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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晏随带着宝宝离开,江璟就被父母劝着好好养身体,他们尽心照顾她,他们等江璟能完全下床,她还是待在家里不愿意出门。
  André来看她,她疏离地和他聊了两句,把人送走了。江父江母心急如焚,他们的女儿这样下去,还能出去和人接触吗。
  她的萎靡不振持续了很久,足不出户,错过了初春春意盎然的里斯本。直到复活节前,江父跟她语重心长聊了一回,江璟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这样有多么自私,她痛,她的父母一样痛。
  她答应父亲,过了节,就出去找工作,她决定好了,还是待在里斯本。
  江父江母还是不放心她,直到她真的找到一份工作,开始正常上班,朝十晚五,过了一个月,她逐渐话多了,脸上也有了笑容,老两口才放下悬着的心。
  他们毕竟不熟悉这里,出去买菜能勉强用英文对付,可是住在这里久了,老年人还想想念自己的家乡。
  江璟看见母亲时常叹气,为自己的迟钝懊,将父母送回了回去。里斯本只剩她一个人了,她很空。André偶尔会约她到外面的酒馆里喝酒,听悲伤的葡萄牙法多音乐,江璟几乎每次都应约,她不想有闲暇的时候,最好一直被杂事堆满,大脑放空就会难受。
  夏天的时候André邀她去葡萄牙北边城市避暑,并且制定了详细的游玩计划,从布拉加玩到波尔图,尽享碧海蓝天风光。当他们并肩走在里斯本街头,他把那些计划一一说给江璟听。很诱人的计划,André热情似火,他笑起来的时候,感染力极强,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几乎不会有异性会拒绝他。
  江璟知道他们的关系快过线了,像André这样的男人,恐怕在他们去往旅游的路上和她加以亲密,中途把这场以朋友名义组织的旅行变成情人之旅,江璟不想,那样,就太尴尬了。
  晏随说过,男人都是见色起意的,她记住了。这是为数不多她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之一,江璟现在看每个试图和自己靠得过近的男人,都会戴上防御眼镜,精准避开他们。
  她拒绝了André,他没多说什么,举起双手退出她的家。第二天,André就带着她的新女友在里斯本街头飙车,看见江璟提着一大袋东西往下走,特意停下来跟她打招呼,江璟报以微笑。
  她很失落,不是因为André不是真心喜欢她,而是,她没有了下班以后约她出去的人。她再次工作以后,以前的同学和老师都不常联系了,她有点害怕遇见熟人,她有未婚夫,并且因为一点小误解,和未婚夫闹到警察局的事情几乎在圈子里传遍了。
  她不想解释,她寡于开口。
  渐渐地,江璟也适应了这种,异国他乡,没有朋友,索居离群的生活。
  她把那条粉色的裙子藏起来了,压在衣柜最下层的抽屉的最里面。她要封存关于她和宝宝的记忆,缘分太浅,记忆太疼。
  年底忙起来的时候,她出差,去了一趟巴西。索性没有遇上熟人,不过认识了一个孔院的男老师。男老师有点特别,他是盲人,能在里约当地的大学教书,几乎算得上是个传奇。江璟协助他还有一帮人帮助里约当地的华人联会组织最近一次的葡语国家华侨春节晚会,这个晚会属于中国春晚的一部分,是特别篇里的,江璟工作的新华社尤为重视。
  晚会的事情多而复杂,江璟和这个叫陈江的老师联系密切起来,她由衷地钦佩她的魄力,一个盲人,工作量可能比正常人多出几倍。有好几次,深夜江璟突然想起什么问题,发邮件给他传几个文件给他提自己的想法,陈江都能迅速回复,并且在邮件的末尾夸一夸她的工作态度,她有年轻人珍贵的品质——有干劲儿。
  江璟不敢承受这句夸赞,她多么拼命工作是因为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几百个华侨华人忙活了将近两个月,总算是把晚会准备完美,由中国驻巴西大使馆广泛向在巴西的国人宣传,意在华人同胞一起巴西过春节。
  晚会进行一切顺利,陈江悄悄把她请到外面的街上,叫来人,给他们照了一张合照。他带着茶色眼镜,扭头偏向她,江璟目视前方。
  “小江说话的声音好听,应该是个美女。”
  他开着玩笑,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看不见而遗憾,反而无比自信。
  江璟却不喜欢这种话题,“陈老师,过几天我就会里斯本了,这张照片我会珍藏,和您相处这两个月,我收获了很多。”
  “说话太客套了。小江以前有在资本主义公司打工的经历吗。”
  江璟脸红,羞愧:“在中国一家跨国公司工作了五年。”
  陈江嗤之以鼻,“哼,我有很多学生也和你一样,去这些公司挣了几年钱,交朋友的道理都浑忘了,说话就和你一模一样,虚伪啊……我认为人和人之间不该是这样,你说呢?”
