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乖乖是不是被冻着了?小脸白的哟。”老太太眉眼带笑,用手掌给她暖暖脸颊,看见她脖子上新戴的一团毛绒绒的东西,便问道:“这是什么新鲜玩意?”
常念垂头看看,“是街上阿婆织的毛领,冬日戴起来,就不怕冷了。我给祖母和表姑母都带了。”
老太太笑意更深了,回头睨老姐妹一眼,自豪道:“我说什么来着?念宝就是欢喜我。”
“是,属你讨人喜欢。”
“……”
夜色浓浓,明月光辉也显得冷清。
直到回了朝夕院,将身沉在热水中,常念才捂住湿漉漉的冰冷脸颊,没有笑,也说不出话了,因为心底的恐慌和后怕正在一点点放大,慢慢将她整个人笼罩住,脖子上被划破的伤口、胳膊上被攥紧留下的红痕,也开始泛起细密难忍的疼痛。
四周安静得只剩下水流嘀嗒声,春笙和夏樟都醒了,二人守在一旁,忧心忡忡,莫说殿下,她们都吓死了。谁曾想好好的去看个灯会,会遇上舒世子?还有那样凶险可怕的事情……
春笙小声道:“殿下,日后咱们出门,多带一二侍卫吧?”
夏樟犹豫一会,“还是你我去学些功夫,更为妥当。”毕竟她们贴身伺候,离殿下最近,侍卫都是男子,多有不便。今夜,都是她们二人疏忽。
常念声音低低地应了声,并未责怪:“都成。”
虽然过了这一夜,她再没有出过门,虽然知晓从此世间再无舒衡,却仍会心有余悸。
又是一年冬日来临了。
春笙担忧她们殿下这样闷闷不乐,郁结于心,要坏了身子,每日想尽法子逗她开心,可是都不太管用。好在,侯爷的书信按时寄回来,前方多是捷报,更有传闻说,年后大军就能得胜归来了。
常念知晓,没有那么快的,江恕在信里说,要一举兼并东月国,消息放回来,只是安稳人心,因为入冬后,就是年关了。
唯一庆幸的,是今年她没有生重病,偶尔咳嗽头疼,都无伤大雅。
可时间还是漫长而难熬,她也变得越发沉默少言。
十一月末的时候,雪下得最大,天最寒,常念每晚都听着炉火跳动的噼啪声响,直到深夜。
寝屋里彻夜燃灯到天明,一点细微声响都知晓。
因而在屏风后投下一道斜影时,常念几乎是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两手发着颤,慌忙间抱了那个铁做的福娃娃躲到被子里,她想到了那夜被舒衡用匕首抵着脖子的恐慌。
外边,是真的有脚步声渐渐逼近,不是幻觉。
春笙她们守夜,也不会是这样的声响。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能进到朝夕院?不,宁远侯府固若金汤,光是门便进不得,遑论这里?
莫不是舒衡阴魂不散,变成恶鬼从阴曹地府爬起来找她了吧……
这个念头才将冒出来,被子就被小心拉开一角,有什么东西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常念吓得双眼紧闭,只觉毛骨悚然,不管不顾地拿那福娃娃砸过去,说话都哆嗦了:“……神佛庇佑,神佛庇佑,奸邪鬼贼皆,皆消亡!”
风尘仆仆赶回来、思妻心切的宁远侯:“……?”
他?奸邪鬼贼??
江恕长身立在榻边,双目寒沉,剑眉紧紧蹙起,那个福娃娃没砸到他,“哐”一声掉在地上。可榻上的夫人,蜷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她在害怕,在颤抖。
江恕很快脱了大氅,小心将人抱过来:“念念?怎么了?”
常念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冷汗都滚落了下来,她后怕地抬起头,一张小脸惨白,眼眶却通红,娇弱可怜的模样,一下戳到了江恕心底最深处。
“念念,是我,我回来了。”
“夫,夫,夫君?”常念愣住了,等她终于确定这个胡子拉碴脸庞黝黑的冷俊男人当真是她夫君之后,又是两行热泪滚落:“呜呜夫君保护我!”
