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这副样子, 应该是不记得自己了。沈清有些淡淡的失落, 却又想,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别人记住的地方, 况且初见时, 他对她不算客气,对她来说, 也许并不能算是一段美好的回忆,记不得也是正常。
福娘见他一脸沉思的模样,不想打扰,继续擦拭着柜台。这人看起来有些不好, 观他面色,似是娘胎里就有不足,就让他在这儿坐会儿吧, 万一走出去出事了怎么办?待张柏回来,把他扶去医馆看看。
沈清余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间屋子里太过寂静,他心里竟然也变得平静起来。
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这满腹心事,如果不能向张柏诉说,那是否,能问一问这女子呢?
毕竟, 她的世界与他大为不同,或许对于他来说是难事,而于她,却不过是些不值得烦心的小事?
“姑娘——”他心里还在犹豫,却不自觉地说出了口。
福娘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既然已经说出口了,沈清也就干脆任凭心意了。
福娘有些犹豫,为了避嫌,她已经离这人远远的了,想着等再过一会儿张柏还不回来,她就只能让他走了,没想到这人还要找她说话。
不知他是好人还是坏人,福娘谨慎道:“公子,您身子不适,少说点话吧,多喝点热茶。”
沈清被她的话一梗,无奈道:“姑娘不用担心,我并非坏人。”
他摸了摸身上,发现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一番心潮起伏,他又咳了起来,血腥气上涌,这回再没帕子可以掩饰,沈清狼狈地抓起桌上的茶盏,将还有些烫的茶水全部灌进嘴里。
福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这番动作,心道,这人也太过虚弱了一些,别说朝她动手了,就这副样子,她都怕他随时倒在地上。
瞧他年纪不大,怎么身子会弱成这样?
福娘有些同情他,于是轻声道:“公子有什么问题,但问无妨。”
沈清哪会没看见她眼中的怜悯,苦笑一声,低声问,“姑娘,若是有人逼迫你去做你不愿做的事,但你又必须去做,该如何是好?”
他的人生,像是母亲下的一局棋,而他只是一颗棋子,来去皆不由他。
福娘想了想,皱眉道:“公子,您心中已有了答案不是吗?”
沈清困惑道:“何来此说?”
福娘微微一笑,“若是您心甘情愿继续做下去,何必要用逼迫这样的话?又何必询问他人呢?”
一刹那间,沈清听见自己心坍塌的声音,一丝微光照了进来。
他自嘲一笑,他自诩才学过人,然而读了那么多的书,却始终没有看透自己的心。
他心里的积怨,正是因为看不开,所以沉积太久以后,成了伤疤,造成了他冷淡的性子。
“公子,人本是来去自由,自在随心便是,若想做什么,不如放手去做便是。”福娘和声道,眼神中满是真诚。
她终于明白了,这位公子的心病比他的先天不足更为严重,再好的药,也治不了这样的病。
“自在随心……”沈清喃喃重复着她的话,一种莫名的温暖从心头蔓延到全身,沈清呆呆地抬头,只见女子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神似是在鼓励他。
“多谢。”沈清忽然知道答案了,朝她拱手,大步离去。
比起来时,他的步伐不再沉重,衣袂飘飘,极为轻松的模样。
沈清出了妙味斋,街上行人寥寥,他难得感到呼吸都顺畅起来,不由越走越快,最后竟然跑了起来。
柔和又带着凉意的晚风吹拂在面上,他察觉脸上一片潮湿,用手一模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已泪流满面。
自在随心,自在随心!
沈清擦干眼泪,感到浑身上下都无比轻快,压在他心头的大山似乎倒下了,他于黑暗中看见一抹光亮。
或许,他该去试一试?
沈清理好衣衫,放缓了步子,带着一丝忐忑与期待,往家中走去。
*
听福娘说,那日有个虚弱的公子来妙味斋寻他,张柏一猜便知是沈清,叹气道:“沈兄似乎是有什么心事,总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他不敢说出口的是,他在沈清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仿佛他随时就会离开人世一般。
不太吉利,然而确实如此。不只是因为他身子不好,更多的,是他总是阴郁的眼神。
他打算过两日问一问沈清,若是可以,帮一帮他。
过了两天,便是殿试前三甲游街的日子。
这次的状元便是会试时一榜第一的那位中年男子,唤作陆旻。
陆旻已是第七回 考会试了,屡试不第的心酸痛苦,让他在得知自己高中状元之后,当场痛哭流涕,游街时,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一张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傻气的笑容。
街边挤满了看热闹的路人,还有在二楼打开窗探着头看的,一个小女童骑在父亲脖子上,看状元游街,失望道:“爹爹骗人,状元大人一点也不好看!”