  江璟浑身起鸡皮疙瘩,从来没有人和她这样坦诚地讲话,他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都是对对话者的尊重和诚实,世界上这样的人不多,江璟被他的人格魅力震撼了。
  听他这样的男人说话,让人难以忘怀。当她回到里斯本,又过了半年,她还没能忘掉当时陈江讲话的神态。陈江偶尔在过节的时候和她相互问候,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她申请上了里斯本大学的跨文化研究的博士,下半年开学,她重新回到校园,开始攻读博士学位,她半工半读,常常被各种论文弄得头疼不已,忙得不可开交。
  晏随立刻两年了,她在里斯本过第叁个春节,除夕下午,她接到了陈江的电话。
  “小江啊,我现在在特茹河边喝酒,你来不来喝一杯啊,刚才过去一个葡萄牙人,他说我对面有一个凯旋门。”
  里斯本的凯旋门,不是巴黎那个世界着名的凯旋门,不过在里斯本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奥古斯塔街凯旋门,也很美。
  江璟去了,她已经有一年没见过他了,他还是戴着茶色镜片的眼睛,靠在石台边,风把他半白的头发吹得凌乱散漫。陈江好像是少年白,四十出头,就白发横生了。
  她走过去,轻轻叫了他的名字,陈江转过头,递给她一瓶啤酒。
  “中国人不能不庆祝除夕,过农历新年,这人来人往,就我们两个能庆祝了。”
  江璟接下酒,昂起头喝下去半瓶,这种啤酒量小,整瓶全喝下去也不撑。
  “换工作了?好像没有你的消息了。”
  “我申请了博士,换了一份方便的工作。”
  “难怪啊……我也换了工作。”
  “嗯?陈老师不当老师了?”
  “当,来里斯本的孔院教书,你觉得这个工作会不会比我原来的工作轻松。”
  江璟微微讶异,“应该不相上下吧……”
  “工作是其次的,主要是我在里约待腻了,考虑到你在这里,就来看看,我的葡语都是在巴西学的,没来过里斯本。”
  江璟警惕起来,又惊觉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陈江……”
  陈江直言不讳:“我觉得我们还挺投缘的,你要是对我有好感,我们可以凑活过一过,如果没有,我们继续喝完手上的酒,等新年来。”
  陈江身上充满了浪漫气息,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浪漫,是能对自己和别人都负责的浪漫,江璟承认自己有一点心动。她活过了叁十,却从来没有被哪个追求者真正平视过,陈江没有男性天生高高在上的傲气,缺什么就最渴望什么,江璟不自在被他吸引。
  江璟并没有当场给出答案,她把酒都喝光了,坐到高台上,看着被夕阳落日照得橙黄的陈江:“上来坐一会儿而吧,陈老师,我们一起过新年。”
  陈江释然一笑,探着手坐到她面对的高台,耳边是特茹河温柔的潮浪声。
  静静坐着,时间流逝。
  江璟抬手看表,“国内晚上十二点了,新年了陈老师。”
  “新年好,小江。”
  江璟回他一句新年好,有一种坚冰融化的感觉,动容而奇妙,江璟冲动地想一直和这个男人在这里坐着。他明明没有多说什么,却能给她精神安慰,江璟不禁想要靠近他。
  接下来的初一和初二,她都和陈江过的,André来找过她,看着江璟和陈江各自神情放松地坐在一起畅聊,完全将他这个客人忘记,他便突然问了一句:“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二人都愣住了,停住说话,没有人回答,André气冲冲走了。发誓来年春节再也不来看江璟,这个漂亮女人,不可能喜欢自己。
  结果下一年,他又来找江璟,那时候,他已经不需要多问,打开门,他们的默契不言而喻。江璟在这一年里爱上了这个比自己大奖金一轮的男人,江璟留André吃饭,他发现,他们已经同居了,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了。
  江璟主动说:“我们要结婚了。”
  在那个叫晏随的疯男人离开里斯本叁年后,江璟要嫁人了,她言语间都洋溢着幸福,好像比他第一次在厕所碰见她时更漂亮了,她沉静了不少。
  André不想给她祝福,草草吃了两口便离开了,他走的时候看了那个男人一样,世界上怎么会有完美的男人。但是江璟看向他的样子,简直就像陈江就是那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
  让人智昏的日子不会一直有,就在这一年,晏由生日那天晚上,江璟收到一封特殊的邮件,主题写着——晏由叁岁了,她问妈妈在哪。
  江璟的呼吸几乎停滞,点击鼠标的手在发抖,她打开邮件,里面附了一张图——晏由高高举起玩家在火炉边玩耍的照片。
  晏由……晏由……
  她的宝宝,她和晏随的女儿,她长大了……
  江璟盯着屏幕失控地流泪,陈江的听力极其灵敏,他关心地问她怎么了。
