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被剿灭的当天晚上,飓风登陆,狂风肆虐,大雨倾盆。这一次,萧彧终于可以安静地坐在灯下听雨了。想起去年那场令人狼狈不堪的飓风,记忆犹新,他与裴凛之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场飓风过后,又有无数人家的屋顶被掀翻,其中被掀翻的就有孟洪家的屋顶,尤其是借给老人们住的最边上的那间屋顶损毁最严重,所以老人们不得不搬回萧彧家来住。
这事也让萧彧意识到,自己该搬家了,总不能一直都让老人借住孟洪的房子。
萧彧提出搬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兴高采烈,有人可以住新房子,不能搬的也能够睡得更宽敞一点。
只有裴凛之例外。其实新房里的家具早就打好了,师傅们都回去了,但萧彧一直在忙别的事,似乎忘记搬家这回事,他也没提醒。搬到新房中,就意味着他和殿下要各睡各的了,他想到这里,就有些怅然若失。
但该来的还是要来。萧彧拣了个黄道吉日,全家人欢欣雀跃得搬进了新房子里。留在老房子里的,也都重新装上了萧彧设计的上下铺,这样每个孩子就都有了自己的床。
萧彧摸着打磨得光洁发亮的家具,还残留着桐油的味道,扭头对裴凛之笑:这才像个家的样子。
裴凛之抱胸倚在门边,看着萧彧:殿下喜欢就好。
萧彧听见这话:凛之不喜欢搬到新房子里?你不喜欢房间里的摆设吗?
他俩各住了正房的左右一间,中间隔了一个厅堂,其实里面的陈设都差不多,只是萧彧的卧房外间是个书房,裴凛之的卧房外间是个练功房。
裴凛之说:喜欢。他直起身,在萧彧的书房里看了又看,还伸手来回比划。
萧彧说:凛之你在干什么?
裴凛之说:我看这里还能不能加一个小榻。
为什么要加小榻?
裴凛之说:我住在这里保护你。
萧彧眨眨眼:这房子高墙大院,又是青砖砌的,应该很安全吧。
对高手来说,任何高墙都如履平地。
上次梅炳来过之后,后来也没动静,我觉得朝廷应该对我们放心了。萧彧说。
裴凛之抬手将他一缕汗湿的发丝拨开,叹息:如果人人都跟郎君一般纯良,这世上便没这么多战争屠戮、尔虞我诈、灾难和苦痛。
萧彧耸肩:那样活得多累啊。
裴凛之说:有人就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萧彧抬眼看他,眼中带着歉意:以前没办法,咱俩只能挤一张床,如今已经有了足够的房间,还让你睡小榻,太委屈你了。
这就是答应了,裴凛之笑了:不委屈,我睡哪儿都行,只要能护郎君周全便可。
他说着就出去了,很快便搬来一张窄长的矮榻,挨着墙放了,拍拍矮榻:便放这里吧,有人来了还可以当坐具。我晚上便睡这儿。
萧彧看着越发过意不去,但他知道裴凛之的固执,某些方面他认定了是不会改变的。
山贼被剿灭之后,萧彧又和裴凛之去了一趟居默的山寨,这次,他找到阿狗的兄长,让他带路,领着他们找到了磁铁矿脉。
那是离寨子不远处的一个山坳,磁铁矿就裸露在地表上,不少都已经风化成了细碎的砂砾,都不用深挖,直接就能开采。看不出来矿脉有多大,但目之所及的范围内都是铁矿,萧彧激动不已,这就相当于是一座金山啊。
居默从地上抓起一把砂砾,疑惑地问萧彧:这就是你说的磁铁矿?
萧彧说:对,这里含有很多的铁砂,将它们加工出来,就能成铁块了。还需要好好冶炼,我得去研究一下怎么炼铁。萧彧努力回忆中学时学的化学,铁矿石的成分一般都是氧化铁和四氧化三铁,要添加什么才能得到铁来着?
不过这次有捷径可以走,因为州城就有铁匠铺,虽然不是直接从矿石冶炼的,但冶铁的过程应当是相通的,去观摩学习一下可以省很多自己尝试的力气和时间。
萧彧说:有一件事咱们得先说好,朝廷严禁私自开采铁矿,我没有知会官府,这事要秘密进行,就在你们寨子里冶炼。需要严格向外界保密,被查到了,可能是砍头的罪,寨主能做到吗?
居默说:我会要求寨中所有人保守秘密。只是炼出来的铁除了我们自己用,多出来的怎么处理?
萧彧说:我会设法卖掉,到时候会给你分成。冶铁你们寨中负责出人力,我负责出技术和销售,五五分成,居寨主你看如何?
