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吃过了, 叔父。
戚越说:来陪叔父喝杯茶。
戚阔看一眼正在陪叔父纳凉的婶母和堂弟堂妹们, 说:叔父, 我有话同你说。
戚越站起身:去书房吧。
进了书房, 戚越看着侄子:说吧,何事?
戚阔舔了舔唇,说:叔父,我明日要去长安了。
这么快?不是说能待上一些日子吗?戚越惊讶地看着他。
戚阔说:陛下临时颁了圣旨,要求尽快去长安。我不能回老家了。
戚越说:你不能回去,那我回去替你提亲。
戚阔忙摇头:别去提了,我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归来,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戚越急了: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合适的,怎么能够错过。过了这村,恐怕就没那店了,你难道不成亲了?
戚阔喉头滑动一下:侄儿此去,兴许数年不得归来,总不能让人一直等着。多谢叔父这些年为侄儿操心,侄儿铭记于心。
戚越看着他,神色复杂:你就不能留在太医馆,不去长安?
戚阔说:朝廷安排我去,我不能拒绝。况且我专攻外伤,战场是最好的去处,袍泽们更需要我。
戚越还是不愿意放人:你只是个大夫,往战场上跑多危险。
正因为我是大夫,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那边有更多的生命需要我去挽救。叔父,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收拾行囊了。
戚阔不待叔父回答他,便转身离开,他怕自己多留一会,就没法拒绝了,毕竟叔父是是这世上自己最亲的人。
可他还是想按照自己的活法来,自在一点,恣意一点,有追求一点。
他原以为婚姻就是长辈之命媒妁之言,成了亲再培养感情。然而看到孟思归的青梅竹马之情,关将军与苏大人也是先相识相知才相守,他怎能不羡慕?
至少在成亲之前,就认识对方了解对方,而不是非得到成亲之日才能知晓对方长什么样,更遑论了解彼此,不论喜欢与否,都得一生相对。
所以决定去长安,很难说不是为了逃避什么。
翌日辰时,戚阔的小院外来了辆马车,是萧繇的亲随:王爷让小的来问一声,戚大夫去不去长安,若是去,便载你一程。
戚阔看着亲随,朝马车后看了一眼:王爷呢?
亲随说:陛下在给王爷践行,他们已经去江边了。戚大夫去吗?
戚阔说:稍等一下。
他转身回屋,拿上早已准备好的包袱上车。临行前嘱咐卷柏,让他将房子退了,反正几年内他是不会回来了,若是回来便重新再租。
江边柳荫下,萧彧与萧繇兄弟正席地而坐,萧彧说:也没必要这么急,都没好好歇息几日。
萧繇呵呵笑:我走得越急,对皇兄来说越是好事,你和裴将军团聚的日子就越早。
萧彧闻言嘴角控制不住扬起来:可也不差那几天,多留几日不好么?你身体才刚刚康复,又要舟车劳顿。
萧繇扭头朝身后的官道上望去,说:有些事不能留啊。
什么事?萧彧好奇地问,他注意到萧繇一直在朝后面看,便也跟着转过头去,戚大夫来了?
萧繇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不清楚。
他不去长安吗?萧彧挑眉问。
萧繇说:不知道去不去,没给我确切答复。
萧彧斜睨他:他若是不去,那你就这么走了?
萧繇叹息:他若是不去,难道我能把他绑走?
萧彧拍拍他的肩:放心,我觉得他肯定会去。戚阔那么热爱外科,他不可能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谁知道呢。萧繇心中还真没有几分把握,婚姻是人生大事,戚阔会选什么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马车很快就到了近前,萧繇故作镇定,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但竖起了耳朵在听身后的动静。
亲随跳下马:戚大夫,到了。
这句声音不大,但萧繇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嘴角扬了上去,又生生给扯了下来,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袍子,这才转过身去,看着戚阔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哟,小戚大夫这是想通了?
戚阔看他一眼,赶紧给旁边的萧彧行礼:见过陛下!
萧彧听出萧繇跟戚阔说话的声音明显要欢快多了,他站起身,对戚阔说:免礼。戚大夫回来没几日,又要重返长安,辛苦了!阿繇,戚大夫是不可多得的良医,定要好好照拂栽培。
萧繇咧嘴一乐:皇兄放心,臣弟自然省得。人已到齐,那我们便登船了。
萧彧说:去吧,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彼此多照应。
于是萧繇领着戚阔和亲随们都上了船,回来的时候船不大,离开的时候,却是一艘巨大的商船。
萧繇站在船头,与岸上的萧彧挥手作别,直至岸上的人都看不见了,甲板上的人才陆续散了。
萧繇回头看着身后的戚阔:我以为小戚大夫不会来了。
戚阔说:为何不来?
