬息万变,一个站队不好,可能就是杀身之祸,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亲近,也不打压,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
裴凛之说:不破费什么。这纸是我家作坊自产,郎君让我送来给大人的小公子练字用。
薛钊顿时来了精神:这纸是你们自己造的?那近日坊市间所卖那草纸可也是你们做的?
裴凛之点头:正是。不过那纸不如这纸精细。
薛钊笑道:既是你家所产,往后便往我府上送些,照市值订购。
裴凛之说:大人需要,我们定期送来府上便是。
临行,薛钊有透露了一个消息,近日盐又要涨价,让他们多囤积一些。
回去的时候,裴凛之去回春堂请了大夫。那大夫老迈,裴凛之便让大夫骑马,自己牵着马走了回来。
大夫要给闵翀瞧病,他还出言相讥:惺惺作态,请什么大夫,死了不正好遂了你们的意?不瞧。
裴凛之反唇相讥:你若真想死,也不会拖到现在了。你最好给我配合点,你这肺痨影响我家郎君休息了。
既然怕我影响你们,那便把船还我,我离得远远的,各自眼睛都干净了。闵翀说。
做梦!裴凛之说,大夫,为他把脉。
大夫伸出胳膊来给闵翀把脉,谁知他完全不配合,裴凛之一时窝火,伸出手指在闵翀胳膊某处一掐,闵翀疼得惨叫一声,胳膊也麻痹得完全没有知觉。
大夫便趁着这功夫给他把了脉。看完病,大夫又开了药方,裴凛之又将人送回去,顺便抓药回来。
萧彧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对闵翀说:你想要你的船,对吧?
闵翀哼了一声,没说话。
萧彧说:这船现在已经归我了,但我可以还给你。
闵翀掀开眼皮斜睨他,似在揣测他这话的真伪。
萧彧接着说:船的所有权归我,但是使用权可以归你。如何使用,则要遵循我的原则。
闵翀咬牙切齿地问:你的原则是什么?
萧彧说:你纵横四海多年,去过的地方想必不少。我的船,不能劫掠,不能主动杀人,只能行商。
闵翀冷笑:那我有什么好处?
货我提供,船员我招揽,工钱我发,所得利你三我七。萧彧说。
我风里来浪里去,九死一生,你在家坐享其成?闵翀显然不买账。
萧彧摆摆手:不,不,你算是空手套白狼。纵横四海恰是你喜欢的,你无需任何成本,做自己喜欢的事,又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闵翀差点气吐血,他猛咳了好一阵:那船本就是我的。
现在已经归我了。
我将你杀了,船就是我的了。
我手无寸铁,且无缚鸡之力,闵当家为何不趁现在动手?不过将我杀了,船你也开不走。萧彧袖起双手,笑眯眯地说。
闵翀抬起手在床上软绵绵地捶了一下,那胳膊刚刚被裴凛之捏过,软麻感尚未完全消失。
萧彧站起来:闵当家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钱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东西,有了钱,你便可以继续救助那些无家可归之人,还做你的英雄。
闵翀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那你要钱做什么?
萧彧说: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这世上大部分问题,都是钱的问题。有了钱,许多问题便能迎刃而解。我的乐趣,便是赚钱,解决问题。他说完,便施施然离开。
闵翀听完呆了半晌:世上的问题,都是钱的问题?这说法实在是荒唐无比,然而仔细琢磨一下,似乎又都行得通。这个萧彧,到底是什么人,他想要解决的问题又是什么问题。
夜里,裴凛之与萧彧说起日间在薛钊处听来的消息,萧彧对谁当太子没什么兴趣,裴凛之则十分严肃:郎君,从明日起,我便让吉海形影不离陪着你。你也不可再私自外出。
萧彧说:你说太子会派人来刺杀我?
不排除这个可能。当初我们刚到崖州便遇刺,后来消停了数月,想是都忙着争储君之位去了。现在大局已定,萧祎便会着手排除异己,他的人,怕是已经在来崖州的路上了。裴凛之说。
萧彧叹气:我一个废太子,孑然一身,又在这么偏远穷困的地方,还有什么不好放心的。他对皇权没多大兴趣,做个快乐的大富翁是他的梦想。
裴凛之苦笑:郎君胸怀坦荡,但别人并非如此。萧祎那小子最善猜忌,器量狭窄,未必能见容郎君。
萧彧无奈摇头: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裴凛之揽住他的肩:凛之誓死守护郎君。
萧彧拍拍他的手背:有凛之在,我从未担心过自己的安危。
比起立太子之事,萧彧更关心另一件事:你说盐又要涨价?古代重农抑商,这盐与铁事关生活生产,是哪个朝代都必不可少的商贸活动,也是除粮食外,一个国家最为重要的税收来源。盐涨价,就意味着朝廷又缺钱了。
对。
你说我们与薛钊合作晒盐的可能性又多大?萧彧问。
裴凛之愣住了:晒盐?
对,我知道一个晒盐法,比煮盐更为高效。晒出来的盐,你说那薛钊能分我一两成吗?既然盐是人人都必须摄取的,南亚与西亚的内陆人,想必也缺盐,这生意也能做得。
第24章 合作
裴凛之已经说不上来对自家殿下总是隔三差五冒出来的新奇主意是什么感觉了, 他早就告诫自己,要见惯不怪,殿下是无所不能的, 然而每次还是会惊讶, 继而对他的新点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比如殿下说的烧青砖、烧陶瓷,现在又要晒盐。他家殿下想法是与众不同,别人是需要什么就去买, 他家殿下需要什么就自己做, 而且还总能成功。
他偶尔会怀疑他的殿下变成了另一个人, 但他又觉得这样去揣测殿下太冒犯了, 更何况,他更喜欢殿下现在的样子,成竹在胸,雷厉风行, 完全具备了王者风范。更重要的是,他依旧那么依赖信任自己,这点从未变过。
裴凛之露出无奈的笑容:郎君, 贩卖私盐被抓了可是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