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树下走近了一个黑色身影,孟云池勾唇,忽然一笑:接好了。
说罢纵身一跃。
衣袂翻飞,他眼里如蓄了一河巍巍星光,在荡漾的微波里摇摇颤颤,倾落而下。
闵行远张臂,将人抱了个满怀。
好徒儿。
耳边的清朗之声唤回他的神智,闵行远将师尊放下,看见对方的眼睛眯起来,面容灿若桃花。
师尊啊
闵行远忽然很想俯身亲吻他。
第38章 寿宴
时隔七天,承阳尊主的寿宴如约而至。
得明大殿露天,大得可以容得下好几千人,殿中央有展台,东向最上首摆着寿星的高位,可一眼将殿中所有纳入眼下。
仙乐阵阵,鼓瑟吹笙。
宾客如流水般从正门步入,由仙婢引指步入座位,一时喧闹交谈声不断,好一派热闹景象。
孟云池坐在软枕铺席上,身前檀木矮几上摆着酒水点心,他捻起一块桃花糕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带着浓郁的桃花香气,香甜异常。
他拍去手上沾的桃花糕碎屑,仰头去看东向首座上的位置。
那里的人还没来。
通道间人来人往,来的都是好些孟云池根本认不出面孔的各宗门长老。有耄耋老人拄杖入座,也有稚颜小童执壶豪饮,身上具散发着强大的迫人威压。或单人单坐,闭口静思,或三两成群,互相见礼,含笑交谈。
孟云池吸引了不少视线。
没人见过他,却只见这面生的年轻美人不过金丹修为,居然敢坐在成华宗长老的席位上。恰巧宋将离不在,尚有其他事处理,有人见他美色按耐不住,上前来搭话。
孟云池眉头微皱,不大想应付这些人。
小师叔。
凤玉楼含笑上前,低声几句把那几人打发了,将他桌上的酒壶换成茶水,二师叔说小师叔不宜饮酒。
凤玉楼身为成华宗掌门收徒,可谓修真界人尽皆知,能得他一句小师叔称呼,也只有仙尊座下那个从未示人的关门弟子了。
原本跃跃欲试的人带着几分惶恐退下,不敢再打什么主意。
仙尊的名头谁人敢不敬
孟云池支颐,百无聊赖的用指尖点了点桌面,没碰过那酒。
凤玉楼将酒壶撤下,那便好,他将酒壶递给旁边侍立的仙婢,小师叔若觉无聊或有什么事也可叫我,我就在旁边。
嗯。
凤玉楼见他不欲多言,敛衣袖起身,动作间脖颈间一截红绳若隐若现,那里系着一枚火玉。
时至良辰,莱仙门众多长老已入座,连掌门都坐在次座上,静待寿星来临。
天边划过一道银光,转瞬即来。
众人皆起身相迎,只见那银光落在高座上,是个面容端正的中年男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久居高位的气息,灵压如春风化雨,并不迫人,只感觉柔和。
渡劫后期的修为,臻至化境,几乎已经摸到了那道天堑。
然而唯一跨过天堑的当世只有奉溪一人,一身琉璃体,无血无肉,断绝人性,随时都可以破碎虚空,将一切抛诸身后,绝尘而去。
承阳视线一扫而过,气息在经过某处时忽然顿了顿。
没有人察觉到这点变化,除了闵行远,他面上不显,心里思量,看向无知无觉的孟云池。
承阳是在震惊
震惊什么
为何看到师尊的时候会震惊
寿宴照流程进行,承阳气息浑厚,站在高台上用正常的音量说话,声音却能传入每一个人耳朵里,字字清晰低沉,如鼓楼上敲响的洪钟,威严摄人。
然而众人都知道,这承阳尊主若能突破渡劫后期,便可与天同寿,但若突破不了,这便只能是他的最后一次寿宴了。
承阳坐在高位与旁人说话,视线扫过下方孟云池的位置,见他正小口抿着茶,不言不语,姿态散漫安静。
他闭了闭眼,不再看那个人,心里倒觉出两分空冷与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诞来。
活了万年多,风水轮转,他早知自己无法突破,只是这最后一次的寿宴上竟能看到昔日里的熟人,倒像是命运作怪,将他们曾做过的一切都摆出来让他们看看,再回首是何心绪。
魔尊孟云池,万年前修真界乱战里死于奉溪剑下,如今却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参加他最后一次寿宴。
何其讽刺
那场乱战里他手刃多少黑龙,踏着龙骨尸山功成名就,然而当初能活到现在的人只剩下了他与奉溪,他一死,一切都会被掩埋在时间的长河里,永无见天之日。
奉溪将孟云池藏了这么久,这次又怎么让孟云池过来与他相见
想把以前的旧账都翻出来么?