萧繇说:你叔父不是要领你回去提亲,我以为你会留下来成亲。
戚阔微微脸红:没有。
不提了?
嗯。
萧繇咧嘴乐,故作惋惜:呀,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合八字的,错过岂非太可惜!
戚阔斜睨他:不是王爷教我那是迷信?
萧繇脸上乐开了花:确实是迷信。你就这么拒绝了,你叔父同意了?他没说什么?
戚阔说:王爷对属下的私事这么感兴趣?
萧繇敛一敛神色:我关心下属,陛下都说了要照拂你。
戚阔转身:既然王爷要照拂属下,不如到长安后替我寻一门亲事。
萧繇笑得开心:好啊,便包在我身上了。
戚阔的舱房就在萧繇的隔壁,他似乎也不意外。进了舱房,开了小窗看着外面划过的风景,不知为何,竟有股松了口气的感觉,果然没有长辈在身边更为自在一些。
萧繇离开长安回京之后,裴凛之便开始与吐谷浑谈判,为了表示诚意,裴凛之与吐谷浑单于在两国边陲小城进行商谈。
过程是琐碎冗长的,裴凛之坚持能多不少的原则,分毫必争。原西戎的地盘,自然是安国全盘接手,趁乱被吐谷浑接手过去的也一并退还。
吐谷浑还将紧挨着渭州与党项的一片山地让给了安国,那一片也不在吐谷浑的实控范围内,常有党项人在其中出没。让给安国,一方面是回报安国帮助复国,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想将党项这个祸水东引,让安国直接与党项对上。
裴凛之岂会不知道他打的小算盘,不过既然白送,哪有不要的道理,东西戎都未曾怕过,还怕他党项人?
吐谷浑单于还答应每年为安国提供三千匹骏马,当然是按市价买的。裴凛之则答应与吐谷浑互通边市,进行商贸,吐谷浑需要茶叶、瓷器等日用品,安国则需要吐谷浑的骡马、皮毛、药材等。
将来若是再通陆上丝绸之路,途径吐谷浑地盘,安国商人享有与吐谷浑商人同样的优待。
等他讲所有细碎的事谈妥,萧繇便回来了。裴凛之完全喜出望外:怎么来得这么快?!
萧繇吊儿郎当:我不快点来,就要被皇兄的幽怨眼神给杀死了。
裴凛之知道他开玩笑:陛下才不是这样的人!
萧繇笑嘻嘻道:你不信我皇兄对你日思夜想?
当然信,不过他绝不会埋怨你。对萧彧还有比他更了解的么,你既已到了,我便将事务与你交接,然后准备回去了。
萧繇说:早日回去也好,这边与东戎还有一条黄河作为屏障,压力更大的地方便是与东戎相邻的豫州、雍州与兖州,你在那边坐镇,他们也会忌惮三分,不敢轻举妄动。
第184章 返回
裴凛之抓紧时间与萧繇交接完手头的事务, 便带着两万骑兵从长安出发,踏上归家之路。
西戎败退之后,安军将缴获的西戎战马整编, 骑兵数量已经超过了四万。留下一半给萧繇, 用以抵御北面的柔然骑兵以及东面的东戎骑兵。
吐谷浑每年还将提供三千战马,如遇柔然来袭, 吐谷浑也将在骑兵上支援安国,如此便能确保北线万无一失。
裴凛之带回的两万骑兵分别驻扎在豫州与兖州。
豫州离东戎都城洛阳近,驻扎于此,相当于一把尖刀最准了东戎心口。
兖州是两国交流最频繁处,边市彭城就位于兖州, 如若两国交战,首当其冲的多半会是兖州, 必须要重兵把守。
安排好骑兵, 裴凛之这才返回建业。
批改奏章累了, 萧彧放下笔, 走到庭院中,在花繁叶茂的木樨树下站定,仰头看着满树的金色木樨花。
凛之离开建业的时候正是木樨飘香的金秋八月, 如今木樨又开了, 离人尚未归,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萧彧幽幽叹了口气。
萧繇回去已有两月之久,算算时间, 凛之也该回来了, 怎么没写信回来告知到哪里了。
阿平从月亮门进来:爹爹!
萧彧回头, 看着阿平:散学了?
嗯。爹爹在赏花?这木樨花开得真多, 明日旬休,我摘些来帮爹爹制香。
萧彧意外道:你何时还懂制香了?
