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绣见识了他做面的本事,自然不会再对他产生怀疑,当即笑盈盈拿起筷子开吃,一口面一口汤,再咬一口荷包蛋,轻轻咬一下,没有凝固的蛋黄就在唇齿之间四溢开来,最后再吃小青菜,小青菜也被谢池南烧得正好……赵锦绣都不知道自己是饿过头了,还是谢池南做得真有这么好,她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说了一句“好好吃”然后就没时间说别的话了,只知道埋头吃着。
谢池南看着赵锦绣这副模样,漆黑的瞳仁也含着几分笑意。
他这些年对口腹之欲其实并不深,很多时候再好吃的佳肴对他而言也成了果腹之用,可如今看到赵锦绣吃得那么开心,他竟然也被人勾得起了一些馋意。
他没再看她,也低头吃起了面条。
等吃完。
赵锦绣坐在椅子上有些不顾仪态的轻轻揉着肚子,她刚才吃了整整两大碗面条,这会当真是有些被撑到了,眼见谢池南准备收拾碗筷,倒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提了一句,“要不我来?”
谢池南看她一眼,停下动作,挑了挑眉,“你确定?”
看了眼那还冒着油光的两只碗,赵锦绣犹豫了下,忽然有些不那么确定了,她宁可做饭也不想洗碗,只是听到谢池南的嗤笑,脸不由冒了红,“我来就我来。”她说着就起身想去拿过谢池南手中的碗筷,可手刚刚伸过去,就被干净的筷子拦住了手,暖色灯火下,少年低眉看她,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满是浓郁的笑意,长眉疏朗干净,就这么拿着干净的筷子头轻轻抵在她的手背,“行了,你坐着吧。”
他又不是不清楚赵锦绣,又岂会真的让她洗碗?从前母亲做饭,碗却是留给他们洗,也不准旁人帮忙,他是无所谓,可赵锦绣是能耍赖就耍赖,她天生不喜欢洗这些东西,为此都肯叫她哥哥。
天知道赵锦绣是最不肯叫他哥哥的。
说起来,他也有很多年没听到赵锦绣喊他哥哥了……谢池南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刚刚就让她喊哥哥了,不过如今这小丫头估计是宁可洗碗也不肯喊他。
谢池南这样一想便也只是挑唇笑了下。
赵锦绣并不知晓他在想什么,当然,即便知晓,她也不会喊他,她只是站在身后和人说,“下次我给你做饭吧。”也让谢池南尝尝她的厨艺!
这个,谢池南倒是没有拒绝,他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少年重新卷起袖子,开始低头洗碗,他裸露出来的手臂线条十分好看,不像寻常读书人那般羸弱,却也没有那么粗壮孔武,那是一种流畅的,年轻的,蕴含着一定力量的美感。
可赵锦绣却只是扫了一眼,没有多看,她从小看惯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相比谢池南好看的手臂线条,她更纠结怎么开口和他说嫂嫂说的那些话。
但再怎么纠结,有些话她还是得和人说,何况这话对谢池南而言或许也能消解他一些背负的压力。
“谢池南……”她轻声喊她。
谢池南头也不回,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刷锅洗碗。
“我今天去见了嫂嫂。”
手中的筷子忽然失手掉进锅中,砸起一片水花,溅湿了谢池南的衣服也也溅湿了他的脸,他没有立刻抬手去抹脸,而是停顿了一会才又去捡筷子,等重新拿清水洗净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次他的声音比起先前要低许多。
赵锦绣看着他这般失态的模样,心下一紧,声音也更加轻了,“嫂嫂和我说,她已经不恨你了,她还让我和你道个歉。”她边说边靠近谢池南,似乎是怕打碎他好不容易才愈合起来的心脏,声音放得格外轻也格外柔。
眼见少年手撑着灶台,低着头,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更加地放柔语调,“她说她从前对你说了不好的话,让你别怪她。她还和我说,她很怀念有人喊她嫂嫂。”
这最后一句其实并非姜唯所说,可她能感觉到嫂嫂与她说那番话时,眼中流露出来的怀念。
“谢池南……”
赵锦绣抬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本想安慰似的轻拍他两下,可手心按在肩头,才发现少年的身形是那样的紧绷,就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她心中似有所察,犹豫了下,忽然结结巴巴地问,“谢池南,你,你哭了吗?”