第36章 出海
裴凛之其实对于分赛人一半铁是不同意的。铁矿是朝廷极其重要的资源, 并非赛人的私产,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所以殿下占有无可厚非, 赛人不应拿那么多。
而且赛人素来跟官府不合, 让他们掌握如此重要的资源,回头拥兵造反,岂不是大麻烦。
萧彧其实也仔细分析过其中的利害, 但考虑到他们并不造兵器,用不了多少铁。
而且百姓为什么造反?还不是因为民不聊生,官逼民反,哪里有压迫, 哪里就有反抗。
为什么要跟赛人五五分, 是因为铁矿在赛人的地盘内, 开采冶炼都需要赛人帮忙, 如若分配不均衡,居默会怎么想?他们累死累活,你坐享其成, 居然还比他拿得多, 凭什么?!
萧彧觉得赛人还没反官府,就会把自己给反了。所以为了表示诚意, 他提出了五五分成。
为了炼铁, 萧彧去铁匠铺定做了不少农具和工具, 就是为了去铁匠铺观摩对方的熔炉、风箱等的设计, 以及铁到什么什么程度才算是合格了。不合格的生铁易脆,耐用性太差。
这一次萧彧打算从村中招募几个人学打铁, 需要常驻龙虎山中, 每月休息三到四天, 当然,工钱不能少给。
因为工作需要严格保密,选人得异常谨慎。需要家中至少有兄弟二人以上的,毕竟还要跟官府交珠,家里需要留劳力。还要家里人品靠谱的,嘴巴闭得严实的,一旦走漏消息,以他们和薛钊的关系,杀头不至于,但这铁矿就得拱手让给官府了,而且还可能会给京城那边留下把柄,他的处境就危险了。
挑人费了不少功夫,萧彧请教了孟洪,确定好人选,再亲自上门游说。一开始并没有明说是做什么事,就问对方愿不愿意去做工,而且是短期内回不了家的,但是工钱给得很高。
同村的村民早就看出来了,只要能到萧郎君家做长工,就等于是赚大钱了,没看见吴兴义一家在萧郎君家才干了多久,他们秋天就准备盖大瓦房了,而且还是青砖瓦房,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呢。
所以被萧彧选中的人,除了个别因为个人原因不能去,其余四人都答应下来了。萧彧没急着开采龙虎山的铁矿,而是先送这四人去铁匠铺当学徒帮忙。
这个时代,学一门手艺是相当不容易的,你就算想拜师,人家也多半不愿意收,都是收自家的亲属,或者子承父业。萧彧送这些人去学,不要工钱,还自掏生活费的那种。
他的目的,哪怕是不让这些人上手打铁,就是干点烧火拉风箱搬东西的活儿都成,让他们在那个环境下观摩学习一下,了解一下冶炼锻打的流程。
他并没有将人都送到州城的铁匠铺子,而是分散安排,州城下边但凡有铁匠铺子的地方,他都去找过,总算都安排进去了,人分散了,也就不那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知道铁矿脉的人只有萧彧、裴凛之和孟洪,一开始连闵翀都没告诉,毕竟私挖铁矿的罪名太大了,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日午后,萧彧换上短打,又准备上山,他要去找茶叶,毕竟打铁只需要少数人就行,而寨中的妇孺都能够胜任采茶的工作,如果有了茶园,赛人的基本生活就有了保障,他的茶叶来源也就有了。
赛人山寨附近没找到茶树,他要去家附近的山里找找,他坚信崖州是有野生茶叶的。
闵翀叫住他:等一等,有点事要问你。
萧彧看着他:闵当家有事?
闵翀说:我且问你,你打算何时出海?
萧彧尴尬地笑了一声:而今货物存储量不够,我打算明年再出海。
闵翀说:你一直在准备货物,船员呢?你不会以为我和吉山就能把船开到海上去吧,没风的时候,船就停在海上?
萧彧眨眨眼:你的意思是现在就需要招募船员了?
闵翀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给我找来的人都是新手,你以为他们不经训练就能出海?
萧彧笑起来:抱歉,这是我的疏忽,我会立刻给你招募船员,需要多少人?
闵翀说:不仅要船员,至少再给我备一艘船,万一遇上什么意外,起码还有一艘船可以协助。
你说的对,这叫不把鸡子放在一个篮子里,打了一个,另一个篮子的鸡子还在。萧彧忙点头,还要准备一艘船,而且现在那艘船也还要改造一下,底舱需要再多隔出几个水密舱来。
对了,闵当家,大船去哪里买?大概需要多少钱?买一艘大船恐怕不便宜,几百两银子至少需要吧,他可没有那么多钱。
闵翀张开手指:跟我那艘船同样大小的,五百两起。
萧彧苦笑摇头:这也太为难我了,除非挖出个银矿来。家中的纸坊、青砖窑和石灰窑赚的钱能盈余的不多。
闵翀听见他这话,扯了扯嘴角:也可以自己造。
谁会造船呢?你会吗?萧彧随口问。
闵翀说:给我找几个木匠来打下手。
萧彧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真的会造船?