陆旻的马正要走过来,她爹一把将她放下来,紧紧捂住她的嘴。
这孩子,乱说什么呢!他尴尬一笑。
不过不止是小孩子这样想,大家都这样觉得。
陆旻也不能全是丑,历来状元就没有太丑的,他面相方正,其实是个端正的模样,只是黑了点。
不过,他身后的榜眼和探花太过俊朗了,彻底掩盖住了他的光芒。
张柏和沈清错开半步,缓缓跟在陆旻身后,街道两边的大姑娘小姑娘们,眼睛都挪不开,不少未婚女子冲着他们挥舞手中的绣帕。
二人端坐在马上,一个温润如玉,桃花眼中不笑都带着三分情意,另一个清冷孤傲,一双潋滟风目,越是冷淡就越是吸引人。
不过还是温和的张柏更受欢迎,一条街走下来,他身上不知被扔了多少彩球和绣帕,不过他始终抿着唇,不曾往旁边看去一眼。
队伍敲锣打鼓,缓缓走到了东大街。
路过妙味斋时,张柏忽然抬头,果然在二楼窗前,看见了他最爱的那张芙蓉面。
于是,跟了他一路的小姐姑娘们,瞧见神情一直淡淡的俊俏榜眼,忽然温柔地笑了。
面如冠玉的少年郎,一笑起来,比春日骄阳还和煦。
福娘朝他挥挥手,换来他又一个温柔的微笑。
所有人都在为他欢呼着迷,而张柏的眼里,只有她一人。
等走过一段路,沈清才后知后觉地回头一看,却只看见一片粉色衣角一闪而过。
张柏见他失神,小声询问,“看什么呢?”
沈清抿唇一笑,摇了摇头。
他本该与张柏无话不谈,然而不知出自什么原因,那晚上与她的谈话,他不想告诉任何人。
那日回去后,他与母亲说清了,若母亲不给个原因,他不愿成为她报仇的棋子。
母亲面色十分难看,却答应了他考虑几天。
在他看来,这便是事情有所转圜的迹象,心头轻松几分,连带着脸色也红润起来。
等这事结束,他就去向她道谢。
春风得意,马上两位少年郎相视一笑,多年后张柏回忆起这一天,仍能记得很清楚,那时沈清眼睛里闪烁着的,是对光明的向往。
可惜的是,很久以后,他才明白。
足足把整个京城转过两遍,游街才算是结束了,张柏回到家里,夜幕已经低垂。
福娘给他煮了一碗面,张柏给她分了一半,两人说说笑笑吃完了。
张柏先一步洗漱完,躺在床上等着福娘,等福娘从屏风后出来,看见少年靠在床头,支着一条长腿在看书,中衣衣襟有些散乱,露出一片白皙却结实的胸膛。
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
他远远朝她看来,一双桃花眼分外深邃,薄唇微翘,比那话本里的狐狸精还要勾人。
虽然已嫁给他这么久了,可福娘还是常常受不了自家夫君的美貌。
福娘有些害羞地走了过去。
今晚的张柏似乎又与平时有些不同,表现在床笫之间格外用力,他本就天赋异禀,加之两人感情好,张柏的技术在成亲之后突飞猛进,常常让福娘吃不消。
不过他心疼福娘,虽然难受,可自己给自己定下了规矩,若是今晚做了,那么就必须要隔两天才能再做。
他管这叫张弛有度……
然而今晚,他简直是兴奋过头了,往常都是温柔的先让福娘舒服了才进去,但今天不知是忍不住了还是怎么的,一路横冲直撞,尽情驰骋。
到最后福娘嗓子都哑了,掐着他的胳膊往后躲,让他节制一点,但张柏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心里藏着一团火,在今日游街时,看见她站在窗前冲他招手时,他就控制不了自己了。
怎么会有她这么美好的女子?他想要把她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张柏额上的汗低落在福娘胸口,他紧紧搂住她,猛冲了几十下,终于舍得释放在她体内。
最后那一刻,福娘哆嗦着身子,眼前白光一闪,张柏轻咬她白净的耳珠,哑着声道:“姐姐,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姐姐——
这是张柏头一次这样叫她。
第50章 生疑心 万一……徐清瑶同她一样,还活……
这晚张柏将她翻过来翻过去折腾了个遍, 福娘被他那一句“姐姐”唤的脑子都不太清醒了,不论他说什么,都只能含糊着点头。
等次日醒来之后, 福娘心里便有些别扭起来。
她发现张柏变坏了!
两人之间差了三岁, 可张柏向来稳重老成,她从来不敢将他看作弟弟,甚至很多时候, 张柏对她的迁就和温柔, 让她觉得,自己才是年纪小不懂事的那一个。
这人从前还老是一副温和自持的模样, 也不知是从哪里学的, 一到晚上就变了个人。
这天晚上,张柏从翰林院下值回来, 福娘帮他脱官服,不时拿余光偷看他。
朝廷已经下发了文书,甲榜中大多数人都进了翰林院,状元陆旻被授予从六品修撰之职, 而张柏和沈清都是正七品的编修。初来乍到,张柏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没过几天就又瘦了一圈, 腰带又长了一截。
张柏低头看福娘纤长浓密的眼睫扑扇,轻轻翘起嘴角。
察觉到他的目光, 福娘忍不住抬头,娇嗔道:“你最近为何总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