少年没有回头,依旧埋着头,声音却仍在沙哑地否认,“没有。”
赵锦绣怎么可能没有察觉那些被他努力隐藏却还是不可避免泄露出来的情绪?她从来就没见谢池南哭过,只要想到身边这个一向骄傲不肯低头的谢池南哭了,她的心里就充斥着慌张和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仿佛所有的语言都变得贫瘠起来,明明她如今的才名已冠绝金陵,此时却像是成了哑巴。
她只是很想抱抱他。
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柔软的身体抱住他的那一刻,谢池南的大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他呆怔了好一会才低眉去看赵锦绣,哑声问她,“赵锦绣,你做什么?”他想松开她的拥抱,可少女却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
谢池南叹了口气。
他想和她说自己没事,耳边却听到一阵低低的啜泣声,紧跟着就连胳膊那处也传来一阵湿意。
谢池南一怔,等确认真的是她在哭,又变得无奈起来。
“赵锦绣……”他轻声唤她,有些无奈,还有些好笑,长指轻点眉心,他笑她,“有你这样哄人的吗?”他还没哭,她倒是先哭上了,要这会不知情的走进来,估计都得以为是他把她欺负哭了。
赵锦绣也觉得自己有些丢人,明明她也不是多爱哭的人,可来到雍州的这两日,竟是动不动就掉眼泪。
难过掉眼泪。
委屈掉眼泪。
这会好了,看谢池南难受,她居然比他心痛。
“那你要我哄你吗?”她牵着他的衣角抬起脸,脸上还挂着眼泪,却仿佛不怕丢人似的,仰头看着他。
谢池南看着她犹如白玉般的脸上挂着泪痕,看着她明媚的杏眼里也还缀着眼泪,他不喜欢女人哭,却总对她心软,就像当初看她一哭,他就毫无办法低头认输。
如今也是。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去擦拭她眼角的泪,他的动作十分小心,仿佛怕弄疼她一般,那样的小心翼翼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心软和心疼,直到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她湿润的眼睫,赵锦绣大概是觉得不舒服轻轻眨了眨眼,谢池南被她浓密的睫毛刮了几下,忽然就觉得有些痒。
不仅仅是手指。
谢池南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仿佛被羽毛轻挠了一下。
第22章 “他在夜色中,轻轻拥抱……
夜凉如水, 风却忽然变得安静极了,可这样的安静却让心跳声变得更加清晰。谢池南依旧站在原地,他的手还悬在半空,修长的手指也还虚点在赵锦绣的脸上, 只是手指线条微微蜷起, 没有像之前似的直接碰触她的眼角。
因为弄不明白刚才突如其来的异样是因为什么, 谢池南还低着头皱着眉。
“怎么了?”
直到耳边传来赵锦绣的声音,谢池南这才回过神, “……没事。”他把心中的异样收起,抬眼瞧见她还缀着泪痕的脸以及那双泪盈盈的杏眼, 本想跟之前似的去替她擦拭掉,可想到之前的异样,他忽然又像是想掩藏什么似的,眸光一闪后,他直接拿起胳膊在赵锦绣的脸上抹了几下。
他的动作并不算重,可赵锦绣的脸实在太过娇嫩,虽然没有把她弄疼,但也的确带来一丝不适, 因此在短暂地怔忡后, 她很快就不高兴地嚷了起来,“谢池南, 你做什么!”
虽然从前她也是这样擦的,但她自己可以,别人就是不行!
而且谢池南发什么疯, 明明刚刚还挺温柔的。
她也不让人擦了,直接气鼓鼓挥开谢池南的手,仰着头瞪他, “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刚刚说你哭了啊?”
谢池南其实并没有这样想,他只是觉得刚刚的气氛不对情绪也不对,他不知道再那样擦下去会发生什么……可他又该怎么和赵锦绣解释这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呢?
“是啊。”
他故意拉长嗓音,脸上也重新扬起了从前两人相处时才有的笑容,没有人知道名满金陵被众人追捧的谢池南私下是什么模样。
只有赵锦绣知道他的恶劣。
他就喜欢这样欺负她,每次都要把她惹得去打他才好。
此时谢池南就挂着从前那样散漫且讨打的笑容,不仅如此,看到赵锦绣气鼓鼓仰头的模样,他也不知怎得,眸中含笑,竟是心情愉悦地又看着人添了一句,“小矮子。”
这三个字算是彻底点燃了赵锦绣的怒火。
她这会哪里还顾得上去安慰谢池南?她只觉得这人果然还是像以前似的那么讨人厌!看着眼前笑容恶劣的谢池南,赵锦绣气冲冲抬起手去打他,声音都带着不高兴的怒气,“你才小矮子!”
她这个身量哪里矮了?和金陵那些贵女站在一起,她永远是最高的那个,甚至有些男子都不如她,也就谢池南从小到大“小矮子小矮子”这样叫她!