第114章 生辰 生辰吉乐,岁岁平安。……
江恕紧紧抱着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夫人, 心都快碎了。他的手掌包着一层粗糙的厚纱布,轻抚她纤薄背脊,生怕力道重了, 要折断这朵娇花。
常念却也没有哭得多凶, 一下抬起头来,细细看过江恕的脸庞,再起身拉过他的胳膊,腿,又扒开衣裳来看, 确定没有哪处伤得厉害,才放心地扑到他胸膛里,紧紧抱着, 哽咽问:“你怎么忽然回来了?我方才做噩梦了,还以为是什么贼鬼……呜呜幸好没有砸伤夫君。”
江恕摸摸她的头,温声道:“今辰诸将商议从侧后方偷袭东月, 大军潜伏,从城西绕回,近在城关,我实在放心不下你, 遂连夜赶回看看。”
“所以明日还要走的, 是不是?”常念松开双手,恋恋不舍地看着江恕。
江恕默了片刻, 道:“天亮就走。”
常念的眼睛, 瞬间又湿了。她吸吸鼻子,不许自个儿再哭卿卿,声音却带着浓浓的哭腔:“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呀?我信里都说了,没有生病, 我好着呢,你在前线,千万不要担忧分神。”
“不信你瞧。”说完,常念又急急从榻上下来,在江恕面前转了个圈圈,还想练一套五禽戏给他看看,她想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这个冬日,她真的很好很好。
然江恕抱住了她,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今夜都吓成这样了,哪里是很好?最后,他也并未拆穿什么,顺着她,低声道:“好,我知道了,我们阿念真乖。”
“当然了,你放心。”常念这才不胡乱动腾了,安安静静地待在江恕怀里,眼角余光却看见桌台上,燃得只剩下一小节的蜡烛。
天,快亮了。
江恕抱她坐下来,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拭去泪痕,哄着道:“别哭了,年后开春,我就回来,再不走了,成不成?”
常念哽咽点头,将脸埋到他胸膛里,闷闷道:“下回不要骑快马赶夜路了,多危险啊?有这个功夫,不若好好休息,战场刀剑无眼,不要受伤,不要……我在府里,好好的,见与不见,都一样。”
江恕笑了笑,“阿念,此番我回来,还有要紧事亲口同你说。”
“什么呀?”常念露出巴掌大的小脸,眉心浅浅蹙起。
江恕低头亲亲她皱起的眉,才道:“此战伊始,东月的打法便奇怪,与其说是入侵挑衅,更似在拖延时间,损耗西北大军实力,京城暗探有消息传回,恐是端王与东月联手,密谋大计。”
常念一下子坐起来,急道:“果真!他们想要篡位谋害哥哥!”
要知晓,一旦京城告急,没有西北大军的驰援,纵使豫王有通天的手段也抗衡不过徐家掌握的十几万兵马,届时,皇宫是围城,是死路。
“阿念,别着急,听我说完。”江恕低沉醇厚的声音,永远不徐不疾,胸有成竹。
常念看着他,内心忽然安定下来。
江恕道:“不论他是何种打法,我已决意彻底吞并。至于京城那边,端王没有十足把握,断不会轻举妄动,眼下,安城已留守五万精骑,随时可出发,供豫王所用。情况紧急时,大军至少还能抽调出五万兵马,解京城之困,足矣。”
西北的兵马,常年累月作战操练,从不懈怠,远比京城安享和平只巡逻守卫的将士强盛,说是一个顶俩,也不为过。
“可……”常念担忧道,“你怎么办?抽调出这么多人,前线抗战的将士所剩不多了啊,倘若此时东月改变策略大举进攻,西北岂非危矣?”
