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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离笑下了秋千,与她同行的姑娘凑上前拉着她说话,她与她一边往回走一边笑着应答,瞧着活泼又自在,接着迎面撞见了江衍。
  照旧是擦肩而过。
  江衍一抬步,发现脚边钟离笑刚刚落下的东西。他弯腰捡起。
  是由一条红绳系着的两颗狼牙。
  他无端有些发怔。
  人群散去,疏璃看着秋千架有些跃跃欲试。反正这里没有旁人,也没人管他玩女孩子的东西,他干脆跳上了秋千。
  大人,你站远些,可不要被我撞到。他朝流渊比划一下。
  流渊依言站远了些。
  疏璃将秋千高高荡起,随后俯冲而下,又借力荡得更高。
  花雨纷扬,玄衣的美人在桃花雨中笑得眉眼弯弯。
  秋千上的视野清晰而开阔,流渊站在远处,微微抬了头看疏璃。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衣襟上,他的脸孔如玉,神色安静。
  这样的流渊不再像冥界的鬼王,而像是人间翩翩的郎君。
  疏璃忽然放开握住秋千绳的双手,任身体腾空而起,直直地扑向流渊。
  流渊愣了一瞬,张开双臂接住他,在疏璃站稳后就想将他推开。
  疏璃却将手收紧了,他的气息有些不稳,轻声道:大人,我后悔了。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流渊抿紧唇角,还是没说话。
  我喜欢你,想要每时每刻都见到你。
  孟青仪真的会这么做?
  疏璃坐在窗台上,抱着一碟糕点吃得脸颊鼓起,听到钟离笑的问话后一仰脖子咽下了,才道:她认为你抢了她的东西,自然会使计抢回来。
  我原以为她只是表里不一罢了。
  傻姑娘,可长点心吧。
  可是我本身就会凫水,钟离笑皱了皱眉,这样是不是太
  那些臭男人大多会对柔弱的女子更怜惜些,疏璃咬了口点心,虽然咱们不兴这套,不代表不可以偶尔做做样子。
  钟离笑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也是男人?
  疏璃难得噎了一下,半晌才笑眯眯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怎样的姑娘我都喜欢。
  可你明明喜欢的是男人。
  钟离笑腹诽道,抬眼便看到倚在门框旁的流渊。此时已是傍晚,夕霞的光晖落在年轻男子的脸侧,愈发映衬出从眉骨到鼻梁再到下颚那清冽而优美的线条。他应是在听疏璃与钟离笑的对话,长睫微微垂下来,眼角掠过极细微的一丝笑意。
  钟离笑莫名地发觉了流渊的改变。
  她刚开始见到他时,他周身都散发着让人不敢接近的阴郁气息。而现在,她不知道他面对别人时是怎样的,但只要是在疏璃的身边,他虽然仍旧沉默寡言,她却再感觉不到他身上的阴鸷和冰冷。
  大约爱上一个人就会让自己为了对方而想要改变,钟离笑想,她也是一样的。
  近来江衍总是发呆走神。那串狼牙他一直没找到机会送回去,或是说,他不愿送回去。
  他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不能想,不能做。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
  上一次他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前世时他骑在孟府的墙上,红着脸伸手将一枝桃花递给里面的大小姐。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也再没有办法心无芥蒂地面对孟青仪。
  他已经有一段时日没见过孟青仪了,没想到再见到她的时候,就是在她扬手将钟离笑推进湖里的那一刻。
  水面冒出几串泡后就平静下来,江衍脑袋里嗡地一声响,箭步冲上前,孟青仪拦住他想说些什么,他想也没想就推开她,也跟着跳下去。
  片刻过后,他抱着钟离笑上了岸,一向笑意明朗的女孩闭着双眼靠在他怀里,面色惨白,被他拍了好几下脸颊才咳出水来,他终于松了口气。
  阿衍,不是这样的孟青仪急惶地想要解释。
  江衍却有些累了,只是说:我先把她送回去。
  回去的路上钟离笑醒了,她没有睁眼,嗓音是呛水过后的沙哑:谢谢你。
  江衍一顿,我以为你厌恶我。
  钟离笑翘了下唇角,你捡到了我的狼牙,却没有还给我。她轻道,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
  江衍沉默着。
  你喜欢的姑娘并不是那么好。她的模样有一点委屈,你什么时候能看我一眼呢?
