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二人垂下头,恍然明白主子的良苦用心。
不多时,马车在珍品坊门口停下。
常念下车,进去后先看了看各色稀奇的宝贝,又随手挑了两件,道:“祖母久居西北,日子多有繁琐,不如送两件好玩的给她,就当做是孙媳的见面礼。”
春笙恍然大悟,西北候府还有个老祖母呢!这便上起心来,帮忙提建议,最后几人选了有四五件宝贝之多。
掌柜眯眼一瞧,虽看不见那姑娘是何面貌,然观之气度举止优雅大方,便是身边两个丫鬟的穿着都是极好,想必身份贵重非常,思量间,店小二过来传话:“掌柜的,那位小娘子请您过去一趟呢。”
“哦?”掌柜捋着胡须,从柜台出来,语气恭敬问:“不知贵人有何吩咐?”
常念拿着一件青花瓷观赏,边道:“听闻珍品坊还有一样不可多得的宝贝,看不见摸不着,却值黄金万两。”
闻言,掌柜看向她的神色变了变,目露探究之色。
常念转身过来,隔着一层轻薄帷布,笑了声:“怎么,掌柜的不卖?”
“开门做生意,岂有不卖之理!”掌柜的立时摆出笑脸,客客气气请人上楼,“贵人有意,烦请楼上雅座详谈。”
常念满意点点头,春夏二人一头雾水,不知主子在打什么哑迷,也连忙跟上去。
二楼雅座是单独的房间,常念进门后也并未摘下帷帽,只是坐下,递了一张纸条给掌柜的。
掌柜的展开一看,露出一个迟疑的表情:“西北?”
常念又不紧不慢地推了一叠银票过去。
只见掌柜的登时换上笑脸,毫不犹豫地道:“贵人想要的消息,莫说送去西北,就是送上北疆,我也给您办妥当!保证这事儿今儿个才发生,明晚就到您手上!”
常念冷冷清清的“嗯”一声。
心却道:上回灯会上跟夫君学的法子果然好用:能拿银子办的事,便不算难。
这珍品坊,面上是卖珍奇宝贝的,实则是个交换情报消息的暗楼,换言之,京城各个世家大族的任何秘密,到了这珍品坊,便如空中微粒,一目了然。
常念前世得知时,为时已晚,悔了半辈子,今生时候正好,绝不会再留遗憾悔恨终生。
京城实乃天子脚下,权贵云集,是个极为要紧的地界,眼下即将远行西北,她需得有个稳定可靠的渠道,以便探知京中动向。
虽说到了西北后会有驿站传递来往信件,她也能从江恕那里得知一二消息,然而,凡事有意外,为保万无一失,珍品坊这条道,必要提前安排妥当,说不得日后到了关键时刻,就是能救命的。
常念也不深究他这消息从何而知,只明白,道上的做生意,拿钱办事,讲规矩,能满足她所需。
如此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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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晚上回府,常念便拿那几件宝贝给江恕看,眼巴巴问:“祖母会欢喜么?”
江恕看了看:“会,不送她也会欢喜。”
“什么?”
江恕顿了顿,淡淡道:“没什么。”
江老太太自孙子弱冠便盼着他成亲娶妻,哪知过了几年也没个动静,老太太急得团团转,然而孙子无动于衷,再漂亮再温婉的贵女也入不得眼,不得法,都闹绝食了,现在孙子终于开了窍,一娶便是要娶老皇帝的宝贝闺女,老人家能不欢喜?
孙子还未回京那时就忙上忙下了,一把年纪,又是修缮府邸,又是添置花花草草,恨不得将西北候府布置成皇宫。
这些常念自是不知晓,她想了想,闷闷道:“你也知道,我在宫里与皇祖母祖孙情薄,也素来不得皇祖母喜欢,可是去了西北,举目无亲……”
啧,这小可怜。
江恕温声打断她道:“放心,祖母为人和蔼,不拘小节,是个好相与的。”
“哦。”常念点头,半信半疑,又问:“夫君,若我和祖母起了争执,你会帮谁说话?站在哪一边?”
第39章 前夕(二更) 也不知老皇帝的宝贝闺女……
闻言, 江恕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似乎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问,对着那双期待又有些忐忑的眼, 他严肃了神色:“自然是帮你。”
“嗯?”常念惊讶出声, 不由得再问:“若我蛮横不讲理呢?”
江恕揉揉她脑袋,语重心长:“朝阳,你年纪还小。”
小孩不讲理,闹脾气,情有可原, 老太太虽是个顽童,可活了八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何至于跟个小孩计较?
江恕不用想便知,倘若当真有那境况,老太太定是跺跺拐杖, 仰天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老身有容人之雅量,不同你们小辈计较!
江恕补充了句:“江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事需得让着年纪小的, 如今府上你最小, 明白么?”
常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却悄悄弯成了月牙儿。
——夫君方才一点也不迟疑地说帮她呢。
再说了, 她又哪里会真正同个七老八十的祖母较真呢?
简直有失她朝阳公主的气度和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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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的日子过得飞快, 眨眼到了十八。
启程回西北前,常念要回宫一趟,拜别母妃和父皇。江恕连日忙于交接京北大河相关事宜,她倒也乖觉地不打扰, 这日本是决定一个人回宫,同母妃说说话便好,不过车架出了侯府,身侧便传来一阵马儿嘶喊声。
常念掀帘一瞧,一身松青织锦长袍的宁远侯挺拔立在马背上,朝她点点头,随后吩咐车夫继续前行,他则骑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一侧,刚毅冷峻的侧脸落入眼中,竟也不觉漠然了。
车架行至宫门,辉煌大气的皇城依旧泛着金光,威严肃穆,往时在里头,想尽法子也出不来,如今出了宫门,却也再回不去了。
常念一路沉默着,情绪有些低落,直到进了宫,在永乐宫外看见翘首以盼的母妃,眼眶顿时一湿,提着裙摆跑过去。
虞贵妃一早就等在这里了,见了闺女也是眼眶微热,过去抱住她,哽咽语气却有些责怪:“你这孩子,这么久也不知晓回来看看娘,你哥哥嫂嫂早晚来请安问好,你倒好,今儿个快回西北了才来,是想叫娘日夜担忧睡不得好觉么?”
