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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刻女孩依旧穿着碎花裙,长发披肩,那张花瓣一样的小脸煞白着,眼睛一眨也不眨。他抬手去捂她的眼睛,女孩的长睫毛抵在他的手心,没有眼泪流出来。
  在这之后的一年里,无论是进行药物治疗还是心理干预,安念念都再没有恢复过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笑过一次。
  疏璃回忆着亚撒给他的资料,问道:【亚撒,你有办法吗?】【我不是医生。】亚撒的嗓音淡淡,又补充说,【陆家有最好的药和最顶尖的心理治疗师,现在已经慢慢有了效果,大概率是能好的,只是时间问题。】疏璃望着长椅上的小身影,轻声重复一遍:【时间问题。】【造成这种情况的一部分原因是她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主动接受外界的信息,也不对外界信息作出任何反馈。她需要一个契机,重新点燃对外界的兴趣,至少不再封闭自己。】【那,怎么才能有这样一个契机呢?】
  【要是能找出来早就有了,不然也不会这一院医生都没有办法。】【唔。】
  陆家的这座疗养院院子面积不小,看得出来是专门为安念念准备的,被布置得很漂亮。
  院子的东南边搭了一套组合滑梯,旁边有攀爬架和旋转木马,石子路的另一头是几朵精致且富有童趣的蘑菇屋,还有一架秋千。秋千挨着墙角,木架和吊绳上缠着紫藤花,五月的紫藤花开得极盛,细碎的紫色花瓣聚成一簇又一簇硕大的花穗,使一整架秋千都像是生在烂漫云霞中。
  是个小孩都应该会喜欢这里。
  安念念却对此无知无感。天气好的时候她会被护工和心理医生领着来到院子里,但她从来不会玩这些为她准备的玩具,永远是坐在随便一个地方发呆。
  疏璃出门前说不需要护士小文的陪同,小文没办法拒绝他,于是只能叮嘱他要早点回来,尽量少吹风,被男孩笑嘻嘻地应下了。
  早上刚下过一场雨,后来没再出太阳,傍晚的空气清新,温度也很适宜,微微的有一点凉意。
  疏璃披着件薄外套走下楼,这是他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出门,疗养院在这之前只负责照料安念念一个人,没有太多职工,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这里住进了一个美貌惊人的男生,一路上疏璃收获了好几道带着好奇的打量目光。
  疏璃不以为意,慢慢地在秋千上坐下,欣赏了一会儿周围的景色过后,颇有些无所事事,于是抽了几根花枝草梗开始编花环。
  疏璃右手手背和腕骨地方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没什么痛感,但左臂上还缠着绷带,动作不能很连贯方便,因此编得有些慢。
  他垂着长睫,淡红色的唇轻轻抿起,神情专注,雪白的手指和微粉的指尖在花枝间穿梭,这样一个人坐在这一片烂漫云霞中,仿佛时光都愿为他停驻。
  突然,疏璃手上的动作一顿,似有所感般抬起头。
  他的对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孩,她的眼睛清澈干净,嘴唇像两片粉色樱花,脸颊是微微鼓起的软肉,穿了一件蕾丝层叠的白色连衣裙,玉雪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疏璃眨了一下眼,怕吓到她,放轻了声音开口问:念念?你身边的大人呢?
  意料之中地,安念念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疏璃和他手里已经快编好的花环,神情自然而懵懂。
  【她被你吸引了。】
  【不是说她很难对外界产生兴趣吗?】
  【是很难,但不是不能。人对美的向往和追求是一种本能,对于心思单纯的幼童而言更是如此,他们不需要考虑别的东西,一切想法和行动都遵循天性。】【这样吗。】疏璃若有所思。
  他不再试图跟安念念沟通,而是继续低头把花环编完,其间小姑娘一直站在他对面看着他的动作,一声不吭,乖巧又安静。
  编好了花环,疏璃又检查一遍,把花环上所有可能刺伤皮肤的地方仔细埋好,然后递给安念念。
  花花,送给你。疏璃弯起眉眼笑,眼里有和善软融的暖意。
  安念念没接。
  要这样戴在头上。疏璃拿着花环在头顶比了一下,眼里的暖意没有因为小姑娘的沉默而减退半分。
  安念念静静地看着他,眼珠黑白分明,一丝情绪也没有。
  想了想,疏璃起身把花环放在秋千上,朝小姑娘招手,轻快地说:我要回去啦,明天见啊。
  说完,就真的绕开安念念走回楼里面。
  安念念没有回头看疏璃的背影,而是偏了偏头,开始盯着秋千上的花环看,却没有任何动作。过了一会儿,照顾她的护工小跑上前,半蹲下问她:念念,怎么在这里呀?
