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是抱怨,也是撒娇。
谢池南瞥见她微微撅起的嘴,张口想解释,但嘴唇动了下,他终究还是没把丫鬟的事同人说。不管怎么样,他的确是丢下了她,他轻轻握住灯笼杆,低声说,“以后不会了。”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有着仿佛许诺一般的坚定。
赵锦绣一听,当即就笑弯了眼,却把笑意先掩藏,故意咬着嘴,不罢休般继续数落起他这两日的不好,“你还和我说你忘记以前和我说的那些话了,说那些都是随口说的,还说没时间和我玩追忆过去的游戏。”
她每说一句。
谢池南握着竹竿的手就越收越紧,他没注意力道,握得手指都疼了。
晚风徐徐,他突然停下脚步。
赵锦绣本来还想着要再说些什么,见他停下,怔了怔,也跟着站住了,“怎么了?”
她问他。
谢池南却没有回答她的询问。
他只是低眉看着她,低声唤她的名字,“赵锦绣。”头顶的月亮像是困了,重新躲进了云层里,手中的灯笼也被这春风吹得一会亮一会暗,俊美的少年就在这若明若暗的夜色中看着眼前的少女,他的眉眼和面容都陷于阴影中,声音却饱含郑重,他向她道歉,也向她承诺,“我为我昨日和你说的那些话,对你做的那些事向你道歉,以后我不会再抛下你,也不会再让你难过伤心。”
“你……”
他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手背在身后紧握,又过了一会,他才看着她哑声道:“你能不能也不要再像今天那样不理我?”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产生那样害怕的情绪了。
他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不仅害怕赵锦绣对他失望,他更害怕她的离开,她的漠视,她……不再把他当朋友。
谢池南有这样的反应是赵锦绣没有想到的,她的神情明显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她却笑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眼前有些孤独落寞的谢池南,忽然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
“好。”
她答应了他。
“谢池南,我不会不理你。”她亦向他郑重承诺,“永远都不会。”
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可谢池南心里的那些情绪却真的被她抚平了,只是看着两人如今的情形,他不免有些不自在,“赵锦绣。”
他喊她。
“嗯?”
他看着她抿唇,声音有些沉沉的,“你知不知道男人的头是不能随便乱摸的。”从前都是他欺负赵锦绣,看着她叽叽喳喳跟他吵,如今被她像对待小朋友似的,谢池南自然不习惯,还十分别扭,可他也没有甩开她的手,只是别开头,冲她说,“收回去。”
赵锦绣好不容易翻身一次,哪会听他的话?她不仅没有收回,还故意又揉了好几把,等谢池南看过来的时候立刻收手跑开,就像从前谢池南揉她头弄乱就跑,她也一样。
她跑到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在一株开得正好的桃树下回过头。
桃花开满枝头,像是感染了她的好心情,它们也在枝头为她雀跃起舞,簌簌声响下,谢池南看着赵锦绣在桃树下叉着腰喘着气,看着她笑容满面明眸灿烂。
如果以前有人和谢池南说,有一天他会纵容别人摸他的头,谢池南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可如今——
看着这样高兴快活的赵锦绣,他居然觉得被人摸下头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原地没忍住扯了下唇,又怕她骄傲,忙又把笑意压了下去,过了一会,他才提着灯笼向她走去,高高的马尾随风飘荡,而他慢声嘱咐人,“慢点,别又摔了。”
“才不会!”
赵锦绣眉梢轻扬,说得娇蛮极了,却也没再往前跑,而是等谢池南走过来后才跟人一起往前走。
后头这一路,两人没再停下,也没再说话,直到走到赵锦绣的院子前,谢池南才停下脚步,“进去吧。”
他看着人说。
赵锦绣点点头,反过来嘱咐人,“你回去也早点休息。”她又不是瞎子,谢池南眼下的青黑只怕就是用最好的脂粉都藏不住。
“好。”谢池南颌首,答应了她。
见他答应,赵锦绣也就没再多说,抬脚往前走,可走了两步,余光瞥见谢池南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他就一个人站在那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徐徐夜风下,只有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与他相伴。
赵锦绣也不知怎得,看着看着,她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一个呼吸后,她突然掉头往回走。
“怎么了?”谢池南见她回来,还以为有什么事,正要询问却被赵锦绣猛地抱住了,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柔软的手臂就这样抱着他。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她抱了,可谢池南还是在一瞬间僵住了身子,他低头看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要不是还有一点神智,估计手里的灯笼都要掉下去了。
“赵锦绣……”
他开口,声音莫名有些哑,他想推开她的拥抱,想和她说女孩子不能随随便便抱人,可他还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就听赵锦绣和她说道,“谢池南,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陪着你,你不用一个人去承担。”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柔和,却又是那样的有力量。
谢池南那已经到喉咙口的话忽然就吐不出来了,他仍垂眸看着她,看着她在黯淡月色下的眉眼是那样的温柔,心脏忽然又莫名的轻轻跳了一下,就像水滴石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谢池南,”
他看着赵锦绣仰起头,听她像是承诺亦或是保证一般与他说道:“你要相信,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所以你不许再像以前那样,也不许再推开我,知道了吗?”