阿平说:今日夫子给我们上造化课,教我们如何蒸馏香精。他用的便是木樨花,蒸馏出来的香精极香,放在瓶中密封保存,用时撒上一两滴,能保存许久。爹爹那么喜欢木樨花香,用这个法子便能将它保留得更久,就算花谢了,爹爹也能闻到木樨花香。
萧彧哈哈笑:夫子居然教你们这个?
造化课是今年新开设的课程,给京中七年级以上学子试点,夫子都来自工部的造化署,造化署是梁德昌领头的。
没想到梁德昌收的人还挺有意思,居然会去研究制香,对阿平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倒是挺适合激发兴趣。
阿平说:对呀,我们夫子可有意思了。上次课他还给我们解释鬼火了,其实不是什么鬼火,死了的人身上有一种东西,它能够自己燃烧。我真见过,夫子将那东西放在桌上,过了一会儿它就自己着火烧起来了。
萧彧很惊喜,没想到工部还有如此妙人:这个夫子有学问,好好跟着夫子学。
是,爹爹。明日我帮你制香成么?我已经学会了怎么做。
那你就去制吧。他很好奇阿平会弄成什么出来。
嗯。爹爹我走了,闵大人还在等着给我上课呢。阿平高高兴兴转身出去了。
萧彧仰起头,看着密密匝匝的木樨花,其实最喜欢木樨的不是自己,而是裴凛之。他是爱屋及乌,看到木樨花开,便心下欢喜,觉得凛之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刮来一阵风,一些早开的木樨簌簌落下。
萧彧见花儿坠落,忙伸了手去接,刚接了两朵,那些花儿便全都掉在地上了,萧彧看着地上的花儿,有些惋惜,忍不住叹息:木樨都要落了,凛之再不回来,就赶不上啦。
正好赶上。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萧彧心狂跳不已,正要转头,身体已经被人从身后抱住了,熟悉的味道和感觉顿时包裹住了他。
凛之?!凛之!萧彧叫第二声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真的是他回来了!
嗯,正好回来陪你赏花。裴凛之抱住他,用胳膊环了环他的腰,怎么瘦了?没好好吃饭?
萧彧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人,实在有点难以置信,他伸手摸着裴凛之的脸庞:果真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裴凛之用额头抵着他的,鼻尖在他鼻尖上轻轻磨蹭:你要不要确认一下?
萧彧捏了捏他的脸,微凉的,软乎的,是真的: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回来都没提前告诉我,我好去接你啊。
想给你一个惊喜。你果真瘦了,没有照顾好自己。
不是,夏天太热,食欲不太好,最近天气转凉才好些了,肉很快就能长回去。你又黑了,是不是旅途太劳累了?
北边太过干燥、雨水少,不如南边气候宜人。我倒有点担心你不能适应那边的天气。长安什么都好,唯独这水差点,也太过干燥,裴凛之担心自始至终都生活在南边的萧彧不能适应。
无妨,慢慢就能适应了。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只余下彼此,旁的一切都已经远离他们而去,什么家国天下,此刻都不及此刻的眼前人。
裴凛之伸手摩挲着萧彧的脸庞,视线落在他莹润的唇上,下意识地舔了舔唇,想要亲上去,最后一丝理智提醒他不合适。
萧彧见他舔唇,也下意识跟着舔了一下,又实在忍不住,凑上去啄了一口。
裴凛之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主动,呼吸都停了半拍,他搂着人赶紧转身回寝宫,用脚尖将房门一勾,关上了,将一众侍卫都关在了门外,然后低头一股脑地吻了上去。
萧彧像离水已久的鱼儿再次扎入水中,拼命地喝着水,甚至还有点儿溺水,但内心的狂喜与幸福令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此刻就想与裴凛之连成一体,哪怕是溺毙也甘之若饴。
不知过了多久,暴风雨终于平息了下来。裴凛之心满意足地拥着怀中的人,恋恋不舍地吻着他的脸、唇、喉结与锁骨,果然只有回到他身边,自己的身心才算是有了真正的归宿。
萧彧并没有睡着,他只是累得不想动,闭着眼睛依偎着裴凛之,感受着他的亲吻,心仿佛被泡在蜜罐里似的。
何时从长安出发的?
裴凛之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听见这句话,他一愣,然后笑了:没睡呢?
萧彧抚着他的胳膊:哪舍得呢。总是一出去就是一年半载的,还在外头跟人拼命,怎么叫人放得下心。胳膊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