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彧笑弯了眼:没受伤就好。回来得正好, 今日是端阳,我们一起过节。将士们也辛苦了, 营中已经备好了酒菜与粽子, 犒赏大家。
裴凛之说:我先领大家回军营,再回来与郎君过节。
萧彧还以为他会安排关山领大家回去,没想到他会亲自带大家回去, 看样子这个将领与士兵之间的关系处理得不错:好,那我先回去等你。
萧彧回到家,亲自下厨烧了两道裴凛之喜欢的菜,饭菜刚端上桌,裴凛之便回来了。
萧彧还没说什么, 阿平便跑了过去, 抱住了裴凛之的大腿:师父!
身边的人都教阿平, 让他称呼裴凛之为裴郎君,但这个称呼显然有点为难阿平,他转不过弯,跟着萧彧喊过之,被纠正后, 便跟着哥哥们叫师父。这回终于没人纠正了, 于是裴凛之就得了这么个便宜徒弟。
裴凛之一把将阿平抱起来,抛到空中, 然后接住:还不错, 这么久还记得我, 没白起夜给你把尿。
阿平哈哈大笑着, 又怕又喜欢:还来,还来!
裴凛之又将他抛了两次。
萧彧站在回廊上,微笑着说:好了,阿平,不玩了,让你师父去洗脸吃饭了。
阿平赶紧下来,抓着裴凛之的手:师父洗脸。
吉海已经将洗脸水端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说:师父,水来了。
裴凛之将水泼在脸上,问:我不在的时候,按我的吩咐照顾郎君和阿平了?
吉海点头:都是按照师父的吩咐去做的。
裴凛之临走之前,担心萧彧夜里不知道醒来叫阿平撒尿,便嘱咐吉海,半夜起来给阿平把尿。
吉海不敢违抗师命,在萧彧房里搭了张临时床铺,果真每晚都记得起来给阿平把尿。
萧彧觉得有点作孽,吉海还是长身体的孩子呢,怎么能半夜起来,于是硬逼着自己半夜记得起来,慢慢地,他到点也能起来了。
但吉海还是没敢搬出去,恪守对师父的承诺。
今晚你可以搬回去了。裴凛之说。
是,师父。
萧彧说:这两个月辛苦吉海了,不过我现在已经能起夜了,我自己就可以照顾阿平。
裴凛之刚洗了脸,还没来得及擦,抬起头来看了萧彧好一会儿,才搓了帕子去擦脸。
萧彧被他这一眼看得突然有点毛毛的,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吗?
饭菜非常丰盛,萧彧说:爆羊肉和白切鸡是我做的,看看还合口味吗?
裴凛之听说是萧彧做的,很快将这两个菜吃得精光。
吃完了还盯着阿平碗里的。
阿平坐在他俩中间,正用木勺子一口一口舀饭吃,吃得津津有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肉肉马上要被抢了。
裴凛之果然将筷子伸向了阿平的碗:阿平,你的菜看起来好好吃,让我也尝尝吧。说着就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
阿平被这突如其来的虎口夺食弄蒙了,瞪大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裴凛之。从来都只有他夺别人的食,还没人敢夺他的食。
萧彧看着这搞笑的一大一小,顿时控制不住笑声:凛之,你真敢啊!
裴凛之说:阿平是个大方的好孩子,肯定愿意把肉让给师父吃的,对吧?孔融让梨的故事师父再给你讲一遍?
阿平本来瘪着嘴想抗议,听见裴凛之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扭头看着萧彧,委屈巴巴地说:郎君!
萧彧连忙摸着他的脑袋:好孩子要懂得分享。你看,你师父吃你的菜,你也可以吃师父的菜啊,还可以吃郎君和哥哥姐姐的。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才更好吃。
阿平听他这么说,这才说:好吧,那郎君要吃我的吗?
萧彧笑着点点他的鼻尖:谢谢乖孩子,郎君不能吃肉,你自己吃吧。
裴凛之剥了一只虾放到阿平的勺子里:你看,师父也把自己的虾分享给你了。吃吧。
阿平举起勺子,将虾肉放到自己嘴里,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萧彧抬眼去看裴凛之,他还挺配合自己教育孩子。没想到裴凛之也正在看他,眼里带着点小得意,仿佛是一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萧彧忍不住笑了起来:厨房里应该还有菜,叫他们再给你上点。
裴凛之问:还有羊肉和鸡肉吗?