在赵锦绣说话之前,谢池南的脑子一片空白,可就在听完她的这番话之后,就像是一道暖流注入心脏,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添了暖意,就连眼中也是如此。
谢池南低眉看她,眼睛落在她的身上,他的心中仿佛有百转千回的想法,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阖了下眼,而后他抬手,在这晚风中,在这黑夜里轻轻拥住她,这是久别重逢后他第一次主动抱她,一个不带情.欲,不带任何想法的拥抱。
灯笼轻晃,地上两道人影交叠。
“知道了。”谢池南哑声回答了她的话,他又抚了抚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第一次用温和的声音同她说,他的眼中也仿佛蕴藏着柔光,他就这么看着她和她说,“进去吧。”
赵锦绣轻轻嗯了一声,她松手后退,转身离开,这一次,她没再停留,只是等走进院子后朝还在身后望着她的谢池南挥了挥手,因怕吵醒别人,她也没出声,只是用口型说着,“快点回去。”
谢池南看懂了,朝她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送她进屋,等到彻底看不见她的身影后才转身离开。
春日夜凉,可谢池南提着手中灯笼行走在这空无一人的小道上,却没有从前的孤独和落寞,如今的他有了要去的归处,也有了要做的事,他那千疮百孔的心第一次被填得这样满。
他就这样提着灯,慢慢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第23章 “谢池南的改变。”【一……
这一夜, 两人睡得都极好。
赵锦绣回到房间后,等洗漱完沾上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至于谢池南,他今夜也不似从前那般熬着自己,简单洗漱完, 他也合衣躺在了床上, 本以为又得周转徘徊许久才得以入睡, 哪想到今日他竟然也很快就睡着了。
这是他六年来第一次入睡没把自己搞到精疲力尽,也没有依靠任何东西。
虽然他还是做梦了, 可再次梦到十二岁那年的情景,看到年少时的自己和满身是血的哥哥, 谢池南虽然还是有些不大适应,却也未再感到害怕,更没有退缩,他只是静静地凝视前方,隔着遥遥距离,向那个温笑看着他的男子无声承诺。
……
万籁俱寂。
偌大的侯府几乎都已经进入深沉的梦乡了。
黑夜笼罩大地,谢平川却是这个时候才从大营回来。
这些年虽然匈奴未再进犯,但他始终记得当年匈奴给予大汉的屈辱, 这几年他不曾停歇片刻, 整日操练将士,为得就是想让大汉的将士强些, 再强些,这样日后他们面对外敌的时候也不至于再像从前那般。
大营在雍州以北的位置,离雍州城还是有些距离的, 他在那虽有自己的营帐,可这几年却一次都没有睡过,只要不打仗, 他无论多晚都会回来。
亲信属下怕他太累,时常劝他不要如此奔波。
他却没听。
虽然如今阿柔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守着灯等他回去,可他还是不愿她一个人枯守在这样的夜里。
他希望她醒来的时候能看到他,而不是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影子陪着她。
走进院子,谢平川先是扫了一眼燕氏所住的地方,覆着素纱的轩窗内虽然依旧没有人,但也留着一盏烛火。
看着那盏烛火,谢平川平日冷肃的眉眼也不禁融开几分笑意。
春行刚死的时候,阿柔不仅怪阿南,也怪他。她怪他没有阻拦春行,怪他没有多派些兵马去保护他,怪他明知道阿南的脾性却没有多加督促……那个时候阿柔连房门都不肯让他进,更别说让他睡在身边了。
可他们夫妻多年,他岂会不知她的脾性?
她看着面寒,其实最心软不过。即使不让他睡在身边,却也会派人仔细他的衣食,有时候天寒,即使她自己不出面也会让人多给他添衣加被,这样一年一年过去,她也慢慢容他进了屋,如今即使依旧不会等他,却也会给他留一盏灯,免得他夜路难行。
外屋有守夜的丫鬟,是燕氏的贴身婢女,也是李妈妈的女儿,名唤幸怜。她听到动静,立刻从杌子上站了起来,恭敬道:“侯爷回来了。”
谢平川见她一脸困顿,脚步不停发了话,“下去歇息吧。”谢家的男人虽出身尊贵却很少让人伺候,两个孩子如此,他更是如此。
幸怜也知道他的脾性,并未多说,正想弯腰告退,却听他问——
“这是谁买的?”谢平川的视线落在盛着绿豆糕的碟子上,一向沉稳的嗓音也含了几分惊讶。自从春行死后,阿柔就再未吃过这些糕点,就连厨房的婆子们也因她的忌讳从未做过。
他心中猜测应该是瑶瑶买的。
如今这世上能让她心软的除了阿唯和小回,也就只有瑶瑶了。
“是郡主和二公子买给夫人的。”见男人惊讶的神情看过来,幸怜停顿一瞬后才压着嗓音又添了一句,“夫人傍晚的时候还用了一块。”
谢平川没有说话,心中却涌着磅礴的震惊。
他并非因为阿南会买糕点而感到惊讶,何况他猜测送糕点应该是瑶瑶的主意,他是没想到阿柔不仅留用下来,还吃了,如果只是为着瑶瑶的面子,她大可留下再扔掉便是。
可她不仅没有丢掉,还吃了一块。
谢平川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高兴,他平日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连漆黑的凤眸也含了几分笑意。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再问,让幸怜退下后,他便自行洗漱,而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放轻脚步进了里屋,挂着帐子的拔步床里依旧只有一个背对他的身影,像是早就进入梦乡了。
可谢平川知晓她其实并未睡着。
每一个他晚归的夜,她其实都在偷偷等他。
他知道她心中已经不再怨他怪他了,但也知道发生那样的事,她没办法那么快走出来,他不愿逼她,自然也就当做不知。
可今日——
他在熄灭烛火后没像从前似的直接入睡,而是轻轻地环抱住她。
察觉到怀中明显变得僵硬起来的身子,谢平川漆黑的凤眸中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依旧不肯睁眼的人拢到自己怀里,而后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以无声地举动哄着她入睡。
没一会,他怀中那个僵硬的身子就慢慢舒展了,直到均匀的呼吸响了起来,谢平川在缀满月光的屋中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这才抱着她一道进入梦乡。
*
翌日清晨。
赵锦绣昨夜睡得极好,今日便起了个大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