“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第二件事。”
本来,江恕不预备告之常念这些繁琐复杂的谋划。一则,她身子弱,知晓后恐怕要担忧,夜不能寐;二则,其中与她牵扯过深,关心则乱。可是不与她说,她就不会察觉了吗?江恕知晓,京城的消息送到西北的同时,有一份是单独送到朝夕院的。
有时候,隐瞒带来的猜忌与怀疑,并不比坦诚相见的忧虑要好。
思量再三,他还是道出口,好叫阿念安心:“东月兵强马盛,实力不可小觑,西北大军应战,兵力之上,靠智谋取胜,邻国天漓,同样不容轻视,西北与之联手,前后夹击,如虎添翼,抽调出去的十万兵马,便算不得什么了。”
常念忍不住抱住他,再度哽咽:“夫君,我,我替哥哥谢过你,日后我一定报答……”
江恕的食指抵在她嗡动的唇瓣上,嗓音微沉:“一家人,不言谢。”
常念眼眶湿润,用力点头。江恕珍爱地亲亲她湿漉漉的眼睛,“下次不许说这种胡话了,否则——”
“呜呜不说了不说了。”常念立时答道,抱住江恕贴贴他脸颊,亲密无间。
她只是没有料到,前线军情如此吃紧,他还能为自己谋划这么多。
江恕倒不是要吓她,见状心中一软,无声叹口气,没脾气了,温声哄着道:“罢了,说了也无妨。”
嘴长在阿念身上,她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好了。
常念轻咳两声,脸颊有点发热。江恕干燥温暖的掌心抚上来,更烫了。
江恕不由得打趣她:“怎么?碰一下,就要着火了不成?”
常念一窘,小声反驳:“才不是……”
江恕笑笑,抽开了手,继续道:“第三件事,与天漓联合抗敌,我已上奏禀明父皇,父皇应允。此乃机密,为免有奸细泄露消息,军中只有少数心腹大将知晓,柏家居心叵测,大军出征时便多番阻扰作乱,此次生疑,举动频繁,恐要借机生事,我也欲借机根除这颗眼中钉,遂将计就计。你在府里,只要记得,不论谁带人来,陷害什么罪名,要进府搜寻什么证据,都不要害怕,二弟会带人守在府门,时机一到,将人扣下,届时上报朝廷,一并定罪惩治。”
“好,我不怕,便是你不说,我也不会轻信旁人构陷的。”常念太相信江恕了,他的为人他的品行,如青松挺拔,比太阳光明磊落。
“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阿念也要记住了。”
“嗯嗯!”常念仰头看着他,像个等候大将军发命令的小兵,神情认真极了。
江恕说:“生辰吉乐,岁岁平安。”
常念愣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今日是十一月二十八,她那被掩埋了十几年的生辰,只听江恕这么一说,鼻子发酸,眼眶便涌上热泪。
太不争气了,老是掉眼泪,像什么样子?
常念咬咬下唇,懊恼得在江恕怀里拱来拱去。
江恕轻笑着,神色纵容,由她胡闹,“我们阿念今年十七了,怎么总爱哭鼻子。”
两年前,还是个稚嫩的小姑娘,如今身段好像长高了些,漂亮自是越发.漂亮,眉眼间几分温婉和姝美却透出少女没有的韵味。
常念被他说的越发不好意思,口不对心地嘟囔道:“难道十七就不给哭鼻子了嘛?”
“给,自然给,莫说十七,便是七十了都给。”
这会子,江恕哪能说不给啊,他拍拍她后背,问道:“今夜回得急,未曾给你带什么生辰礼,去煮一碗长寿面来,好不好?”
常念摇头:“不要什么生辰礼,我要夫君,只要夫君就够了。”
只是话音将落,她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闹了大笑话。
常念垂着头,不说话了。
江恕不在的时日,她都是和祖母用的膳,胃口一直不太好。
江恕哪里会不晓得她?“乖乖等一会,我去煮。”
常念连忙起来穿上厚衣裳,小尾巴似的跟着他,江恕无奈,只好一起去。
外边天色灰蒙蒙的,飘着雪,小厨房燃着柴火,倒是暖和。
常念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帮不上什么忙,她晓得自个儿笨手笨脚,并不添乱,乖乖坐在灶前的小凳子上烤火,下面条时,她道:“多煮一些,要两个鸡蛋。”
江恕自是都依她,最后盛起来,好大一碗。
常念满意极了,第一口先夹了煎蛋递到江恕面前:“夫君,你先吃。”
江恕微怔,方才还以为她是饿了,才要煮这么多。
常念眨着大眼睛,无辜道:“愣着做什么呀?是阿念喂的姿势不够好吗?”
江恕笑了,俯身下来,咬一口,常念又夹了一筷面条过来,他也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