坐在下首的厨娘说:还有。说着赶紧起身,端起菜过来给裴凛之加菜。
许久没吃到郎君亲手做的菜了,格外好吃。裴凛之说。
萧彧抿嘴乐:那就多吃点。
吃完饭,厨娘又送上来煮好的粽子。今年粽子的馅儿有很多惊喜,内容比较丰富,有纯米的,也有加了红豆和红枣的,还有咸口的,里面放了咸鸭蛋黄或者腌好的五花肉。
其中最受欢迎的还是肉粽子,毕竟对于一群刚脱离温饱的人,那绝对是无肉不欢。
萧彧将白米粽子蘸着豆灰和蜂蜜,也吃得津津有味,再过两个月,他的斋戒就结束了,终于可以吃肉了。
吃完饭,孩子们围着裴凛之和关山,听他们讲剿贼的故事。
裴凛之的口才是在夜校上锻炼出来的,讲得那叫一个身临其境、荡气回肠,让一群孩子崇拜不已。
萧彧在一旁安静地喝茶听故事,很少插话。裴凛之嘴上说得很轻巧,事实上他们每次都在跟死神过招。那些英勇的人们,便是为大家的安定生活在负重前行。
到了晚上,萧彧抱着洗好澡的阿平回到房间,鱼儿正往香炉里点驱蚊的香料。
崖州城离海边有一点距离,院子里又有池塘和水田,蚊虫要比白沙村多不少。阿平又最招蚊子,隔着蚊帐都能被咬得满身红点。
还好闵翀从海外带回来的香料中,有一些可以驱蚊,萧彧便拿来跟晒干的艾草一起混合制成了驱蚊香。
萧彧问:鱼儿,你哥把床搬走了?他注意到吉海临时搭建在榻边的木板床已经不在了。
嗯,裴郎君回来了,他以后就不用再给郎君守夜了。鱼儿小心地将艾条吹燃,盖上盖子,就转身走了。
萧彧将蚊帐放下来:阿平,不要玩了,该睡觉啦。
阿平上了榻,便在榻上滚来滚去,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滚筒,差点就滚下榻去。被一只大手从外接住了。
小心!是裴凛之的声音。
萧彧这才注意到阿平滚到床边去了:凛之?
裴凛之掀开蚊帐,将阿平推到床内:好了,不许再滚了,躺好睡觉。
萧彧看着裴凛之:我晚上能起夜,你不用过来了。
我知道。我回来了,给郎君放几日假。他很自然地上了榻,在最外边躺下了。
萧彧说:你已经在外奔波了这么长的时间,不如回自己房间好好休息两天,别让阿平吵着你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了轻轻的齁声,裴凛之竟真的是头碰枕头就睡着了!这也太快了吧。
人都睡着了,自然也就没法再走,萧彧带着阿平睡下,小声地给他讲睡前故事,终于将小家伙也送入了梦乡。
裴凛之睡觉极少打呼,除非特别疲惫,看样子是真累着了,回到家一放松,躺下就能睡着。今晚看来还是得自己起来给阿平把尿。
到了半夜,萧彧潜意识里提醒他起来给阿平把尿,他努力睁开眼,却摸到身边没人。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此时蚊帐动了起来,裴凛之抱着阿平回来了。
萧彧说:你怎么还起来了,不是说好我能起吗?
裴凛之打了个哈欠:没事,都习惯了。我在外面也是这样,这个点必定会醒来一次。
萧彧听得有些心疼:那多影响你休息。
不影响,睡吧。裴凛之重新躺下来。
萧彧闭上眼睛,重新酝酿睡意,忽然听见裴凛之说:郎君,对不起。
萧彧睁开眼:好好的,怎么道起歉来了?
裴凛之说:自从得知你不是殿下,我就下意识将你当成了外人。
萧彧有些尴尬: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裴凛之继续说:但是郎君肯定没有把我当成外人,我曾是郎君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信赖的人,对吗?
萧彧沉默以对,当初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孤立无援,唯一的纽带和支持便是裴凛之,他让自己感到安全和安心。
然而裴凛之在得知他不是太子时,刻意疏离了他,这让他感到难以言说的痛苦,他失去了最亲密的同伴,他曾经以为最值得依赖的人,不过是别人的依靠,自己只是个替身。
裴凛之突然伸出手来,摸到萧彧的手臂,继而抓住了他的手:对不起,郎君,我太混账了。仇恨蒙蔽了我的双眼,我满脑子想的便是给殿下报仇,却忽略了你的感受。你对我来说,当然不是外人,要说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任何牵绊,那就只有你了。郎君,你原谅我好吗?