  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被护工抱着离开,她把下巴搁在护工的肩膀上,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秋千上那只点缀着无数粉紫色花瓣的漂亮花环,直到秋千架消失在视线中。
  疏璃站在窗前看见那副被留在原地的花环,垂下眼睫笑了笑,拉上窗帘。
  作者有话要说: 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严重的受伤、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百度百科
  第44章 乌木杖(3)
  疏璃身体渐渐好起来后开始经常去楼下院子里走动,也经常能碰见安念念。
  他每次都会笑眯眯地跟小姑娘打招呼,打完招呼后也不试图搭话,就自顾自地或散步或坐秋千。久而久之,虽然安念念从来没理过他,但她身边的几个护工,甚至是偶尔跟着走出来的心理医生都和疏璃熟悉了起来。
  小疏,又出来了?一名护工看见朝这边走过来的疏璃,笑着招呼他。
  是呀,天天躺着,可不得活动一下。男孩眉目昳丽,眼梢和唇角都向上弯着,讨喜极了。
  这段时间天气好,是得多走走。过几天天气热起来,太阳可就大了。
  今年天气是挺反常的,到现在还是很凉快。疏璃一边附和着,一边看向长椅上的小女孩,声音轻下来,念念,下午好呀。
  安念念只是抬起眼睛看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疏璃唇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今天裙子很漂亮。
  打完招呼后,疏璃顺着石子路继续往前走。护工因为刚刚男生的笑恍了下神,低头就看见安念念的目光凝在那道渐渐走远的背影上,久久没有挪开。
  奇怪。护工心想,以前有见过念念小姐对别人有这样的反应吗?
  这样想着,她尝试着开口:念念喜欢哥哥吗?
  安念念收回目光,半垂下眼睛,重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护工叹了口气,为小女孩顺了顺鬓角的碎发,没有再说话。
  晚上九点。
  疏璃半靠在床上看手机,片刻后揉了揉眼睛,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他现在不能长时间看一样东西,尤其是屏幕,看久了就会头晕想吐。
  来自脑震荡和颅内淤血的洗礼。
  正当他百无聊赖地盘腿坐着时,忽然听见病房外传来的隐约声响。
  疏璃支棱起耳朵听了听,问:【亚撒?】
  亚撒言简意赅:【去二楼,安念念的病房。】疏璃按照亚撒的指引来到二楼,远远就看见走廊最里面的房间外围了一圈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越走近,声音就越清晰。
  众人没空理会出现的疏璃,他就站在病房外看进去,明亮宽敞的房间里,安念念蜷缩在床上的一个小角,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正是出自她的口中。
  啊啊啊
  疏璃分不清那是尖叫还是哭号,小姑娘的声线还很稚嫩,此刻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拼命喊着,一声接着一声,歇斯底里,从尖利到嘶哑,任谁都能听出那其中的恐惧意味,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谷医生蹲在床头,极力想安抚安念念的情绪,却没有办法。她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放声大叫,用这种方式发泄和挣扎。
  【怎么会这样?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吗?】
  【后遗症之一,】亚撒说,【时不时就会发作。】疏璃皱起眉。
  谷医生身边的一位医生霍然起身,和谷医生对视一眼,对一旁的护士说:镇定剂。
  注射器刚被递到她手中,就听见门口一道声音响起:等一下!