常念的泪珠子“啪嗒”掉了下来,她忍了忍,才像往常那样撒娇道:“宫外好玩,侯爷也对阿念极为体贴照顾,全是阿念不好,叫娘白白担忧了,真该打。”
“胡说!”虞贵妃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只要阿念过得开心畅快,娘担忧又何妨?”
常念笑笑,在她怀里蹭了蹭。
适时,江恕才走到近前来,向虞贵妃问好,常念也从她怀里出来,转身那瞬默默抹了眼眶,笑着道:“娘,咱们快进去吧。”
虞贵妃拿帕子擦擦眼泪,点点头。
一行人进了宫殿,江恕心知母女俩有话要说,便自觉退了出来,恰这时老皇帝背着手过来,见着他第一句便是:“贤婿,咱爷俩来下一盘!”
江恕淡淡应下。
殿中,常念透过窗扇看了看外面,虞贵妃见状,不禁提起嘴角打趣她:“宁远侯是何等城府深沉之辈,还怕他被你父皇吃了啊?”
常念娇羞笑笑,脸颊上恰到好处的一抹红晕显出少女心事。
虞贵妃疼惜地瞧着,忽的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惊讶道:“阿念,一月不见,你倒是圆润了些。”
“啊?”常念下意识抬手摸摸脸蛋,有些不好意思,“许是肉吃多了吧,侯爷说我身子太弱,需得多补补,就请府上的女医士研究了药膳,厨房也是顿顿不离荤菜,我一贪嘴,就吃多了……”
虞贵妃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他倒是有心。”
常念只假装没听见这话,神色茫然地眨眨眼。
“你呀!就是太单纯了些。”虞贵妃拉过她的手,又问:“还记得娘交代过你什么不?”
常念想了想,慢慢道:“其一,要时刻照料好自己的身子;其二,去到西北候府要牢牢把控住后宅管家权,其三嘛,就是五分心意只表露三分即可,女儿说的对不对?”
虞贵妃满意地笑了。
一字不落,全是上回归宁时她嘱咐的。
她总算放心了,说了一会子话,才倏的想起来似的,道:“朝华那孩子嚷嚷着要见你一面,此刻就在华安殿等着,你先过去和朝华说说话,娘去厨房吩咐她们备午膳,给你做最爱吃的糯米丸子。”
常念不作他想,自是乖乖应好。
在她离开永乐宫后,虞贵妃却是肃了脸,没有去厨房,直接差人去请宁远侯来一趟。
另一边,华安殿中,朝华确实等许久了。
常念到时,她嚼完了一整盒的橘子糖,不过见着最欢喜的朝阳妹妹,立时咧嘴笑道:“朝阳妹妹,你可算来了!”
常念笑着问:“姐姐最近还好么?”
“好,也不好。”朝华拉着她并排坐下,歪着脑袋想了想,“母后犯错被父皇关了起来,我总不得见,不过虞娘娘对我好,有好吃的总送过来。”
诚然,虞贵妃便是恨透了徐皇后,也不会对痴傻无辜的朝华下手。
常念便道:“或许我嫁了人,母妃将姐姐当做闺女养了。姐姐有空多去陪陪她好不好?”
“当然好啦!”朝华笑眯眯的,不过又沉默下来,恍然问了句:“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穿漂亮衣裳嫁人啊?”
这话可把常念问住了,朝华是皇族公主,身份尊贵,尽管痴傻不治,可要纳婿的消息一旦放出去,定然是不愁嫁的,只是夫家待她好不好,她的日子如何过,则另当别论了。
常念想了好一会子,才安慰道:“姐姐放心,我去了西北便随时留意着,若有好姐夫,一定给姐姐带回来!”
“好!”朝华瞬间转悲为乐,拉着常念的手认真拉勾。
哪曾想一语成谶,日后常念还真从西北给朝华带了个好男人回来。
不过眼下姐妹俩说着,只是当玩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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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将落,常念才泪别虞贵妃和皇帝,上了回侯府的车架,手里还握着朝华给的两盒橘子糖。
来时江恕骑马,回去时也是,只安安静静陪在车外,偶尔敲敲车窗,递进去一方干净帕子。
常念在马车里无声地掉眼泪,哭着哭着还不忘问:“侯爷,今日我不在的时候,母妃有和你说什么话吗?”
江恕顿了顿,只说:“没有。”
她不信:“当真?”
江恕语气平平:“当真。”
于是常念继续哭去了,半分不愿意江恕看到这模样,又丑又丢人。
好在这样低落的情绪并未持续太久,过了一晚上,她开始忙着指挥下人收拾最后的东西,春夏两个丫头又哄着,离别失落慢慢悄然淡去,开始琢磨起往后在西北的日子。
此行浩荡,侯府请了数几十辆马车运送家私器具,恰冶铁司为西北打造了一批新兵器,眼看完工,也一并随行运回西北。
启程前夕,江恕派人去装车清点,谁知,原先预订好的车架有些不够用了。
江恕深深皱眉,问十骞:“首批前往西北的车架不是回京了么?调两辆过来运兵器。”
十骞一脸为难,“侯爷,那十几俩马车正正好好装下夫人要带的东西,实在没有多余可调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