不,不可能。
魔尊早已被剔了龙骨,抽了龙筋,内丹离体,连原形都化不了,何况曾经那身滔天修为。若让这人恢复曾经的记忆,是绝不可能再在奉溪身边待下去了的。
何必啊,奉溪。
真是可笑。
承阳嘴角抽动片刻,似笑非笑,最终将神情敛去了,恢复那副温和模样。
罢了,来就来吧,终归是他杀戮太过,业障太多,导致无法飞升,因果循环,没有奉溪那番过人天资,只能栽落在天道的拦堑下。
这茶水的味道浓了些,孟云池不爱喝,将杯子搁下,转头吃桃花糕去。
宴间宾客推杯换盏,觥触交错。
展台中央忽然落起了纷纷扬扬的桃花瓣,如雨一般细密,不一会儿地面上铺就一层软软的花瓣。
有女吟诗御剑而来,足尖一点,旋身落在花瓣之上,一身火红羽衣,明艳绚丽至极,极为夺目。
有宾客惊叹,那妙龄女子低声吟歌,笙乐之声渐起,层层附和,配合着她妙曼的舞姿,花瓣扬动间明媚轻灵,端的是倾国倾城之态。
那一身羽衣当真火红漂亮至极,衬得她肤色极白,明眸皓齿,女子头上三千青丝用一轻巧精致的凤鸟头骨簪起来,整个人如落入凡尘的九天之凤,展翅欲飞,烈烈如红日,受万人仰望。
一舞毕,众人犹望着那火红身影回不过神来。
阮绵绵笑起来,眉眼弯弯,声音清脆:绵绵在此祝爷爷万寿无疆,早日突破,得道成仙!
承阳笑道:就你丫头花样多。
阮绵绵性子活泼,高声道:祖爷爷寿日当然要办得隆重些,她原地转了转,那身羽衣极轻,随风微微晃动,在光下折射出绚目的缤纷之色,这身衣服好看么,我可是特地从衣柜里找出二哥之前送的羽衣。
好看,丫头穿的自然好看。
阮绵绵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孟云池蹙起眉来,那一身羽衣
他转头去看凤玉楼,却见对方神色如常,桌底下手掌却攥得指尖陷入掌心,渗出血来。
那一身火红羽衣,取自火凤身上的羽毛,那头上的鸟骨簪,用的是火凤的头骨。
那是凤玉楼的同族。
火凤于两三百年前就被举族覆灭,原因不过是因为那一身火红漂亮至极的羽毛。
凤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而火凤非真正意义上的凤,只是一种灵兽,但因天生灵智,大多从出生起便能化形,吸收灵力,成为妖修。
火凤稀少,但一身羽毛因过于夺目绚丽,在人界与修真界受到追捧,因而遭受大面积猎杀,更在三百年前被莱仙门弟子举族围剿,屠杀殆尽,取其羽毛中最上等者制作了一件羽衣,送给莱仙门宗主幺女作寿宴礼物。
围剿的领头人是那宗主次子,名为阮文也。
阮绵绵确实明艳娇俏,但却与名字不大相符,她下台换下了那身羽衣,穿了一身藕粉色罗裙回来,坐在宗主旁边。
连阮常山这个少宗主都只能坐在宗主下首,由此可见阮绵绵的受宠程度。
二哥呢?怎么不见他在这儿
宗主挥手让侍从给她倒果饮,你二哥他有事出去一会儿,等一下便回来。
阮绵绵努努嘴,他这一天天的能有什么事儿又不愿意陪我玩。
小妹也不能天天玩,偶尔也要做做功课。阮常山在旁边道。
阮绵绵不理他,继续和宗主撒着娇。
阮常山眼神暗了暗。
他与阮绵绵一母所出,但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对方却与他渐行渐远,反而与那非同一个母亲的次子阮文也愈来愈近。
阮文也看着不错,实则性子有缺陷,骨子里藏着一股危险的疯狂,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来把自己和周围的人全都毁掉。
阮常山多次劝谏她莫要和阮文也接触过多,但这孩子不愿意听,还觉得他在离间他们。
明明都是同一个父亲,都是一家人,兄长你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他,他做错什么了吗?