  病房里所有人都愕然回头,门外的一群人也愣住了。
  高高瘦瘦的男生走进来,在一片混乱中说:我有办法。
  谷医生站起身,你
  请让我试一试。疏璃注视着心理医生的眼睛,目光诚恳。
  床边的人都退到了一旁,疏璃慢慢走近安念念,半蹲下来,轻轻伸出手。
  不能有人猝然出声。
  疏璃没有理会,纤长手指停在小女孩的背上,往下抚了抚,轻声说:念念,不要怕。
  安念念的喊声嘶哑,身体在他的手掌下剧烈颤栗着。
  疏璃开始哼歌。是一首在场的人都没听过的童谣,音调轻缓低沉,空灵悠远,带有一种古老又奇异的韵味,仿佛来自极遥远的彼岸,让人听着听着只觉得心神恍惚,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忘川长,忘川长,忘川河上奈何桥。
  奈何长,奈何长,奈何桥上饮生汤。
  三生长,三生长,三生石上前尘忘。
  那是在上个世界时冥界的安魂歌。
  疏璃那时候经常要接引胎灵。胎灵多怨气,安魂歌可以帮助它们平复情绪,安魂静气,是他出任务时的好帮手。不过唱安魂歌时同时要注入法力,才能有大功效,现在疏璃想安抚安念念,只能一遍一遍地干唱。
  第一遍,安念念的喊声渐小。
  第二遍,安念念只剩下急促的抽气和呼吸声。
  第三遍,疏璃把安念念抱起来,小姑娘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手指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袖,像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轻轻发着抖,仍然在喘气,却平复了很多。
  疏璃摸了摸小姑娘半湿的头发,很温柔地哄她:念念乖,不怕,哥哥在这里。
  第二天安念念半上午才醒,醒了之后任护工给她穿裙子、梳头发、洗漱,安静得像个没有灵魂、任人摆布的布偶娃娃。
  整理好后,护工端来她的早餐,是一碗熬得清香鲜甜的豆浆山药粥、一笼虾饺、两只小笼包和一碟五色鲜果切盘。小姑娘看着桌上的早餐,一动也不动。
  护工小心翼翼地问:念念,不想吃吗?
  安念念像是在发呆,忽然跳下椅子,拎着裙子跑出门。
  谷医生被一个电话叫上楼来的时候正碰见小姑娘走在二楼的长廊上,每路过一个房间就推开门望进去,隔了一会儿又去推下一扇门。两名护工跟在安念念身后,一头雾水的样子,看见她像是看见了救星。
  谷医生走上前蹲在安念念面前,小声问道:念念在找什么呀?告诉阿姨,阿姨跟你一起找好不好?
  小姑娘直视着她,一双眼睛澄澈清凉。
  谷医生微笑着回视安念念,忽然一顿,一个念头浮上脑海:念念在找哥哥吗?
  小姑娘眨了下眼睛。
  谷医生松下一口气,伸出手,阿姨知道哥哥在哪里,阿姨带你去。
  安念念慢慢牵住了她的手指。
  谷医生牵着安念念来到三楼疏璃的病房门口,门没关,她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男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的缘故,他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恹恹地靠在床头看医生换药,脸色是些微的苍白。
  医生替他处理好头上的伤,正弯腰拆开手臂的绷带和纱布,露出两道狭长伤口。男生漫不经心地挪开眼神,瞥见门口的一大一小身影时愣了一下。
  那一瞬,稠艳精致的面容陡然生动起来,弯起的双眼里染上灼人春意。
  他向两人招手:念念。
  安念念放开谷医生的手,慢慢走进去,停在了疏璃的床前,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怎么了呀?疏璃轻声问。
  小姑娘没有反应,疏璃只好抬头看向跟着走进来的谷医生。
  温和知性的长发心理医生无奈地笑,念念刚才一直在找什么,饭也顾不上吃,我猜她可能是想见你,就把她带过来了。
  还没吃饭?早餐?疏璃垂下眼看安念念,小姑娘一动不动地跟他对视,这样可不行。
  医生为疏璃缠好绷带,招呼一声后推着放了药具的推车走出病房,安念念又往前站了一点,目光移到他搁在被面的手上。
  念念?
  小姑娘伸出手,又细又白的小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那只裹着半边绷带的手臂,然后像是受了惊,很快地收回来。
  疏璃眨了眨眼,心底忽然软下来。念念饿不饿?他问,先吃饭好吗?
  小姑娘抬头看向他,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子里却水润润的,乖得不行的模样。
  在哥哥这里吃?疏璃询问小姑娘的意见。
  安念念不动,身后的护工已经把她的早餐取回来了,放在病床旁边的小桌子上。她又看了一眼疏璃,乖乖地坐在桌子前,安安静静地吃东西。
  念念很喜欢你。谷医生轻声说着,同时觉得不可思议。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从来对任何人无感的小姑娘居然会突然就开始亲近一个人。
  疏璃弯了弯眼,是吗?
  谷医生想到了什么,小疏,你还会在这里住多久?
  医生说还要半个月左右吧,怎么了?
  她正了神色,恳求道:能不能拜托你,在这段时间里多和念念玩玩,陪她说话?你应该知道的,她的病念念从来不愿意亲近别人,除了陆先生,她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疏璃看了看餐桌旁的小姑娘,她不需要别人帮忙,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喝着粥,鼻尖上沾上一点乳白色粥水,乖巧又漂亮。
  他回答说:我也很喜欢念念,我会的。
  安念念吃完早餐后谷医生就离开了,但小姑娘还是留在疏璃的病房里,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垂着两条小腿,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地坐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