闵翀不理会他的惊讶,说:造船之前,你还是替我找一些船员吧,我要出海一趟。
萧彧又不解了:现在就出海吗?可我东西都还没准备齐整。
去广州府转转,顺便买龙骨。
萧彧不解:买龙骨?
船的龙骨,没有龙骨,船怎么造得起来。
萧彧察觉到闵翀已经不太耐烦了,赶紧说:我明白了。行,我立马给你找人。需要多少个?
至少也要十五六人,以后出远洋,一条船起码要二三十人。
人还挺多,又将会是一笔巨大的人工开销,萧彧都来不及愁闷,想到了另一件事:对了,闵当家去广州府,能不能帮我买点茶树苗回来。
闵翀皱眉:我去哪里找茶树苗?
找不到吗?要是很难找就算了吧,我去山里转转,总能找到的。
再说吧。
找十几个船员村中尚且还能找出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长期干得下去,但以后出远洋的船队,至少还需要三四十人,到哪里去找?
萧彧忽然想起了孟洪说的那位窦七爷,当初他还打算去请窦七爷出山,后来招揽到了闵翀,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窦七爷年纪也大了,身体可能已经不行了。不过现在闵翀说还要造一艘船,是不是还要去请窦七爷来当个船长呢?如果他身体还硬朗的话。
萧彧将招募船员的消息放出去,村子里立刻就来了很多报名的人,大部分还是上次去接老人和孩子的那群人。大家都喜欢给萧彧做事,因为他工钱给得高。
萧彧挑了十几个年富力强的,毕竟划船是个体力活。
闵翀说马上出海,其实也并没有马上,还是给了萧彧准备货物的时间,毕竟不能走空啊。
临行前,闵翀将瓷窑里烧出来的瓷器和纸坊里的纸产品都装上了船,去外面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萧彧对此其实并不太看好,广州设立历史悠久,底蕴要比崖州厚得多,当地的物产应该不会比自己的差,甚至会更好。像瓷器纸张这些,拿到没有掌握技术的东南亚、南亚和西亚地区,才能卖个好价钱。不过闵翀说要带,自己也不能不让带,不可能开空船出去吧。
闵翀的船离开两天后,飓风再次造访了崖州。面对飓风,萧彧完全没有了上次的从容淡定,上次他还能坐在家中听风声雨声,这次则是坐立不安,不住地仰头看天,对瓢泼大雨冲刷着院子里的芭蕉树熟视无睹。
裴凛之端了饭过来:郎君,该吃饭了。
萧彧摇头:我没有胃口。
裴凛之安慰他:闵翀纵横海上十几年,什么样的恶劣天气他没见过。这飓风是他离开两日后才到的,他们的船又是顺风,按照正常速度,早就应该靠岸了。
萧彧捏捏自己的太阳穴:希望如此。
裴凛之说:郎君吃点东西吧,要相信闵翀。郎君不正是因为相信他才救他的?
萧彧抬起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裴凛之,然后勾起了嘴角:你说得对,我应该相信他的能力。
吃吧。裴凛之将筷子递到他手里。
萧彧看着托盘里的碗,有两个饭碗,原来裴凛之也没吃,便说:一起吃。
裴凛之点点头,拿起筷子,跟萧彧一起吃饭,一边讨论这场暴雨。
裴凛之说:我刚刚去纸坊看过了,溪水暴涨,暂时还没涨上来,如果再涨上来,纸坊怕是要被淹了。
萧彧停下来:这么严重?
河道太窄,田里的水也出不去,都快成一片汪洋了。水都快将禾苗没顶了。
萧彧皱起眉头:稻田里沟渠太少了,不利于排水。回头还是得修一修水渠,而且河道也要挖深挖宽。
裴凛之说:这可是大工程,需得官府动员才行。
那就同薛钊说,让他出示公文,通知到各乡各村,统一修水利。对了,筒车呢,没被冲坏吧?
中华文明发源于沃野千里的中原地带,南方因为地形复杂,降雨过多,常常受涝,粮食产量低,上千年来一直都不受重视,直到后来南宋朝廷偏安江南一隅,才开始重视南方农业的发展,有了苏湖熟天下足的说法。
可见南方的农业是大有潜力可挖的,毕竟比起一年一熟的北方,一年二熟甚至三熟的南方优势太明显了。但要想发展好南方的农业,兴修水利是无可避免的,否则就只能像这样看天吃饭。
筒车没有问题,还在转呢。裴凛之说。
萧彧三两口扒完饭,站起身,去换衣服:我要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