萧彧有些哽咽,他曾经刻意去回避那种不安、空虚和恐慌,找无数的事让自己忙碌起来,排挤掉这些负面情绪。天知道他有多难受,他抽出自己的手:我不是你的殿下。
裴凛之的手心一下子空了,他心里一慌:我知道,你是你,殿下是殿下,你们是不一样的,我分得很清楚。
我也不是你家殿下的替代品。你没必要爱屋及乌,将对他的感情移情到我身上来。萧彧说。
裴凛之慌忙坐了起来,说:我没有,我分得很清楚。我绝不是爱屋及乌。
萧彧说:你也不要因为我独自在这个世界,觉得我很可怜,同情我,跟我说这样一番话。
裴凛之连忙说:郎君,我真的没有同情意思,我只是特别心疼。我希望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彼此间毫无芥蒂,依旧是双方最信赖的人。
萧彧没有正面回答,侧过身背对着他:我要睡了。
第78章 募兵
后半夜裴凛之又失眠了, 巨大的不安和恐慌笼罩着他,郎君还会原谅他吗?
他离开的两个月里,只要脑子一闲下来, 就无时无刻不在想萧彧,回想他们来到崖州后的点点滴滴,每一刻都清晰可辨, 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那个无所畏惧、从容自信、果敢英勇、宽厚仁爱的萧彧,就像暗夜中的一颗明星, 他不是殿下,却比殿下更适合做黎民百姓的领路人。
他想起萧彧越多, 就越觉得其人的可爱可贵, 不怪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深深为他的魅力吸引, 甘愿向他臣服, 包括他自己。
回头再去回想殿下的点滴, 竟变得遥远而模糊起来。
裴凛之对殿下印象最深的回忆, 竟然多是幼时一起学习玩耍的场景,长大后的记忆, 最多的便是他坐在案几后埋头苦读的画面,还有很多次,他仰起头看着自己:凛之, 你觉得这样父皇母后会高兴吗?
他曾经不止一次担忧过,殿下的性格如此小心谨慎,往后怎么在朝堂上面对那群虎狼般的朝臣,怎么应对那帮狼子野心的兄弟。
后来到了崖州,萧彧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每次都能带给他巨大的惊喜。他以为是命运剧变令殿下幡然醒悟、发愤图强, 谁知道竟是换了个人。
他曾经在皇后娘娘面前立誓, 要终身守护殿下,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殿下走了,郎君来了。这或许就是天意,郎君比殿下更适合做君王,那么守护郎君便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天亮后,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昨晚的事。裴凛之并不知道萧彧是怎么想的,但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剿贼一事在整个崖州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长久以来,各地贼匪盘踞,劫掠村庄,打劫路人,严重扰乱治安。
以至于百姓不太敢出远门,就担心会遇上山贼路匪,每每非要出门,必须要成群结队。
尤其是行商之人,每次押运货物都要雇请镖师,这大大增加了货物成本,故而货价随之增高,摊到百姓头上,都是巨大的经济负担。
剿贼结束后不久,萧彧颁布了一条政令,鼓励崖州百姓行商。
自古无农不稳,无商不活,只有商品流通起来,财富才能够迅速增加起来。有了商品交换,自然便会刺激生产。为了追逐更多的利益,便能促进各种技能的创新和发展。
与此同时,萧彧又颁发了募兵令,征集十七岁以上男子入伍。
前两年为兵役,到期后可退役,两年后若自愿留在军中者,则为职业军士。
职业军士不仅军饷有增加,在军中服役一定年限后,退伍时,朝廷可根据军工安排公职,如官员、小吏等,或者一次性发放一笔丰厚的安置费。
萧彧这是参考了现代的兵役制,比较灵活。退役军士是预备役,若爆发时战争随时会重新征调入伍。
这次募兵的口号,便是保家卫国,守护家园,保护自己的亲人。
因为不久前的剿贼活动成效卓著,很多长期盘踞在各地的黑恶势力都被一一揪出,遭到了相应的惩罚,让长期笼罩在崖州百姓头顶的阴云荡然无存。
年轻人都为官府此举感到热血沸腾,如今募兵令一出来,报名者极其踊跃。
萧彧要求严格审核报名者的资格,家中至少有二子者方能入伍,要为家中留下劳力与照顾父母者。
短短半月之内,便招募到了五千新兵。
剿贼是一次极佳的动员会,还有很多人因为不够条件入伍而觉得遗憾。
萧彧也觉得不能浪费机会,便提出了全民皆兵的想法,跟学塾差不多,几个附近村子的成年男子可集中起来进行训练,称为民兵。
一旦有外敌来袭,便能组织有效的防御。
姚陶听见此法,直拍手叫好:其实此法最适宜在中原各州推行,这样一旦遭遇外敌入侵,至少能进行自救。
萧彧摇头:若是普通的步兵,民兵尚能抵抗一阵,若是碰上胡人的铁骑,就完全无法应对。况且兵器也不对等,民兵只有棍棒,没有刀剑。
裴凛之说:至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我从军中抽调人手下去训练。
萧彧对他说:凛之,务必要严明军纪。军士下乡,绝不能败坏崖州军的形象和威望。我们崖州兵是为保护百姓而存在的,而不是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旧官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