一句话堵得阮常山哑口无言。
他苦笑片刻,收回目光,规规矩矩的坐在铺席上,不再多言。
阮绵绵见宗主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有些无趣,将目光投到下首来宾席上。视线游移半响,她将目光定在一人身上,那人当真生得极英俊,抬手投足间都带着若隐若现的邪气,给人几分轻慢之感,却偏偏叫人挪不开目光。
他坐在一个生得很好看的男人旁边。
闵行远五感敏锐,察觉到有道视线一直停留在身上,许久不撤开,他眉头微动,有几分不耐烦,抬眼望回去。
却见那花儿般娇嫩的少女匆忙间收回视线,带着几分慌乱,面颊上不由自主的浮上两团薄红,更添娇怯。
这种目光闵行远见得太多,他有吸引男人和女人的资本,但偏偏吸引不到自己想要的人。
第39章 意外
见孟云池腮帮子微动,将那最后一口桃花糕咽下去,旁边的侍从正要上前去替他换上新的糕点,一直暗中观察的闵行远抬手制止,将自己桌上的那一碟端到师尊桌上,这桃花糕味道确实不错,但师尊已经吃了不少,要不要尝尝我这桌上的桂花糕。
孟云池拍了拍他的手臂,将糕点接过来,捻起一块放进嘴里。
别有一番滋味。
闵行远望着他唇角沾的一点碎屑,喉头微动,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的执起对方的手,一点一点拭去那上面的碎屑,师尊不习惯用筷子
他都没注意到有筷子。
孟云池吃得有几分饱了,鼻尖渗出一层薄汗,将糕点放回去,端起茶水润喉。
展台上轻歌曼舞,时不时有修士到上首去给承阳尊主祝寿。
【祝寿嘛,这个我熟,】无聊多时的系统们兴奋的跳了跳,【要不来个祝寿成语接龙我先来,福寿齐天。】
【天灾人祸。】
【祸不单行。】
【行将就木。】
【木朽蛀生。】
【生不逢时。】
旁边听了全程的孟云池:别人寿宴你们这样玩真的好吗?
周围人都在侃侃而谈,唯他这边有些冷清,孟云池环视一周,发现凤玉楼不知何时已经退席了。
晚宴举行许久,鼓瑟仙乐持续许久,时不时有尾鹤绕殿飞行,孟云池莫名觉得疲乏,欲先行告退,起身走了。
闵行远跟着他走。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的在小道上行走,风吹花落,夜幕静谧微凉。拐过凉亭,半道有人拦路,孟云池正眼一瞧,却见是那宴会上的主角之一,阮绵绵,承阳尊主的第不知道多少代子嗣。
少女站在桃花树下,人比花娇,双眸明亮,敢问仙长是成华宗文熹长老么?
孟云池:正是。
孟长老安好,您身边的这位可是您座下之徒
是。孟云池的脸色微妙起来,原来是来找主角攻的啊
为不知道去哪儿了的主角受祈祷,脑袋上那一点儿绿少一点。
阮绵绵虽然娇羞,但一点也不含蓄,可否知晓阁下姓名
闵行远:
吾徒闵行远,孟云池应道:你们小辈慢慢聊,我便先回去了。
自己招的桃花,自己解决。
他背着手离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啧啧啧的摇头。
孟云池孤身一人离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觉得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的路漫长些许。
转角后遇到同一颗桃花树上的红绳,孟云池忽然醒悟,他在同一个地方兜圈子。
这里被人下了结界。
远处传来得明大殿的喧闹声,但孟云池如何绕都绕不出这个怪圈,离得明大殿不远不近,离千重楼也不远不近,站的位置甚至能看得见千重楼一角。
他不再走动,原地坐下推演之前走过来的步法与方位。
幻境碎裂之声乍起,孟云池抬头,却发现自己早已去了个不知名的地方,廊柱有灯,明明灭灭,他却正在拐角处,面前站着个人。
阮文也弯着腰去看他,笑道:长老,又见面了,你好呀。
孟云池一直压制的体内躁动成倍翻上来,他低喘几声,眉间神色却依然冷淡。
这反差直教阮文也又看得起了反应,伸手握住了他一截消瘦手腕,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孟云池闭眼,右手勉强蓄起一击灵力,击在对方的肩头,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转身便跑。
那长廊似乎怎么也走不尽,漫长得让人绝望,阮文也的声音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长老莫要走的这么快,仔细跌伤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酒他未喝,茶水是凤玉楼送过来的,桂花糕是闵行远给的,桃花糕有侍从试吃,唯一的问题只出在了那倒扣的茶杯上。
阮文也的声音有几分叹息:可惜了长老没有用那双筷子。不然药效可以发散得更快。
孟云池的视线开始模糊,体内的旺火几乎烧得他神志不清,他被廊柱绊倒,召出柳絮捏了个诀,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往后一刺。
阮文也猝不及防,匆匆一躲,颊边被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孟长老,阮文也擦去血痕,莫要躲了。他蹲身下去,看见孟云池的眼睛已经浮上血丝,泛着几分雾雾蒙蒙的潋滟薄色,只觉得自己身下胀硬得不行。
长老他宛若被蛊惑一般,痴怔的对地上的人伸出手。
闵行远摩挲着微微发烫的手指,眉毛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