  关于大楚与夏国的那场战争,疏璃原本是想找个方法来避免的,比如在出征路上把那夏国的将军给绑了,用麻绳团一团,打包寄去夏国皇帝床边上,干脆又省力。
  但后来他又转念一想,按照现在江衍和钟离笑的感情进展,若是没有孟青仪堵在中间,两人早该成了,这个时候让江衍醒悟真相倒是个好时机。
  楚夏之战正好可以当成催化剂。
  只不过,疏璃不打算让钟离笑知道前一世孟青仪的那些事情。
  为何?
  知道得越多会越痛苦。那些伤人的记忆,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若是她不愿活得糊涂呢?
  糊涂些有什么不好?我若是江衍,应当也是不想告诉她的。疏璃静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会让我所爱之人尽量过得快活,哪怕比以往快活一丁点,那也是好的。
  流渊没有说话。
  疏璃忽然问他:大人,你是不是觉得,江衍只为了前世对一个人的爱,固执地想要在今生找到她、保护她,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流渊看着疏璃,微微皱起眉。
  虽然现实中他的确错了一生
  我为何要这样想?
  疏璃抬眼对上流渊的黑眸。
  流渊语声淡淡,既然他认为值得,那便是值得的。
  疏璃慢慢笑开,我想也是。
  江衍是同钟离笑一起去的边关,孟青仪原本跟在军队后也想去,结果被疏璃使计绊在了半路上。
  战时天气炎热,士兵们都在河边洗澡,钟离笑是个姑娘家,自然不能和他们一起。然而放眼整个军营就没几个女人,也只有江衍与她算是相熟,于是一般钟离笑洗澡时都是让江衍在岸上看着,以免猝不及防撞上别人。
  疏璃还在犹豫要不要探头看一下情况,这里虽是梦境,但在梦境里当流氓也是不大好的吧?
  流渊:
  疏璃干脆闭了眼,捡起一块石子,不然的话,大人你帮我看着点准头?
  你这是想让我当流氓?
  疏璃:
  疏璃将石子远远掷出。
  江衍猛地一扭头,谁?!
  钟离笑被江衍的喝声一惊,一把拽过旁边岩石上的衣物,飞快地披衣起身,涉水走出,怎么了?
  流渊指尖幽光一弹,令钟离笑松松披着的外衣滑下一点。
  我方才听见江衍话说到一半,蓦然顿住,死死地盯着钟离笑露出的肩窝。
  听见什么?钟离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红色胎记,有些奇怪他的反应,怎么?很难看吗?
  江衍的脸色刷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再抬头时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是你啊。他的声音嘶哑难闻,似哭似笑。
  是我什么钟离笑一瞬间瞪大眼睛。
  她被江衍拥住了。
  半晌,她迟疑着,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背上。
  春来秋去,夏尽冬复。
  那之后的五十年快得如同弹指一挥间。
  江衍缓缓睁开眼,怔了许久。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与钟离笑在一起,过了完满的一生。
  江衍?床边传来陌生的男子声音。
  江衍一动不动。
  那人缓声道:钟离笑既然两次救你,自然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
  江衍咳嗽起来,一声一声,直至呛出一口心头血。
  钟离笑说,她想要你的来世。我作为她的朋友,为她的心愿而来。
  江衍嘶哑道,你骗我。
  疏璃一手牵着流渊,另一只手捏出一个诀,指尖一弹,灵诀化作流光钻进江衍的眉心。江衍的手指动了动,一根红线自左手无名指指节长出,延伸至无尽处。
  这是江衍的眼中聚出一点光彩。
  下一世你会遇见她。
  周遭在这一刻静默下来,只余一人清晰可闻的喘息声。
  江衍用力闭上眼,将左手抵在心口。
  第37章 青玉牙(6)
  流渊回到冥界的第一件事是将先前乌决欠着的惩罚落到实处。
  冥界空旷,差事并不多,流渊便罚他领了孟婆的差,守半个月的奈何桥。而疏璃为邀月楼那件事给乌决赔罪,主动找乌决接了他的罚,两人才算是正式和好。
  孟婆几千万年间都一直守在奈何桥熬汤,这是她从上岗以来的第一个假期,自是喜不胜收,匆匆熬了几大锅汤就度假去了。苦的是疏璃,没等生门开就守岗敬业地上了奈何桥。
  疏璃拿着勺,苦哈哈地坐在桥头等午夜来临,一抬眼就看见了平素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鬼王大人。
  一身黑衣的鬼王大人负着手走上奈何桥,步履从容,目不斜视,好似真的只是恰巧路过。然而他经过疏璃时脚下一顿,眸光不动,嘴角却微微翘了一翘。
  !疏璃惊了,有些狐疑,大人你这是在笑吗?你刚刚是笑了吗?