赵锦绣来势汹汹,谢池南却只是轻轻一避就躲开了。
原本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掩藏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这会看着眼前的赵锦绣,她就和过去一样,逗一逗就生气,生起气来的时候小脸鼓鼓的,眼睛里也冒着火,他看着看着,心情竟真的好了许多,喉间发出轻快的一声笑,心里原本的那些难过竟也慢慢消失了。
赵锦绣听到他的笑声却更加恼了。
小小的一间厨房很快就成了两人的战场,两人一个追一个逃,但这么一场闹下来,原本还萦绕在屋子里的那些低落的情绪竟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散了。
最后两个人同坐在厨房门前的石阶上。
赵锦绣背靠谢池南的肩膀,她先前跑得急,这会还有些气喘吁吁,仰头看着头顶的月亮,又用余光去看身边的谢池南,也不知怎得,她忽然就有些忍不住——
“噗嗤”
她笑出了声。
起初只是很细微的一声,后来却像是停不下来似的,满院子都萦绕着她的笑声。
谢池南虽然没像赵锦绣笑成这样,可那双经年漆黑深邃的眼中也明显添了几分愉悦的笑意,他身边的人在看天上月,而他却低头在看她,看着她带着红晕的芙蓉面上满是笑容,看着她眼睛弯成月牙形状,看着看着,他心里那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难过愧疚还有一些说道不清的情绪好像也就这样随风去了。
他喜欢看赵锦绣笑。
这样灿烂夺目不知愁苦的笑容,他希望她一辈子都能拥有。
过了一会,谢池南想到早间的事,忽然拧眉问她,“逼婚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玄想到的那些,他也能想到,这世上能逼她成婚的人恐怕一只手都没有,但偏偏这些人各个都位高权重,所以他才更为担心,担心她出事。
赵锦绣笑够了,继续往谢池南的身上一瘫,她仍仰头看着天上月,闻言也只是语气清闲地答道:“不是什么大事。”瞥见谢池南还沉着的脸,又笑了起来,“真不是什么大事。”
但也还是把金陵发生的那些事同他说了一遭。
“丽妃估计是想离间陛下和赵家,不过如今我离开,家里两位妹妹也有二婶和姑姑看着,问题不大。只是可惜了表哥……”想到序表哥,赵锦绣脸上的笑容忽然就变淡了一些。
她低下眉,看着搭在膝盖上的手腕,原本微垂的手指此刻被她紧握着,匆促之间,也不知姑姑会为他挑什么样的女子做他的妻子?
姑姑所挑的女子,品性自然不会差,她唯一担心的也不过是表哥不喜欢。
虽说她早就清楚生于天家,婚姻大事本就由不得自己做主。可她还是忍不住为表哥感到可惜,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堪配世间一切美好的人和事物,如今却连娶谁都做不了主。
“希望表哥能和未来表嫂好好相守。”赵锦绣看着头顶的那轮月亮,轻声向它许了这样一个愿,即使开始不好,她也希望他们能在相处中培养出感情,而不是一辈子都只是相敬如宾。
如果一辈子都只是相敬如宾,那该多可怜。
谢池南没说话,只是突然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在宽慰她此刻的难过一般。
赵锦绣感觉到了,她朝人笑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又坐了一会,她才开口,“走吧,回去了。”都快过二更天了,再不回去,估计明初都得出来寻她了。
谢池南颌首,只不过起身的时候,还是看着赵锦绣的眼睛说了一句,“小心点。”少年的声音带着这个时期独有的沙哑,不似从前那般清朗,因担心,嗓音和目光都变得有些沉。
他还是在说逼婚的事。
虽然这些年他远离金陵,但有些事亘古以来都是一样的,就比如……陛下明面上如此看重父亲,却还是在几年前父亲受封镇国大元帅的时候,遣了个监察的刺史过来。
赵锦绣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脸上的笑也淡了一些,却还是不想让人过于担心,笑着冲人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谢池南便没再多说,只朝人道一句“走吧”,两人便往外走去,他们还像来时那样,并肩走着,只是这一次,谢池南的手中还多了一盏照明用的灯笼,他从小习武,即使再黑的地方也能如履平地,只是担心赵锦绣摔倒,才从厨房找了这么一盏备用的灯笼。
他站在她的身旁,一如过去,为她照亮前路。
赵锦绣其实早就不生气了,但想到这两日他做的那些事,再看一眼身边的谢池南,还是忍不住和人嘟囔起来,“你这两天丢下我好几次,昨晚在燕姨那边也是,那么晚,一个人都没有,要不是后来来了一个丫鬟,我就得自己一个人摸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