  江璟不敢说话,她几乎认为陈江在冒犯她的隐私,对,她和女儿,是她最不想被人触及的情绪。陈江是外人,不管他怎么耐心问,江璟都抗拒回答,因为回答,他也不能和自己感同身受。
  陈江只知道江璟从未对他有什么隐瞒过,如果她有什么不想说,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他走不进去,那个走不进去的地方令他沮丧,他还以为,他已经是江璟最特别的人。
  他听过很多人夸他思想行为特立独行,为他倾倒的女性大多也最喜欢他这一点,他有过很多追求者,他一开始就笃定江璟对自己有好感,自信她会爱自己。
  于是来到里斯本,果不其然,江璟爱上了自己,可是现在,她有私藏的大秘密。和他无关的秘密。
  “前夫还在联系吗,小江,其实人不该总和过去牵连,往前看才能往前走。”
  江璟第一次认为陈江并不善解人意,他什么也不懂。她怎么能逾越过女儿往前走,她们做过十一个月的母女,朝夕相伴,血浓于水。
  “不是前夫。”她的回答冷而硬。
  江璟坦诚提过晏丛德,却有意将和晏随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在对话里抹去,那段时光她没齿难忘,却只字不敢提起。
  两个人在一起过的第二个春节,睡在一起,同床异梦。
  陈江在江璟不在家的时候用语音播报听了她所有的邮件,他不相信还有比他更特殊的存在,令江璟反常至此。
  于是他终于听到那条信息模糊的邮件,不过他可以相信,将故事和没说完的话都补充完整。江璟当过母亲,她从未跟自己提起过。她不坦诚,甚至掩饰自己的过去,这样的行为踩了他的心理红限,陈江厌恶这样的行为。
  不过大部分时候,江璟是他喜欢的样子,单纯而坚韧,努力积极,他决定包容她一些不好的地方,毕竟没有人是完美的。
  又过了两叁个月,André没收到江璟和陈江的结婚邀请,却听说江璟怀孕了。她的情绪变得很沮丧,因为她想起了刻骨铭心的疼,还有绝境里唯一的温暖,都是她第一个孩子给的。
  她和陈江好像越走越远了,她去孕检,想扶着拄盲拐的陈江,陈江挥开她的手臂,“我瞎了二十几年了,小江,我瞎之前,就学会走路了。”
  开玩笑的语气。江璟却觉得刺耳,她对陈江的迷恋好像淡了,为什么呢,因为她发现,自己不能将最隐秘的一隅敞开给他。陈江很有魅力,是每个人都不会排斥的魅力,可是不是独独属于她的,他们的心绪并不全然相通。
  江璟怀孕两个月,从超市买东西回家的路上,小腹突然剧痛,她昏倒在大街上。她被路人送到医院,医生遗憾地告诉她,她的子宫已经不适合受孕,她怀孕流产是必然的结果。
  江璟坚持要出院,她去超市没带手机,陈江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回家。
  她忍着疼,打了一辆出租车坐到楼下,抬头望向他们的公寓,亮着灯,一切如常。
  她挪着脚趴着腰上楼,一进门,陈江便问她为什么回来这么晚,菜买到了吗。
  江璟夹着腿,说,“我不能怀孕了。我很抱歉,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陈江震惊了很久,消化她说的话,然后,他走过去抱住她,两个人相拥而泣。
  孩子没有之后,江璟渐渐不想回家了,家里的气氛变得令她窒息,陈江并没有怪过她,从来只是说自己运气不好,注定是不会有孩子了。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江璟感到极大的不适。就这样凑合着一天天过,又过了半年,今年的农历新年江璟和陈江都不是很想庆祝,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住在一起,更像两个合租客。
  四年了,晏由该四岁了,会长得更高,不知道她还有没有问过妈妈在哪里这种问题,或者说,晏随已经给她找到了妈妈……
  江璟半夜起来查看邮件,等完整个后半夜,天微微亮,还是没有收到晏随的邮件。
  她心灰意冷,关掉电脑,笃定晏由已经有了妈妈,再也不会那样问了,于是晏随也就没来给她抛难题。江璟收起所有失望,去上班工作,和同事们一起吃饭,下午一起站在街边喝咖啡。
  一只贪吃的鸽子飞扑过来啄她手上的蛋挞,她受了惊吓,不是因为鸽子,是因为回忆,还有回忆里那个人。
  江璟扔了咖啡和半块蛋挞,狂奔回办公室,打开邮箱,找到自己的黑名单,看到那个熟悉的来件人,她几乎快哭出来,她点开晏随的来信。
  一张新的照片赫然出现,她的眼前快速朦胧,她使劲挤压眼皮,拂去热泪,伸过脖子贴近去仔细看。
  晏由……晏由……
  她再抬起眼睫,那行主题写着:晏由四岁了,她还是在问,妈妈在哪。
  江璟泣不成声。
  一个月后,江璟提出了离婚,陈江不出意外洒脱答应了。他也不想维持一段双方都无趣的婚姻了,两年过去,里斯本让他烦腻了,他要找个新的地方,遇见新的人。
  江璟经历了两次婚姻,都是没有办过婚礼的低调婚姻,只有至亲好友知情,程序上一旦判定婚姻结束,就什么都结束了。
  【很粗糙请见谅】