  流渊的嘴角已经被压平,仿佛刚才的那缕笑意只是疏璃眼花,否认道:没有。
  疏璃反应过来,等等,你刚刚在笑我?他跳下桥头,匪夷所思地问,你刚刚是在笑我吗?你就是在笑我吧?对吧?
  流渊仍然是八风不动地否认:没有。
  疏璃却不信,你特意绕这么老远来这里,就是为了笑我?大人你还有心吗?这到底是谁罚下的活?等下你故意的?
  流渊不答。
  你猜到我会替乌决担下这次的责罚疏璃喃喃着,所以故意在这里等着看我笑话?
  他此刻的神情太过不可置信,还带着恍如大悟的透彻和痛心疾首的不甘,种种情绪都混杂在一张脸上,成功让流渊没能压下唇边的笑意。
  年轻鬼王勾着朱红色唇角,连眼睫末梢都染上一点愉悦,若是一百多年都没能看他笑上一回的白练和乌决在场,定会大惊失色。他就用这种前所未见的放松神色,慢吞吞开口:倒也不笨。
  疏璃微微仰着脸注视他,忽然笑出来,大人,你该多笑一笑。
  流渊一顿。
  眼前人不再是指天画地故作沉痛的模样,笑吟吟地道:你生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面上的笑意渐淡,流渊轻轻一哂,你整日笑着,却也不见有多欢喜。
  疏璃微怔,旋即弯起眉眼,那自然是不一样的。见外人时笑只是笑,但你在我眼前,我便很欢喜。
  他的神情那样认真,眼底蕴着微光,仿佛天地间只有流渊一人,被他同光一起盛在眼中,小心翼翼,又珍重万分。
  奈何桥上陷入一片寂静。
  远处魂使正引着鬼魂遥遥赶来,魂灯沿着忘川河一盏一盏亮起,河面在月色和魂灯下泛起粼粼的涟漪。
  流渊猝然转身。
  大人。
  他停下来,却没有回头看疏璃。
  疏璃抿了一下唇,声音轻下来,上次在江衍的梦境中,你还没有答复我。
  他说的是在那片桃花林,他从秋千上落进流渊怀里的那次。他同流渊坦白,说了喜欢,却没能得到回应。
  流渊僵住半边身体,听疏璃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动了动唇,但还是没有出声,沉默片刻后就要离开。
  疏璃仍不死心,在他身后道:这半个月,我会一直在这里。补上一句,在这里等你。
  流渊加快了步子,脚下有一瞬的匆乱。
  疏璃望着远去的修长身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很累?】
  【没有。】疏璃摇头,迟疑了一下,【就是】他没有把话说完,亚撒却像是知道了一般,没有再问,只是含了笑道:【该干活了。】疏璃:【】
  疏璃:【你也笑话我。】
  亚撒慢吞吞地回:【倒也不笨。】
  疏璃:【】
  疏璃没有想到,第十四天时,流渊还没来,他却等到了一头地狱九头婴。
  今晚最后一批鬼魂离去,疏璃收拾好摊子也打算离开了,忽然发觉一丝不对劲。空气好像倏地就安静下来,甚至安静地有些诡异。
  他皱着眉回头,目光一凝。
  忘川河正中央的河面正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
  这不对。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
  【疏璃,躲开!】亚撒急声道。
  是了,他根本没感觉到有风。
  疏璃来不及思考,亚撒话音未落时就蓦地向后一纵身,下一刻,眼前八道巨型水柱冲天而起,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
  咳咳,呸!疏璃咳出呛进喉咙里的水,一抬头,呆在了原地。
  卧槽疏璃瞪大眼睛,这是什么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